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機械運作聲今夜依舊在城市邊緣響起,日光燈下,不時有揮汗如雨的身影馱著厚重的建筑用品踏著或是搖晃或是穩健的步伐來回穿梭。
已近竣工的大廈白天吸收了大量的熱能,此刻正源源不斷的散發出來,腳下的膠鞋雖然可以防水防滑,卻抵擋不住那股子仿佛連空氣都能融化的奧熱,不少工人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來抖一抖腳歇息一陣,不然腳底板準被炙熱的地板給燙傷——除了一個人。
寬厚的肩膀背負著幾百斤重的水泥,挺直的背仿佛感覺不到任何重量一般,穿著破舊運動鞋的高大身影健步如飛,戴著工程安全帽的臉布滿了汗水,卻因為帽檐的關系,他的上半張臉被藏在陰影里,只露出了那挺直的鼻梁以及剛毅的下巴。
身上的短袖T恤已經落滿了水泥灰臟的不能再臟,腳步跟氣息卻一如開始的沉穩,扛著水泥袋的肩膀因為受力關系而向上頂起,裸露在外的臂膀上肌肉僨張,被汗水浸濕的古銅色肌膚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數不清自己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腳底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熱氣,只余下些微的麻木,雖然手臂也因為負重過大過久而開始出現酸痛,但跟所有人一樣,為了生活,方守正不得不繼續埋頭做下去,即使他手上的舊傷因為每次托起水泥袋而一再的重復裂開已經讓早就止住的紅色又冒了出來,但是,他無怨無悔,為了能夠給未央和自己能有一個明確的未來,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放下水泥袋,讓劇烈起伏的胸口平息了一會兒,方守正又開始彎下腰去搬那笨重的水泥。
“發工錢啦!”
驀然一聲炸雷般狂喜的吼聲穿透云霄在整個工地上響起,一時之間,仿佛時間被定格了一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里的活,雖然起重機跟攪拌機還在嘶鳴吵鬧,但依舊阻止不了在場所有人那顆雀躍的心。
“娘希匹的,終于發工錢了,老子他媽都不知道等了幾百年了。”
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濃痰,其中一名工人聞言惡狠狠的罵道,但聲音里卻是聽得出的喜悅。將肩上的水泥袋往地上一丟,也不管手頭上的活兒了,脫下臟兮兮的手套,用同樣骯臟布滿黑色污漬的毛巾擦了擦臉,隨即朝空地上跑去。
“就是,媽的來了幾個月總算是肯發工資了,家里那婆娘還等著我寄錢回去呢。”另一個剛把鋼筋卸下去的工人也附和道,同時拿下安全帽扇著風,也拼了命似地往前走。
方守正頓了頓,抬眼瞧了瞧前方,沉默著將原本已經搬起來的水泥袋又放了回去,拍了拍雙手將手套上的灰塵抖去,他將帽檐往上抬了抬,邁著兩條長腿不慌不慢的隨著人流走了過去。
“發工錢了發工錢了!終于都發工錢了!”
隨著興高采烈的呼喊,越來越多的人聞聲聚集過來,不一會兒,空地上已經沾滿了等待的人,個個都穿著被汗打濕的破舊背心踮高了腳往前頭看,甚至有好幾個還心焦的爬上了旁邊的土堆,仿佛這樣就能快點領到錢似地。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來了來了!”
于是原本閑散的站著的人立刻一窩蜂的沖向角落,你推我攘的爭著跑第一,誰都想快一步拿到工錢然后下班走人。
“全部給我站好,一個個排好隊,喊到誰名字誰就出來,誰要是亂來的就他媽別想拿到半分錢!聽到沒有!”胖的好像走兩步路都能喘氣似的包工頭拿著對講機聲嘶力竭的高聲喝道,見人們安靜下來,這才慢吞吞的挪動著龐大的身軀在手下的幫助下坐到一張臨時搬過來的椅子上,從公文包里拿出來一本翻的都發皺了的筆記本,在桌面上攤開。
旁邊有人把一個黑色的箱子拿了起來,打開后也放到了桌面上,里頭慢慢的都是一張張的紅色老人頭。
看到這里,所有人的心中都開始沸騰了,個個都眼冒綠光恨不得撲上前去將那箱子據為己有。
方守正站在人群里,漠然的看著一堆人在那邊探頭探腦,心里想的則是領到工錢之后該干什么才好?
