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原創之星獲獎作品】
珍珠城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田甜
一
明光獨自來到塔樓的最頂層。
這棟樓算是珍珠城里年代最悠久的建筑了。建城伊始,這里就作為控制中心,控制著各項基礎設施建設的進行。圍繞著它,數千家工廠,數十萬居住區像蜘蛛結網般朝四面八方蔓延開去。每當夜幕降臨,數千萬座半球型的獨立個人空間點亮燈光,萬家燈火,華燈初上,宛如夏日雨后的蛛絲網上結滿的細密水珠,折射著迷人的虹。這樣的比喻或許有很多人都想不起來了,也許因為邪惡、丑陋的蜘蛛已經淡出了人類的記憶,也或許人們更樂意用散布于湖底的流光溢彩的珍珠來形容這座烏托邦之城。
但明光還是在一部用舊版世界語書寫的電子圖書里找到了這樣一幅圖——草葉間一張結著細密水珠的蛛絲網在雨水的沖擊下顯示著它的張力。那是一本生物方面的書,介紹昆蟲的。蛛絲網的結構方式使它能盡可能多地捕捉到獵物并抵御狂風暴雨,這對她正在研究的課題“提高城市運輸系統的工作效率”很有啟發性。如果把這個運用到新的城區建設上來也是很不錯的:每個結點代表一個居住區,并且都有四條路徑與其它結點相連,116環亞運輸干線如波紋層層漾開,18條主干道由中央輻射開去,貫穿所有居住區,比之于現行的網格結構會快很多。
可惜明光從來每見過蜘蛛,雖然數字模擬很生動但她終究不知道那到底有多逼真。不然,她真想湊到毛茸茸的小家伙跟前,和它握握爪,然后說:“嘿,兄弟!謝謝你給我靈感!”
眼前的景象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奪目輝煌,但她卻分明感到一股莫名的壓抑。那一粒一粒的圓圓的亮點下面都寄居著一個生命,能動彈,像黏附在蛛絲上的小蟲子,不僅是他們的身體被束縛了,就連他們的靈魂也被牢牢束縛。這話她曾在網上匿名發過,卻沒有人理會,難道人們真的沉迷于虛擬的世界里了,滿足于舒適安逸的生活,不再愿意冒險,不再愿意思考生存以外的事情了。她也只能這樣想想而已,正是自己的父親締造了這座城市,她怎敢有非議。盡管親情在這個社會已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意義,她還是愿意維護他的威信。
剛才攀爬樓梯,腦子里還有點暈眩,她竭力站穩慢慢地向外挪去,趴在欄桿上。從這里遠望,能看到城市的邊界似乎要與地平線重合,地平線以外是幽深的黑色,那里是正在開發的地帶。
她盡量踮起腳跟,向下俯看塔樓的高度。她彎腰到極限似乎馬上就要栽倒了,但她并不想真的跳下去,只是想感受一下那生死邊緣的夢幻而已。“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呢?”她自言自語道。她從來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覺,也許只有真的到了死的那一刻才能恍悟這所謂一世英明的意義吧。電腦是無法模擬死亡的感覺的,因為人們事先就知道那只是假象,這多少讓她有點失望。
直到后來,她才明白這種年少時的臆想只不過是對世界浮淺的理解而已,真正的深刻是隱藏在大悲之后的。
“明光,快回來!”弦一的全息頭像從她的手表里彈出來,小聲嚷著,“你的影象就要消散了,再不回來會被發現的,我的水平僅限于此了。”
“知道了。”明光往回走。
二
漆黑空蕩的樓梯間傳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是誰,會來這里?明光心里一驚,隨即躲在一扇門后,從門縫往外看。
一團微弱的光芒隨著腳步聲的漸響而明亮起來,光是從那人手中的蓄電夜明珠發出來的。這樣的夜明珠明光自己也有一顆,是十歲那年父親親手送給她,取意“明珠之光”,暗含她的名字,而且,這個世界上只有兩顆。“啊!”她差點叫出聲來,“難道是父親!”
