我瞅著綺藍那副欲哭不哭的樣子,撐在牀邊的手沒穩住,一個眨眼就裹著被子掉下了牀。
綺藍連忙跑來扶我,我斷斷續續、有進氣沒出氣地對她道:“快去將我那個妝奩拿來……”
綺藍朝旁指了指,“婢子已經拿出來了,只是……”
她話沒完,我便隨手扯了件外衣披上,坐在了妝奩前。
一支已經枯得不成樣子的杏枝。
幾片指甲蓋大小的烏黑的東西,左右看了看纔看出來是花瓣。
一個薄弱得不經一碰的草環。
幾縷褪色的綵線。
綺藍殷勤地道:“這都是當年小姐您親手放進去的東西,婢子將這些保存得十分妥當,從無業寺到國師府,再回了雲家,裡面的東西沒丟過一樣。”
我低頭瞅了瞅被花瓣染色的妝奩,無精打采地應付道:“委實……不錯……”
綺藍在旁歡喜了半天,終於想起今日的大事,不禁有些著急,“小姐您今日要去見夫人,這該用什麼好呢……”
我隨口說道:“隨便挑兩樣,梳個好看些的頭就成了,不用太費心。”
要是娘看見從前那個癡傻的小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還不得嚇出一身病來。
綺藍低頭思忖一陣,忽然拍手叫道:“婢子想到了!小姐先坐一會兒,婢子去去就來!”
我聽見不遠處一陣翻箱倒櫃聲,還沒來得及去叫她回來,便見她捧著一隻小盒子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盒子算不上十分珍貴,檀木的,看得出有些年月,盒面上細心雕琢的紋路已經磨得有些看不清了。這隻盒子配了個簡單的鎖,我擡手按了一下,盒子應聲而開。
我被裡面的東西嚇了一跳。
盒子裡雜七雜八地堆了些首飾,因爲年月久遠而蒙了些灰塵。我挑起其中一支簪子左右看了看,頓時覺得這簪子有些燙手。
“這是哪兒來的?”我將簪子放回木盒中,轉頭問綺藍。
綺藍奇怪地看著我,“這不是小姐您當時帶回國師府的麼?婢子看裡面的東西十分貴重,便將它穩當地存好,就等著小姐您哪天能用上,畢竟您早早地出了雲府,夫人也沒給些首飾……”
我連忙打斷她,“你說這盒子是我帶回來的?”這麼多貴重首飾,盒子也重得很,我怎麼可能帶回國師府而渾然不覺?
綺藍似乎也意識到不對了,“可這些都是您親手交給婢子的,說讓好好保存著,決不能丟了。”
我緊緊地盯著她,生怕漏過她的神色,“我何時將這盒子交給你了?”
綺藍想了一會兒,十分肯定地答:“那兩天您似乎昏在外面了,第二天下午纔回國師府來,還急壞了君公子與國師大人呢。”
我忽然想起來確實有這麼樁事。
那正是我被劉大娘救起的第二天,我帶著劉大娘給的一個布包,滿身疲憊地回了國師府。我將布包交給綺藍後倒頭就睡,也不記得有沒有打開過布包,第二天起來就忘了這事。
可這些首飾根本不是尋常百姓能用得起的,即便是雲府,也只能勉勉強強讓娘用上,估計連二姐也沒份。
而且這些東西,越看越像是大內流出來的。
我將盒子慎重地蓋好,將盒子交給綺藍,“這東西我暫時不能用,你找個地方得空把它埋了,別讓別人看見。若是有人問起,一概說不知道,明白了?”
綺藍緊張地點頭,抱著盒子緊緊地不撒手。我笑著對她道:“好了,也別這麼擔心,這盒子還是先暫時放在我這兒,我找個時間與你一起去。我記得娘還是大嫂給了我一些步搖簪花,首飾的事就彆著急了。”
綺藍靜了一會兒才弱聲開口道:“但……三小姐,君公子曾經偷偷給您買了些首飾……”
我騰地跳了起來。
師兄將我的口味拿捏得很準,挑的都是我偏好的樣式。因此當我戴著師兄送的步搖,不免有些飄飄然,往娘那兒走時,竟沒感覺到已經到了門口,遂與從裡面出來的侍女撞個滿懷。
“哪兒來的……三、三小姐……”
侍女低聲罵了一句,擡頭看清楚來人是我,剩下的話盡數吞了回去。又有個小侍女見了我,慌慌忙忙往裡面撞,莽撞成這樣,估摸著到了裡面又少不了兩句訓斥。
我在外面還沒開口,就有另一個滿面笑容的侍女從裡面出來,笑著對我道:“三小姐,夫人讓您快些進去呢。”
我高聲應了一句,眼角餘光瞟見裡面一個人影,遂心生一計,忽然撇開先前保持的那份矜持,一個猛子就朝裡間紮了進去,嚇得出來傳話的侍女一個踉蹌跳開。
雖然是初秋時候,裡面卻因扎滿了人而顯得有些悶熱。我一個猛子衝進去,見了榻上坐著的人,也沒來得及看清楚,便一個勁地衝了過去,趴在那人身上不肯放手,“娘——阿湘好想你——”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我茫然擡頭,與一張半生不熟的閨秀臉尷尬地遇上。
“大……大嫂……”我囁嚅著放開了手。
一旁忽然有人笑出了聲,我轉頭看去,是一張極其面生的臉孔,穿金戴銀的,若不是正在給身旁的人捶腿,怕會錯認爲哪家千金。
“三小姐這是多少年沒見到夫人了,纔會將少夫人認作夫人哪。”她低低笑了起來,隨即轉向正伺候著的人,“夫人,三小姐心裡肯定還存著您五六年前的模樣,纔會忘了這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貧嘴!”那人笑著讓她收手,轉頭仔細端詳我一陣,纔將手微微擡起,示意我過去,“阿湘,當真認不出娘了?”