這邊方守正安靜的獨自思考,那邊大胖子包工頭已經開始點算人數開始發起了工錢。
“于大鵬!”
“有!”人群中一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蛇一般快速的竄了出去,兩手接過那一疊鈔票,絲毫不在意的將沾滿了泥灰的拇指放到嘴里舔了下,一臉興奮的當場數了起來。
“領完錢的就到另一邊去,別擋著其他人,”朝于大鵬揮了揮手示意他走開,包工頭繼續用擴音器喊道,“下一個,毛東東!”
“有!”
“出來領錢!”
…………
喊完了一大輪,工資也派出去了一堆,包工頭的聲音都已經嘶啞的快聽不到了,空地上的人也已經走的七七八八,除了方守正跟其他三個還沒領到工錢的,基本上其他人弄好手頭上的事情都下班走人了。
“最后一個,方守正。”
“……”方守正默默的走了過去,在那張臨時辦公桌前站定。
“方守正……”
包工頭喃喃的念道,一邊翻著筆記本,用筆在方守正三個字后邊打了個紅勾,“一個半月,一千八,給。”
從箱子里摸出幾張鈔票數了數,然后從中抽出兩張,他把那疊錢交到方守正手里。
“謝謝。”生硬的開口,方守正朝那肥胖的身影點了下頭。
“小伙子,好好干。”
拍了拍方守正的手臂,包工頭無限唏噓的說道,接著便慢吞吞的收起箱子跟筆記本,拿起對講機離開了。
突然間沒了機器的轟鳴和吵雜的談話聲,整片工地變的很寧靜,甚至能聽的到夏蟲在草叢里的鳴叫。
方守正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錢,隨即合起手掌將其收了起來,摘下帽子,轉身朝工地旁邊臨時搭建的涼棚走去,在那里,有一個裝滿用來冷卻機器溫度冰水的人工水池——他是要回家,但是在回去之前,他得先把身上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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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從公車上下來再搭乘電梯到指定樓層,一路猛打著呵欠的葉未央手里提著早餐剛晃進辦公室,手才剛放到門把上,靠著墻壁的她惺忪的睡眼一瞇,居然好死不死的讓她給瞄到了里頭的情形——她們家可憐的小靜姑娘被人五花大綁淚眼汪汪的捆在窗臺邊上,嘴里還咬著一個青蘋果,仿佛正要被人抬去拜神的大豬公,而他的對面,也就是她的辦公桌上,一雙穿著黑色軍靴的長腿正擱在上頭悠閑的晃啊晃,不時有一兩把寒光閃閃的寸把長小刀從空中咻咻的飛過,接著仿佛特技表演一般熟門熟路的貼著肖靳的衣服嵌入墻壁——被當成活體靶子的某男那對綠豆眼底下悲傷的淚水已經逆流成河了。
J……J……JonneyLee!!!
被那象征著噩夢的身影shark到,葉未央當即渾身一個激靈,仿佛看到什么惡鬼羅剎一般,身上的瞌睡蟲在瞬間去了七七八八,尼瑪當真比咖啡苦茶還提神啊。
自從上次去機場接機自己被迫帶著此人去逛街壓馬路,結果在路上這家伙突然動起了壞心腸,二話不說搶了TAXI叔叔的謀生工具就去飆車,甚至還把她也拉下水作陪去了,害她嚇的心臟差點停擺整個胃都快掉出來這也就算了,尼瑪更杯具的是他居然還在市區內塞車的大道上用兩個輪子在車陣里大秀車技玩滑行飆車給警察叔叔追啊有木有!
我勒個去!她這輩子唯一一次進警察局啊!好不容易保持的良好市民記錄就這么被這該死的混球給打破了,葉未央那個內牛滿面啊——尼瑪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會遇到這么個禍害啊!蒼天啊大地啊!誰來給他一道雷劈他去異世禍害蒼生吧!