果然,熟悉的身影漸漸清晰,盡管這只是她第二次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他從明光的眼前掠過,徑直走到了天臺。
明光抑制不住好奇,輕輕跟出去,躲在一架對地信息接受器后,這架機器已經廢棄幾年了,因為地球居民已經全部遷出,不再需要它了。
這時熒藍色的地球緩緩升起,使群星黯然失色,它的光芒鋪撒在城市上空,為純凈潔白的珍珠之海涂上一抹微藍的霞光。
父親靠在欄桿邊微微仰著頭,似乎陶醉在這夜色里。他抬起手腕,一團纏繞、飛旋的綠色光點、線從手表中彈出,不停地閃動,始終組合不出一個完整的圖像。
突然父親轉過身向自己走來,明光以為自己被發現了,差點就要走出來先主動承認錯誤,不該違反通法第91條“不得擅自離開個人空間”來著,誰知他只是走到對地信息接受器前啟動它,然后有回到原地,嚇得明光大氣不敢出。
“哦,明峰,老朋友,好久不見了。”飛動的光點終于組合出了一個頭像,遠遠的看不清面目。但令明光驚奇的是,他居然沒戴防護罩。眾所周知,當今星際間所有移民地的大氣都是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只有建立全封閉的空間模擬地球大氣及重力場人類才能生存,這個空間可以有不同模式,依當地情況而定。在這里使用的是明峰博士設計的珍珠城模型。但無論在那種情況下,離開居住地必須要“全副武裝”的。
“二十年了,你還是不愿離開那里么?最后一批地球人已經遷到木衛—6了,整個地球恐怕只剩下你一人了。”
“呵,這么說整個地球都是我的了,我就是不折不扣的世界之王了。”明光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這人的表情,是不屑,還是憤恨?
“海洋,我們畢竟是幾十年的老朋友,我不想看著你……”
“你不用勸我了,我的決心早在20年前就表明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里的。至于你的珍珠城怎樣,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不能拋棄這顆星球。我要給它重新注入活力,讓它重新輪回……”
“你想怎么樣?曾經我們就討論過,地球污染太嚴重,病毒泛濫,冰川消融,臭氧層稀薄,資源匱乏,除非把地表翻個個兒,是不可能治理徹底的。 就算勉強維持,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現在你一個人又能怎樣?讓它重新輪回?再等十億年嗎!”
“是啊,你們等不了十億年,所以攫取地球僅剩的資源逃亡去了!”
“我們這樣做是從全人類的利益出發的……”
“多偉大呀,救世主先生!”
“我不想再和你吵。你太固執了,當初要不是你堅持不愿意走,蘭汀也不會死……”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她,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支持我的想法,要不為了……我早就在獨立于天地間了。”
“明……”弦一的頭像剛彈出來就被明光一巴掌拍了下去,顧不上繼續偷聽,急忙往回趕。
明峰抬頭望向朗朗星空,一會兒,又對海洋說道:“你不想看看小光嗎?至從蘭汀死后你就再也沒來看過她。”
“小光……”海洋的眼神中浮現一絲歉意。
明峰打開令一臺顯示器,很快連接上了明光的個人空間。
影像中,明光正在熟睡。
三
明光一路上都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事。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不羨慕烏托邦一般的生活,倒愿意留在滿目瘡痍的地球?
一回到個人空間,明光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聯上網絡,鍵入“海洋”,再點擊“人物搜索”。嘩啦一下,四周圍、地板、穹頂都變幻了顏色,瞬間掌聲四起,明光置身于一間人山人海的會場,當然她只是一個過客。主席臺上一名年輕的男子正慷慨激昂地演講,但聽不到他在講什么。耳邊響起另外一個聲音:“海洋,男,原地球人,生于2065年,21世紀末著名核物理與天體物理學家,為核聚變人工控制的實現及利用作出巨大貢獻;曾與天文學家明峰博士共同致力于地外文明探索工作,為后來人類星際移民做出重要貢獻……”同時,景象切換,快速地瀏覽了幾座代表性的核電站,據說就是這幾座核電站在過去一百年中提供了人類79%的能源。“可惜他31歲先天心臟病復發,英年早逝,為科學界的一大損失……”
“心臟病猝死?這個借口也編得太不專業了,上個世紀末醫學雖不發達,但心臟病總算小兒科的,” 明光笑道,“深藍,來杯咖啡。”
“好的,請稍等。”
瞬間,周圍光影轉換變成了一間有著玫瑰雕花的尖尖的窗戶,墻上掛著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畫下擺著一大束愛爾蘭鳶尾花的餐廳。餐桌的另一頭是只顧敲擊鍵盤的弦一。
與此同時,指令被送入本區膳食中心,在那里,自動烹飪機負責全區所有居民的飲食。十分鐘以內,將由食品專用運輸通道送至每處居所。
“我的小姐,你知不知道這次好險,一刻鐘之前有人調用你的當前信息,還好我事先給你設置了一個影像,才沒被發現。”
“查我?什么人?”
