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秒前還叫囂聲不斷的大巴里突然陷入靜默,每個人,包括申亦天,全都屏息以待,好像在期待著戀人久別重逢的戲碼。
看來,這并不是個互訴衷腸的理想場所。
卓超然迅速做了決定,拉起沐沐的手,將她拖下大巴車。
讓沐沐更加意外的是,卓超然并非一個人,還有一個女孩兒在大巴車旁邊的人行道上等著他,她清秀雅致,清新的像雨后盛放的菡萏。
見卓超然拉著沐沐下車,女孩兒迎過來,臉上若隱若現的緊張。
卓超然介紹說:“她是小裳,我的女朋友。”
“你好!”沐沐笑著伸手。他終于遇到了適合他的女人,沐沐緊繃的心忽然舒展開,內心的愧疚平復了許多。
“她是沐沐......”卓超然頓了頓,似乎猶豫該如何定位他們之間的關系。
小裳看出他的為難,替他接下后面的話。“是你的前女友吧?”
今天的風好像格外的大,能把人瞬間吹成風干的化石。
沐沐感覺自己已經變成化石了,面部表情完全僵硬得變換不了。
“咳!”卓超然尷尬地清清嗓子,“嗯,事實上,她和我弟弟的關系更近一些。”
這種模棱兩可的解釋非常有效,小裳的臉上的緊張散去了一些,但多了幾分疑慮。“你弟弟?他們?”
“這兩年......超越一直在找她。”
他一直在找她?!那意味這什么?!
沐沐頓時有種被利劍刺穿胸口的痛楚,她極力表現出平靜,臉色卻難掩慘白。
大巴車終于笨拙地繞開了前面的障礙物,繼續前行,車窗里露出申亦天揮動的手臂,像是一種祝愿。沐沐卻視若無睹,腦子里嗡嗡回蕩的都是卓超然的那句話——超越一直在找她。
她甚至有種強烈的沖動,想馬上坐車回S市,去問問他:為什么?!為什么還要找她。
“他真的找過我嗎?”
這句話是沐沐在卓超然送小裳回到住處,又送她回察雅的路上,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才問出的話。
“你說呢?”
她不知道,這兩年她也曾無數次地猜測過,他會不會找她?
答案是不會。
那樣的訣別,他不該對她再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或許,他對她只是惦記,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幫我告訴他,我,過的很好......”她說。
“他沒找過你,從來沒找過。”卓超然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異常銳利。“我是怕小裳誤會,才故意那么說。”
“哦,我想也是。”強烈的失望讓她的聲音已低得微乎其微。
“自從你走之后,他從來沒提過你,好像他從來沒認識過你。”
“......”沐沐沒有回答,閉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座椅上。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堅強,已經可以平靜安詳的過日子,然而,卓超然的出現讓她所有偽裝的平靜天塌地陷。
明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明明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如今親耳聽見,痛竟然撕心裂肺不減當年。
“既然愛他,放不下他,為什么要離開?”他問。
她默默搖頭,流淚。
她不想告訴他,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們兄弟可以和睦相處。
如今看來,她的選擇是對的。
又是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沫沫趴在被子里便開始咳嗽,越咳越烈。
她想喝藥,卻發現爐子已經把水都烤干了,一滴不剩。
而黑夜,好像漫長的永無止境。后來,她開始批改作業,再后來,作業都批改完了,她開始寫教案,這一寫,就是一夜,直到天亮,她才淺淺睡下。
察雅的清晨很寧靜,因為是周末,報時的鬧鐘沒有按時響起。從窗縫里擠入的寒風卻將沐沐吹醒,她瑟縮著打了個寒顫,從床上坐起來,掩口劇烈地咳嗽。
聽見似有若無的敲門聲,她披上厚重的棉衣,走到門前,將門拉開了一條縫隙。空曠的院子里,卓超然披著晨光的人影站在門外。
她趕緊打開門,讓他進門。“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你過的好不好。”他說著,打量著她的房間。
寒冷的冬天剛剛過去,因為深處高原,所以初春并不暖和,沐沐仍然靠暖爐來維持溫度,墻是灰色的,有著細細裂裂的碎紋,風大的時候透過過來,會發出咝咝的聲音。
她坐在爐子邊,續了柴,挑著火,火星在爐子里噼噼啪啪地燒起來。
屋子漸漸的暖和了,卓超然火爐的另一邊坐下。“這兩年,你都生活在這里?”