后背驀地一陣惡寒襲來,還未看到那雙軍靴的主人,葉未央腦子里早就將他過去種種的惡形惡狀都給描繪了出來,倍感恐怖的抖了抖肩膀,慌忙將已經探進去半邊的腦袋給趕緊縮了回去,隨即快速的轉身,想假裝自己從沒來過的當個路人甲趕快落跑——可惜,辦公室里坐著的那個人眼睛不是普通的毒,居然就著不到一根手指粗細的門縫也能一眼就看到了她。
“早啊,小未央,”
李凌景一身黑色緊身皮衣皮褲外加黑色長筒軍靴,端的是一個勁酷帥,如果不是長著一張笑起來無比邪惡卻又出奇可愛的稚嫩痞子臉,估計葉未央會立刻二話不說撲上去抱大腿高喊凌景‘SAMA’愛老虎油,人家她平生最愛酷哥了嗷嗷——當然,有著老妖怪年齡的娃娃臉除外。
“怎么一見到我就跑呢?本少爺沒那么可怕吧?”
笑瞇瞇的出聲喊道,李凌景挑起一道眉似笑非笑的雙手環胸抖著腳等待葉未央乖乖進去送死。
……你不是可怕,你簡直就是惡鬼啊!
當場被抓包,只恨自己兩條腿生的太短逃的不夠快的葉未央懊惱的敲了敲腦袋,隨即抱著壯士斷腕的心情僵硬的推開門走了進去,扯起臉皮笑的比哭還難看,“早……早啊,Jonney。”難道是因為這個月忘了去廟里拜拜添香油錢給佛祖和天上各路神仙用了么?居然讓她一出門就撞到超級無敵大煞星,劫數啊劫數啊。
“唔唔唔……唔唔唔!!!”被捆的跟粽子沒什么兩樣的肖靳一看到葉未央,那雙綠豆小眼立刻散發出狼一樣的綠光,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雞凍的差點想掉淚,感謝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那么高興看到葉未央過——拜托趕快幫他報警救人吧,他都快被這姓李的變態男人玩死了,嚶嚶……
“怎么?看你剛剛那架勢應該是要逃跑吧?”促狹的瞇起狹長的眼睛,李凌景貓逗老鼠一般緊緊的盯著葉未央,直看的她背脊發寒腳底發虛,“看到我就那么恐怖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葉未央死命搖著頭,雙手更是雞凍的亂舞一通,“看到你老人家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呢,怎么會……怎么會覺得……恐怖呢?”看到你我只會絕望——葉未央在心底默默的補充。
“那也是,本少爺長的如此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斷理說是怎么也不可能跟恐怖二字扯上關系的,怪不得小未央你要高興了,對不對。”自戀的用手撥了撥劉海,李凌景笑的人比花嬌。
對對對,對你妹!
葉未央背過身,在李凌景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的詛咒鄙視了一番,但是一轉身,臉上又是那副狗腿的笑容,
“對了,Jonney,一大早的你怎么會……”食指在虛空來回劃了幾個直線,葉未央點了點地板,“……在這里?”
“我?”雙腳交叉悠閑的架在葉未央辦公桌上,李凌景聳了聳肩,將手里捏著的蘋果往肖靳那邊丟過去,然后再倏的射出一把飛刀精準的將那顆蘋果釘在他頭上零點零一公分處,見肖靳飆淚飆的肝腸寸斷,姓李的惡魔倒是完全的悠閑愜意,甚至還有空朝葉未央耍寶的擠眉弄眼,“我在這里當然是為了等你啊。”
等她?!
葉未央突然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等我干什么?”
“等你帶我去玩啊。”李凌景倒是回答的理所當然。
果然!
葉未央腦門上的黑線簡直多的能夠下碗面了,驚嚇過度的她甚至連話都說不完整,“我……我……我現在是上班時間……”臥槽你妹的!本姑娘又不是你家保姆跟書童,憑什么讓她帶他出去玩?玩?玩什么玩?玩飆車?玩漂移?玩搶劫,然后再玩進警察局?Oh,sh-it!