“不知道,應該是管理高層,一般人是沒有這個權限的。”
明光知道是誰了,但并不往下說,因為通法第三條:不得向外透露個人信息,包括身份、職業、親屬關系等。
“喂,你這次又干什么去了?”
這時咖啡送到。“恩……沒什么,就是想出去,我受不了這兒了,除了吃的、喝的,什么都是假的,有什么意思呀!”
“你可真不知足啊,”弦一搖頭笑道,“人類窮盡數千年的文明智慧想要達到理想社會,多少人含恨而終,你倒好,還吹毛求疵。”
“難道這就是人們追求的極限了嗎?”明光神情忽爾變得遙遠起來,“弦一……”
“恩?”
“我有一個小計劃,你能不能幫我忙?”
“什么事?”弦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繼續敲他的電腦,知道她又要干什么違反通法的事了。
“呃……我想去地球。”明光小心翼翼地說。
“什么!這就是你的小計劃?不是開玩笑吧?”弦一驚訝地看著她,“你知道地球現在的狀況有多惡劣嗎?”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誰了嗎,相傳離奇失蹤的海洋博士,資料上說他死于心臟病,其實他還活著,就在地球上!”
“可能嗎?你怎么知道?”
“很偶然,不過我敢保證這絕對是真的。弦一,這次你一定要幫我,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我不指望了。但是,沒有飛船,你怎么去?”
“這不是難題。你忘了,當初建設者考慮到搬遷的方便刻意把個人空間造成輕質可移動的,并且其強度、耐高低溫性都是極好的,只要有足夠的能量便可以突破星球的引力。關鍵是我需要安裝一個導航系統,還有就是如何避開城管系統的追蹤。這畢竟整個空間都要消失的問題。不過我知道這對你都不是難事。”
“好吧……算我服了你了。可是,需要的燃料可不是小數目,資源庫的密碼被嚴格加密了,我弄不到。”
“這個不用擔心,我有辦法。”
“喲,我倒小瞧你了。怎么弄到的?”弦一急切地問,他不知道資源庫正是明光在管,還以為遇到比自己厲害的解密高手了。
“保密!”
“過分……”
四
經過十個月球日的努力,一切終于準備就緒。
這一天午夜,隨著哐啷一聲,兩座編號A3—7085和F9—3560的個人空間同時與城基分離,緩緩騰空而起,宛如兩顆水珠逃逸一片海域。但在城管系統的地圖上那兩個小點仍然在那兒,只是當明光回頭看時,那一小片黑暗卻是那么突兀,“對不起了父親……”她掏出懷里的夜明珠,十幾年了,還是那么明亮,握在手里,可以照透骨與肉。
當漸行漸遠,缺口便淹沒在了茫茫無際的珍珠之海里。再抬頭望與珍珠城交相輝映的漫天星辰,明光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這一項上輩人完成的浩大工程是那么的雄偉與壯麗。而自己仿佛只是一滴水,入海,不現波瀾……
當飛船越飛越遠,整座城市變成了一片白色亮斑時,明光才不再往回看了。
“先生,為什么不截住他們?”深藍問道。
“沒必要了……這是遲早的事,血緣關系在冥冥中指引她回去……”明峰坐在顯示著明光和弦一離去的屏幕前,閉上雙眼,“蘭汀……她回去看你了……”
地球已越來越靠近,可以清晰地看到藍色的海域包圍著大半地球表面,在太陽光的散射下像裹了一層薄薄的藍紗。北緯的山脈隱約可辯,白色的云層緩緩流動。
可以看到大氣層的外圍有無數星星點點的人造衛星在游移,它們已經失去了價值,被拋棄在這荒涼的太空,但哪怕還有一絲引力的存在,它們也不放棄生的渴望。
飛船進入大氣層,因為高速產生的摩擦使船體溫度升高,飛船開始搖晃起來。
“不行了!燃料用完了,不能向下噴氣減速,我沒想到地球大氣污染這么嚴重,摩擦系數遠遠超過了我的預算……”明光大叫道。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快打開減速傘!”