“嗯,我很喜歡這里。”
在這片干凈的土地上,她才覺得自己的人生還很長,不能被過去羈絆住前進的腳步。
卓超然猶豫了一下,“我下周和小裳訂婚,希望你能來參加我們的訂婚禮?”
“訂婚?你們在什么地方辦訂婚禮?S市?”
“不,我這面的事情太多,走不開,就在部隊辦。”
“那,他回來嗎?”她伸手去拿杯子和火爐上的水壺,想要借著倒水,避開卓超然凌厲的眼神。
“嗯,我早上剛給他打過電話。他說......明天到。”
恍惚一失神,沐沐手中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忙蹲下去撿玻璃碎片,玻璃刺穿她的手指,鮮血從她的指腹流出來,她一點都沒感覺到疼,把一地的碎片拾起來,放在滿是鮮血的手心里。
卓超然急忙捉住她的手,用紙巾幫她擦去涌出的鮮紅。“你不想見他嗎?”
說不想看看他,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見了又怎么樣?除了擾亂他平靜的生活,別無它用。“不是不想,是害怕,超然,算我求你,別告訴他我在這里......我怕再擾亂他的生活。”
“如果他已經放下你了,你不會擾亂他的生活,如果你會擾亂他的生活,那證明他還放不下你。”
“......”沐沐低頭,握緊手,鮮血在擠壓下流動不止。
卓超然搖搖頭,嘆了口氣。“以前,我一直以為愛情和友情,親情沒什么區別,都是一種溫暖的感情。在遇到小裳之后,我才發現我錯了。愛情,好像是一種毒品,會讓人瘋狂,讓人迷失,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小裳是超越的女朋友,我會怎么做......我也想過,如果小裳愛的人是超越,我會不會輕易說出‘分手’......”
卓超然淡淡地搖搖頭。“我竟然不知道,我會怎么選擇。”
“你是真的愛她。你對我,只是一種憐愛,那不是愛情。”
卓超然說。“我常常想,如果我早點遇到小裳,你和超越不會是現在這個結局。”
“......”可能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見見超越吧,不能在一起,也可以做個朋友。”
第63章
“朋友?我和他,能嗎?”沐沐搖搖頭,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她何嘗不想釋然這段感情,坦然面對他。兩年前,她再次遇到卓超越的時候,她也努力嘗試過,把卓超越當成朋友,甚至親人,她以為可以做到,結果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
現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又怎么能在他已經淡忘的時候出現?
可是,她真的想見他,想見他的念頭就像千年的古藤一樣,緊緊地勒住她的思緒,她怎么掙扎都擺脫不了。
卓超然見她半晌不語,又問:“我一直很喜歡你的鋼琴曲,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面子,請你在訂婚儀式上為我們彈一首曲子?”