阿彌陀佛,老天爺拜托你千萬不要讓我再跟這個大煞星扯上半點關系了,她還想清清白白的樹立個良好市民榜樣給后代學呢。
“沒關系,跟我去玩也一樣能上班。”將雙腳放回地面上腳踏實地,李凌景又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顆蘋果丟給葉未央,“我已經跟雨凡說過了,在我在G市的時候,就由你來暫代我的秘書,工資比照正式秘書來算。”
工資比照正式秘書來算?
還來不及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葉未央已經反射性的舉高雙手戰戰兢兢的接住那顆水果暗器,接著突然瞪大了兩粒眼珠子,然后猛的往地上蹲去縮成一團——她害怕自己也被拿來當成移動靶子練飛刀。
“誒?你這是干什么?!”渾然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已經在葉未央心里烙下了不可磨滅的慘無人道的記憶,眼見她一臉悲愴的捧著蘋果縮成一團,李凌景依舊笑的沒心沒肺。
“沒……沒什么……”小心翼翼的側臉過去左右觀察了好一會,確定沒有飛刀朝她射過來之后,葉未央這才尷尬的站了起來,順便撿起剛剛反射性為了接住蘋果而丟掉的早餐拍了拍,還好她今天買的是包子不怕摔,要是買的是粥粉類的那就杯具了。
“怎么樣?”朝葉未央勾了勾手指頭,某李姓惡魔笑的那叫一個得意,“來當我的隨行秘書吧,小未央~~~”
“……”葉未央被他那拉長了還會轉圈的尾音給嚇出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搓了搓發冷的手臂,她把早餐放到肖靳桌面上,絲毫不顧桌子的主人在一邊咦咿唔唔的哭訴抗議。
“雨凡大哥……哦不,是總經理答應了?”
“你說呢?”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下巴則是枕在手臂上,一身帥氣皮衣皮褲的李凌景歪著頭笑瞇瞇的看著葉未央說道。
“……”看著他志得意滿的模樣,葉未央突然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完了,她果然還是被賣了……嚶嚶……
看起來這杯具一樣的命運還是逃不掉的了,不過——!就算是個杯具,起碼她也得讓它不至于結束的太悲慘太無力。
“要當你的秘書可以,但是我有三個條件。”想到這里,葉未央昂起頭,豎起三只手指頭在李凌景面前晃了晃,“只要你答應了,我就聽你的,當你的秘書,帶你去玩。”
“當然沒問題,你說吧。”
“第一,堅決不做犯法的事,”豎起一根手指,葉未央神情很是嚴肅的說道,“要做你自己去做就行,千萬別算上我的份,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犯法的事咱堅決不做!”
“本少爺從來不做犯法的事。”對葉未央突然射過去的眼刀聳了聳肩,李凌景表示自己很無辜。
“第二,永遠永遠不要朝我身邊丟任何東西,特別是你那些嚇死人不償命的飛刀。”她還想活的長長久久當人瑞,可不想一不小心就被這家伙給失手釘成刺猬掛掉。
“拜托!”聽到這里,李凌景有點不高興了,“本少爺從來不對女人出手的好不好!我……”
“我不管!”以更高層次的聲音將他的抗議壓了回去,葉未央昂起頭俯視他,“反正這是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就算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好吧,我答應就是了。”李凌景撇了撇嘴,年輕稚氣的臉上寫滿了被人質疑的不滿。
“那第三個條件呢?”
“第三個條件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那好吧,隨便你想,反正我都答應就是了。現在,葉大秘書,”從椅子上站起來,李凌景三兩步來到葉未央面前,徑直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我都快餓死了,趕快陪我吃早餐去。”
“啊咧?!可是我已經買了……”
“丟掉!”
瀟灑的甩下兩個字,李凌景不耐煩的拖著一步三回頭的葉未央走了,臨走前還不忘用腳將總經理秘書辦公室的門給推的老開,好讓里頭的人能夠更舒服的呼吸‘自由’的空氣——當然,順便也可以讓人多欣賞欣賞。
“唔唔唔!!!”
喂喂!你們兩個別走啊!回來回來!快把我放下來!喂喂喂!
可憐被遺忘到九霄云外的肖靳同學依舊悲摧的cos著粽子被掛在墻角,嘴里咬著個蘋果讓他只能發出苦逼的嗚嗚聲。
不帶這樣虐待人的啊,他要人權啊人權啊!嗚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