兩張大傘在空中膨脹開,像盛開的曼佗羅。
但是飛船下降的速度還是很快,不消兩分鐘就墜落到一片沼澤地里。盡管如次此,其巨大的沖力還是把明光給振暈了。
她只覺得身體不住地往下陷,聽不到世界嘈雜的音響,感受不到周圍的一絲振顫,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擺,宇宙在這一刻凝結。難道是地獄嗎?腦子里一片空白,光與影一點一點勾勒出一個黑白的世界——她仿佛看到自己歡笑著奔跑在樹林里,是那么開心,沒有憂愁,沒有猶疑……
隨即光明暗淡,只剩下無邊的黑暗……
五
當明光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但渾身還是像散了架一樣的疼。
這是一間長方體式的舊式房子。白色的粉刷墻壁,堆滿整齊的紙質書籍的書架,放著文房四寶的暗紫色桐木書桌,案幾上擺著的青花瓷杯,雕著浮云的木窗欞,無不顯示著時間的厚重與滄桑。窗外飄來清涼的風。
明光一度以為自己回到了幾百年前。而事實上,理論已經證明時間不能倒流,只能被壓縮或延伸,所以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墻上掛著的一幅水墨山水畫里——幾筆濃墨勾勒出高山的雄偉輪廓,輕輕點上的淡墨渲染出山巔霧氣的繚繞和崖壁倒掛枯松的靈氣,山澗流水氤氳,隱隱約約可見一人獨立巖頭,仰望,似要登高山,窮回溪。她不由得看得呆了,竟沒有發覺有人走進來。
“你醒了。”
明光扭頭看,正是那晚父親見的那個人,海洋。現在終于看清了他的面目,瘦得顴骨突出,留著大文豪魯迅一樣的胡子,有深深的皺紋但目光明澈而溫和,并不像想象中的憤世嫉俗,而像一位……慈愛的父親,是的,父親,明光此刻正是這種感覺,令她自己也覺得奇怪。
“恩……弦一呢?我是說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人。”
“他很好,還沒醒呢。你……喜歡這畫兒,是嗎?”他微笑著。
“恩。”
“那你跟我來。”他也不等她答應,轉身出門。
明光毫不猶豫地跟在后面,她驚奇自己怎么乖得像個孩子。
出了門,拐彎,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進入一扇更大的門。
明光一下子被眼前別有洞天的景像驚呆了——這是一座像珍珠城的地下工廠般的巨大空間,周圍環繞著一圈各種各樣的大型設備,發出低沉的轟鳴,中間留出空地,空地中央一臺一人高的應該是控制器。邊上站著一個人神情專注地擺弄著什么東西。別忙,怎么這么眼熟呢?
“弦一!”明光叫起來。
弦一聞聲抬起頭來,見是明光,興奮地跑過來,卻在兩米遠的地方停下了,“呵,原來真實的明光臉上有痘痘啊!哈……”
明光皺起眉頭生氣道:“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我原來還不知道你是個O型腿呢!”
“哦?我怎么不知道……”邊說還邊深彎下要去仔細研究研究,逗得明光轉怒為笑。
“好小子,誰讓你擅自跑到我的實驗室來的。”
“你就是傳說中的天才科學家海洋博士?”弦一推了推眼鏡,“太離奇了!原來你真的還活著!”
“我當然還活著……”
“哦,是這樣的,現在所有的資料上都稱你已經……”明光急忙解釋道。
“這樣也好,明峰倒是替我想得周到,”老人像是自語,轉而又說,“我們要出去走走,你也去嗎?”
“我不去了,我頭疼得厲害,想休息一會。”說完弦一轉身朝外走。
“弦一,你沒事吧?”