這個要求提的十分誠懇,讓她想拒絕都找不到理由。
“我再考慮一下吧。”
“嗯。”卓超然點點頭,沒再強求,輕輕托起她的手,熟練地為她把手心上的傷口清理好,包扎得密不透風。
時隔多年,他變了很多,可初識的溫柔一點都沒變,還是那么自然地悉心地呵護著她,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背叛與傷害。
“超然,你不恨我了嗎?”沐沐低聲問道,聲音含糊的好像透明一般。“你別對我這么好,我不配。”
“沒愛過,何來恨?”他釋然地笑笑。“當初我確實很生氣,氣你們兩個居然不相信我會成全你們,寧愿欺騙我,背叛我,也不愿意和我開誠布公地說清楚。后來,我慢慢想通了……你們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讓我成全你們。你們寧愿分開,也不希望我退讓。”
他到底還是懂了,懂了他們的掙扎,懂了他們的抉擇。
有些傷害,不是因為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卓超然拍拍她比以前更瘦弱,但更堅強的肩膀,站起身。
走出門,他在門口對她說了最后幾句話:“沐沐,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看見你在深夜坐在樹下哭,我就很想好好保護你,照顧你……不管你怎么對我,也不管你和超越是什么關系,我這個想法始終沒變,以后,我還會好好照顧你。無論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來找我,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我......”這份真摯的話讓沐沐無法不動容,她強忍住眼淚對他說:“我會去的!你的訂婚儀式我一定會參加。”
她決定去并非為了其他人,而只是因為眼前的男人,卓超然待她如此,不論是對是錯,她都要去為他彈一首最美的鋼琴樂,祝他會一生幸福。
第二天下午,夕陽正紅,卓超然又來了,帶來了新鮮的牛羊肉。
沐沐還沒來得及迎過去,學校里那些許久沒有聞過肉腥味的孩子們興奮得將他團團圍住,像群可愛的小猴子上串下跳,還一個勁兒問校長什么時候可以吃。
“現在吃,去點火,我們烤肉吃。”
在孩子們興奮的慶祝聲中,篝火熊熊燃起。
那晚,沐沐和卓超然圍坐在篝火前面烤肉,喝酒,聊天,聊他們這兩年的生活,聊西藏的風土人情。
西藏真是一片凈土,盡管他們的樣子變得有些滄桑,但是,他們原本布滿陰霾的心底,似乎已經被這片神圣的土地給凈化的一塵不染,相處中透著一股淡淡大大自然的味道。他們就像久違的老朋友,或者沉默,或者聊天,都是那么輕松自在。
不知不覺,他們聊起了卓超然的女朋友小裳。
“她和你完全不同,她像陽光……”提起小裳,卓超然的眼底溢滿柔情,沐沐不覺看得癡了,因為透過他的眸光,她仿佛看到另一個人,一樣的眉目,一樣的柔情......
“你在看......我嗎?”卓超然笑著問,語氣透著了悟。
沐沐急忙收回視線,悶頭喝茶,輕抿了一小口燒酒,卻被滾燙的酒燙了舌尖。
卓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沐沐一面吐著舌頭,一面和他一起笑了起來,兩人毫無隔閡,那種關系,堪比戀人,更似朋友。
笑了一會,兩個人又不自覺的安靜了下來,卓超然望了她一眼,眼眸忽然閃過一抹憐惜。
“他到了,今天中午到的。”
沐沐緊張得握緊右手,渾然未覺未愈合的傷口滲出血。
時間即便可以讓傷口不再流血,但也無法讓它徹底愈合,不論何時觸及,都還會血流不止。
她咬緊雙唇,生怕一松口就會問出:他好嗎?過的好嗎?有沒有女朋友?
她知道自己不該問。
卓超然似乎會讀心術,看透了她的心事。“我來西藏沒多久,他就去了西伯利亞做生意......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沐沐極力壓下內心迫切的渴望,靜靜聽他說,她甚至屏住呼吸,生怕呼吸聲會打斷他的對白。
“他變了很多,成熟了,沉穩了,話也變得少了......”卓超然頓了頓,苦笑了一下,繼續說,“我們只有一年多沒見,卻好像十幾年沒見了一樣,見了面都不知道說些什么。”
“他,一個人來的嗎?”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這與她毫無關系,可她偏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是,他帶了一個俄羅斯女孩兒來。”
沐沐連著吸了幾口氣,還是感覺缺氧,她又喝了一大口酒,燒酒卻嗆在嗓子里,引發她無休無止的劇咳。
卓超然用力拍著她的背,“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她用力點頭,但心卻跳的越來越沉重。
原來,真的面對的時候,是這么的痛不欲生。
“所以,我沒有告訴他你在這里。”
“嗯。謝謝!”
卓超然拿出一張請柬遞到她的手里,上面的日期上寫著明天。“你可以不來,我不勉強。”
“我一定準時到!”
她仰起頭,整杯的燒酒從她的口中流入,又化作水珠從她的眼角流出……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不是!