我怔了片刻,隨即一頭撲了過去,蹭在她懷裡嗚咽兩聲,“娘……”
叫是叫了兩聲,可心還是冷的。
只因我方纔轉頭,全然沒認出我這位娘來。
她將我鬢髮捋了捋,笑著拍我一道,“好了,還黏著娘,跟小時候……”話到此處又覺不妥,她看我一眼,勉強笑了笑,又道:“聽聞你回雲府這麼久,也沒好好見過你大嫂,這纔將你大嫂錯認作娘,還不快點給你大嫂賠個不是?”
我聽聞我這位大嫂乃是一位太守膝下的千金,姓柳,前幾年我沒在雲府時嫁來的,賢良淑德,頗具大家風範,也很得孃的心意。
可惜今日她也在場,否則我說起雲嚴滄的壞話多自在啊。
恨啊,恨得我咬牙切齒……
不過這位大嫂沒招惹過我,我也不打算與她交惡,便不依地往娘懷裡蹭了蹭,“誰讓大嫂和您長得這麼像,看上去分明是親母女,真是羨煞阿湘呢,娘在阿湘心裡一直都是個美人啊!大嫂也面善,哪像大哥對阿湘,整天一副臭臉色,大嫂可得好好勸勸他!”
話一出口,柳氏忍俊不禁,掩口笑了兩聲,“小妹真是嘴巧,瀾之這幾日忙得很,改日大嫂一定給你說說。”
我心中忿然地轉向娘,“大哥一直對阿湘不好,娘,你看阿湘的手,都成這樣了!”
我擡起右手,握筆之處已經讓筆磨得通紅。娘見了,連忙握著我手指揉搓兩下,順帶呵了兩口氣,“這是怎麼了,手也能磨成這樣?”
我正要開口,一旁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趕緊出來請罪:“夫人恕罪,是婢子的錯。”
我脣角一抽,恨得牙根發癢。
站出來的是昨日歇在我那兒的霜華,此時正伏在地上請罪。我從房裡出來時沒見到她,估計是早早地就跟著大嫂來了。
霜華是大嫂房裡的,這麼急著出來頂罪,雲嚴滄還真是威壓不減……
娘聽了,蹙起眉頭問道:“阿湘的手與你有何干系?”
霜華低頭答道:“回夫人的話,是婢子記錯了數目,本來說是抄六遍的經文,婢子說是三十六遍,因此讓三小姐受累了。”
娘不動聲色地沉了臉,“既然如此,該怎樣我也不多說了,自個下去罷。”
“是。”
霜華埋著頭退了出去。我不經意間轉頭看了看,發覺柳氏鬆了口氣。
這件出乎意料的事將房內弄得有些沉默,娘有一陣沒一陣地撫著我頭髮,忽然問道:“阿湘,娘問你,這步搖是哪兒來的?”
我啞了,一旁柳氏連忙打岔進來:“該不會是哪家公子哥兒送的罷?”
周圍侍女聽罷,紛紛低聲笑了起來。娘又氣又笑地瞪她一眼,“盡說些不著邊的,阿湘將來絕不能委屈了!那些個紈絝算哪門子事?”
柳氏笑著稱是,又道:“不知娘覺得哪家公子適合小妹?”
娘低頭看了看我,試探著問道:“也不知瑞王殿下是否還與阿湘……”
爲了師兄的醋罈子,我當即插嘴道:“纔沒這回事呢,他早不搭理我了。”
娘聽了似乎有些詫異,沉吟一陣才道:“那也好,他與你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是糾纏過多,對你也不好。”
我心想這時候也不該給娘多說師兄的事,便依著她意思低聲道:“娘以爲是誰呢?”
娘慈藹地笑了笑,“聽你爹說,太子殿下那兒似乎還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