“沒事……”
看著他走進了甬道,海洋這才轉身對明光說:“我們走吧。”
六
從層層疊疊的甬道里繞出來,他們來到一座大山的腳下。眼前的景象與畫中簡直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各種深淺層次的綠色,還有流水清淙的聲音。
“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塵不染、與世隔絕的所在。”明光一邊說一邊用力呼吸著混著芳草氣息的空氣。
老人緩緩說到:“但是既然我們在這里,它就不是所謂的與世隔絕了;而如果沒有人發現它,就沒有人稱贊它與世隔絕,然而它本身卻并不在乎人們是怎么看它的,就像崖壁上的松樹,人們驚艷它的絕奇,而它又何曾理會,不定哪天就墜落山谷,為它的自由殉葬了……”
明光想,他不僅是在說樹吧——他選擇留守在這片永恒的精神家園,又怎么會在乎別人的評價。
“這里是地球上唯一一處不受污染的地方了,”老人嘆息般說道,“二十年前我找到這兒就決定放棄星際移民的研究了,之后,我和我的妻子花了八年為它建了一個防護網,可以保它30年內不受外界影響。可惜我妻子因此病重去世了……”他的目光放在遙遠的天邊,流不出干涸的淚水。
明光眼睛卻濕潤了,只聽他繼續說道:
“小光,你看這個世界,并不是人在主宰一切,天地萬物,都有它們各自存活的理由,自然界讓人類在上億年的選擇進化中脫穎而出并非是為了讓他耗盡這宇宙中最偉大的創造的,既然我們被賦予了最神圣的智慧就應該用來報答它,而不應該絕情地逃之夭夭,你說對嗎?”
明光用力點點頭。
老人像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又繼續說道:“歷史上曾有過一段地質水成論與火成論的論爭。水成論者認為水對地表的改變起決定因素,因為早在紀元前,古羅馬人已發現尼羅河兩岸周期性地被洪水淹沒、尼羅河在三角洲不斷增大、另外,陸地上存在海相介殼動物化石等事實。而火成說把"地下熱火"看成地質現象的主要動力,地球核心是熔融的液態。
“ 魏爾納是水成說的集大成者,他認為自原始海洋開始到諾亞洪水結束,水的力量營造了一切地質系統,自原始海洋到現在,水面在不斷地下降,原始巖石露出水面后開始發生風化、堆積而形成新地層。
“ 與魏爾納觀點大相徑庭的一個代表人物是赫頓。這位蘇格蘭天才的主要調查區是加里東造山帶的典型露頭區蘇格蘭高地,那里有花崗巖和礦脈。他認為地層的固化和海洋上升為陸地是地熱的作用,火山活動是釋放地下能量的出口,有點像瓦特的蒸汽機——當時瓦特正在進行這方面的試驗。
“ 水成論與火成論的論戰持續了很多個世紀,而在19世紀初達到**,最終火成論者取得了勝利。
“這就是說,地球是由于強烈的火山噴發式的作用而形成的。換言之,如果我們擁有足夠的能量,便能重新開天辟地,使地球再生,人類所有的罪過都將永久地覆于地下,生命的演變重新開始,自然界重新煥發生機……”老人有一點激動,仿佛在傾吐多年的夢想。
“可是……”明光不是很能理解,“這樣的話,豈不是又要花上數億年,那這一切又有何意義呢?”
“問得好,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他很想繼續說出自己的大膽設想以及這二十年來的研究成果,但是,他又寧愿她不知道,快樂地、無憂地過完一輩子,“算了,不說了。回吧。”他無奈地苦笑,也或許是自己怕聽到她反對的聲音吧,盡管她并不能改變什么。
七
www★ ttka n★ c o 海洋博士和明光回到實驗室時,弦一卻突然出現在面前,表情異常嚴峻,冷冷地說道:“尊敬的核物理專家海洋博士,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弦一,你在說什么呀……”明光皺起了眉頭。
“明光,你不要被他偽善的面具給騙了,”他轉過頭來對她說,“其實他是最邪惡的老頭子!你知不知道他儲備了大量的核燃料分布在全球各個地殼板塊接連處?如果全部一齊爆炸會是什么后果?足以把整個地殼給掀翻了!”弦一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明光瞪大眼睛,嘴唇微張開,腦海里卻浮現出剛才海洋博士所說的話,一時定在了那兒。
“而且,”弦一繼續說道,“他已經把爆炸時間都定好了,就是下個地球月5號。我說的沒錯吧?”他一雙憤怒的眼睛盯著面前這個曾經震驚科學界的天才,等待他的解釋。
“我還真是小瞧了你這個小黑客了,”老人松了一口氣似的說道,仿佛早料到會是這樣,“我確是想把整個地殼給掀翻來著。”
“為什么?”弦一怒吼。
“我想我知道為什么。”明光在一旁靜靜地說。
弦一驚訝地看著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海洋博士,”她說道,“我想這就是您報答的方式吧:以物質界最原始也是最龐大的能量來給地球注入新的活力,讓它重新輪回。上帝引入洪水以教訓貪婪的人類,而您想用火成論的原理來重塑世界吧?”