一生中最漫長的夜終于過去。
第二天一早,沐沐坐著卓超然派來接她的車到了城里。
訂婚禮在卓超然駐軍的部隊附近的一家小飯店里舉行,店面不是很大,但裝修的卻很大氣,彌漫著藏地文化的氣息。
沐沐剛走下車,便遠遠看見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卓媽媽,她還是那么儀容莊重。她微笑著招呼親朋,歲月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祖母綠的項鏈更為她曾添了一份優雅。
轉眸間,她也看見了沐沐,神情微微一滯,但并不驚訝,看來卓超然已經事先對她說了什么。
幾秒鐘的遲疑,卓媽媽悄然拉了拉身邊的男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沐沐這才留意到那個男人的輪廓與卓超然和卓超越五分相似,氣質與卓超越八分相似,霸氣外泄,只是比他多了幾分歷經世事的睿智與沉穩。
男人抬眼看看沐沐的方向,對她微微頷首,他未笑,眉宇卻流露出一種慈祥。
沐沐躊躇著走近,“伯父、伯母,你們好。”
見他讓開半身的位置,示意她進去,沐沐立刻深深施了一禮,垂首走進飯店。
沐沐曾經千萬次的幻想過他們見面時的場景,但如今這一刻即將到來,她卻絲毫沒有喜悅,仿佛要走進一個深淵,每一步都可能跌得粉身碎骨。
“那就這樣吧。”低沉的聲音傳來。
是卓超越的聲音!
沐沐立刻就懵了,什么都沒想,猛然回頭。
是他,真的是他,在她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幻境變成了現實,卻似乎比夢境更虛幻。
他瘦了太多,下顎越發削瘦了。他的氣質也變了,褪下了不可一世的張揚和不羈,變得深沉陰郁了,如同夜幕下的深海一般,深不可測……
時間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將他打磨的更加有男人的吸引力,就連臉上的輪廓,也被切割的棱角分明。
剛剛掛斷電話的卓超越微微側目,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比一生還要漫長。
他的樣子那么清晰,清晰到可以毫無遺漏地看見他的震驚,恍惚,還有他深棕色的瞳孔中映出的她的身影。
來之前,她刻意化了妝,白皙的臉頰上掃著橘色的腮紅,雙眼明亮,睫毛纖長,眉細若彎柳淡如遠山,柔順的直發特意做了卷曲的發型,身上穿的是卓超然讓人送來的嫩黃色修身小禮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古典柔雅。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看到更多,她的視線很快又變得模糊,除了水霧,什么都看不見。
“好久不見了。”他開了口,只是簡單的一句,卻帶有滄海的味道。
“我……”她想說什么,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她正想再試一次,忽然有一個二十多歲的俄羅斯女孩兒走過來,親昵的挽住了卓超越的手臂,講的是她聽不懂的俄語。
卓超越回過神來,沖沐沐平靜的笑了笑,點頭致意,然后,擦肩而過。
當卓超越走過她的身邊,好像世界就此定住了,一股涼風吹進了她的心脈……
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急切地找了個話題。“女朋友很漂亮!”
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找個話題,為了讓他對留一會兒,讓她能多看他一眼。
他腳步略停一下。“沒你漂亮。”
那是一種漫不經心的聲音,一種沒有誠意的奉承話,但是,沐沐聽起來,卻意味深長。
卓超越嘲弄地牽動嘴角,“但她絕對不會不辭而別……”
這句話,又是典型的“卓超越”式對白,準確無誤地刺痛她最脆弱、最柔軟的神經。沒錯,是她不顧他的挽留堅決放手,甚至不辭而別,事到如今,她還在奢望什么?
奢望他會等她?奢望他會說“我找了你很久,我愛你,別再離開我……”?
她憑什么?!
沐沐苦澀地笑笑,輕輕地轉過身。
囚禁不住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融入塵埃。
她微微仰起頭,加快逃離的腳步。
她并不后悔。
愛上他不后悔,離開他也不后悔,因為假日酒店上空的煙火見證過他們的愛,雖短暫,卻絢爛瑰麗。
浪漫的訂婚儀式上,經典的歌聲《最浪漫的事》的樂聲中,卓超然牽著小裳的手接受著每一個人的祝福。
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