“沒錯。”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欣慰。
“我只是不明白:即便如此也不能將地心巖漿炸出,地表的小動作對于龐大的地球無關痛癢,那么……”
“不錯,”老人道,“我當年也是想到這里就陷入了長時間的困惑,必須有一個外力對地球施加擠壓,就像伸手捏碎雞蛋殼。但是有到哪里去找這樣大的一只手呢?”他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在空中比畫。
“搞笑!怎么可能……”弦一剛露出不屑的表情突然被腦海中的一道閃光給愣住了,一字一句地說出,“行——星?你是想讓小行星撞擊地球?”
明光恍然大悟。
“小子,有進步啊!沒錯。我連續觀察了兩年,終于發現有一顆小行星運行到離太陽最近點時受太陽風暴影響,偏離軌道朝地球飛來。一顆直徑2公里的小行星就足以使一個洲消失,而這一顆直徑十公里,其攜帶的動量又太大了,結果你們可以想象,地球將被撞離軌道,即便只偏離一點點也會給全球溫度帶來巨大變化,那重新孕育生命的概率可能為零……”
“那怎么辦?”弦一來了興趣。
“這并不難解決。實際上,在過去的一百多年中人類已經發射了成百上千萬人造衛星,只要將它們的動量集中起來對小行星迎頭撞擊就能削弱它的威力。”
弦一不禁被眼前這個人大膽的曠世設想給震懾了。
“同時,核彈在地表炸出缺口,地球受到小行星的猛烈撞擊,地幔巖漿受到擾動將從缺口噴涌出來,大陸板塊下沉,在地心熔化,新的陸地將崛起……”
“可是……之后如何呢?生命的進化并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明光說。
“這便是我這些年來研究的最后一個課題,”博士深深吐出一口氣說道,“——如何把生命的種子保藏起來,躲過這場風暴,還要經受住核輻射的影響?”
“那您想出來了?”兩個年輕人迫不及待地問。
“準確地說沒有,”博士頓了頓又說道,“直到我等到了你們。”
“我們?能做什么?”
“很簡單,把生命的種子帶出去。所謂種子,并不是普通的種子,是經過改碼的休眠DNA,等地球地質穩定下來你們就把它們投下,特制的外殼能讓它們順利避過輻射期。等到海洋漸漸形成它們就能快速進化,重新生成繁盛的生物圈,不過以后將是哪個物種的天下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相信自然的選擇是公平的。這整個過程用不了幾千年……”
“幾——千——年?我是等不到了……”弦一很失望。
“你們兩要盡快離開這里,回到月球。到了那一天,別忘了觀看這絕世奇景。”老人嘴角揚著微笑,眼光朦朧。
明光上前一步:“您難道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衛星的位置需要時時校對,各項程序的運行也需要監控,以確保萬無一失;再說了,我這輩子已經活夠了……應該去見蘭汀了……”最后一句話幾乎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
“可是……”明光心里是如此的不安,卻又不知拿什么話來勸說,只覺得心隱隱地疼。
海洋看見明光低頭不語,說道:“孩子,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要因為失去了什么而悲傷,也不要再獨自一人跑到樓頂上彷徨,記住了嗎?”
明光抬頭望著他,眼眶充滿淚水。
八
這一天,太陽系所有居民都能看到曾經那么熟悉的地球在夜空中火光四濺的一幕。
那一剎,所有人都在驚奇,除了明光一人。
她仰望著滿天絢爛,突然,懷里的夜明珠掉了出來,在地上摔成碎片,一道耀眼的光從里邊射出,散開。
光影組合出一對年輕夫婦的影象,她認得其中的他是誰,她聽見他對影象中的她說:
“蘭汀,就叫她小光吧,愿光明永遠伴隨她!”
“好啊!小光……好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