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總不能整天吟月弄梅吧!哪個男人心里沒點想成相為將的心思?”歐耀銘苦笑了一下,道:“旁人若有此番抱負,總得以有所途徑,寒窗苦讀應科舉也好,金戈鐵馬上戰場也罷,都不枉此生,而我——”歐耀銘搖搖頭。
宛云第一次見他露出憂傷的神情,心里何以不知道他的苦衷和隱忍,不禁安慰道:“詩云‘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擠滄海’。你有的是才干,不會就此這般埋沒的。”
歐耀銘恢復了平日的笑容,道:“李太白的《行路難》也搬出來了!宛云,你不必安慰我,我只是偶爾會有這樣的惆悵罷了,而且也只有在你面前這么一說了!”
宛云岔開此話題,笑著打趣道:“像姜白石那樣‘小紅低唱我吹簫’也不錯呀!”
歐耀銘笑意更深,摸了摸腰間的竹簫,盯著她說道:“我愿意吹簫,不曉得小紅愿不愿意為我低唱。”
宛云自覺失言,霎時臉紅得如染上了晚霞。雙手揉搓著腰間的香袋,那里面裝著一枚銅錢,就是元宵夜時宛云在棋顏姑姑那里吃元宵吃到的那枚銅錢,吃銅錢在前,之后便遇上歐耀銘,所以她特別珍視這枚代表幸運和如意的銅錢,特地做了香袋把銅錢放在里面。
翊坤宮內高掛的流蘇宮燈亮如晝,使楠木百寶格上的珍寶玩物影射得流光溢彩,金絲立熏爐內散著幽幽的玉蘭香,當值宮女和太監們個個屏息靜氣,提著十二分精神伺候著皇帝和葉妃用膳,不敢有一絲大意。
樂康看著這些眉清目秀的宮女和太監,對葉妃道:“你這里的宮人倒真是不同,長得好,伺候得也妥當!你調教有方!”
葉妃標致雪白的鵝蛋臉露出羞澀的笑容,親自替樂康布著菜,輕柔地說:“謝皇上,臣妾別無他想,只求皇上在臣妾這里能舒心,那臣妾就安心了。”
樂康吃了一口葉妃用金箸夾在他琺瑯掐金絲碗里的燕窩雞絲,道:“這天如今也暖和了,你這里怎么還點著暖爐。”
葉妃秀美的雙眸撇了一眼桌角邊的金質鏤空三腳暖爐,耳垂上的紅寶石墜子在燭下閃著誘人的光束,聲音依舊輕柔,道:“臣妾早先便讓他們把暖爐收起來了,一定是他們忘記了。剛才皇上還夸臣妾調教下人有方呢,這會兒子就露陷了。”
樂康微微一笑,道:“你若覺得天還涼,用著就是了。”
伺候樂康用罷晚膳,葉妃又親自伺候他漱口凈手擦臉,她身上一陣陣濃淡適宜的蘭花香充盈在樂康周圍,葉妃猩猩紅的嘴唇抿了抿,看著樂康喝了一口茶,極溫柔地說:“皇上還要批折子嗎?”
樂康搖搖頭,葉妃嘴角一揚,道:“那臣妾先去上晚妝,隨后再來伺候皇上吧。”
樂康道:“朕要去坤寧宮。”
葉妃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隨即堆著笑容,用低得只有樂康聽得見的聲音,帶著六分溫柔,兩分嬌媚和兩分撒嬌的語氣說道:“皇上今晚就留在我這兒吧。”
“皇后這幾日不舒服,朕要去看看她。你自己早點歇息吧,朕改日再來看
你!”樂康說完便朝隨行太監道:“朕去坤寧宮。”
隨著一聲尖銳的“擺駕坤寧宮”,翊坤宮眾人隨即跪下送皇帝出去,葉妃再次站起來的時候,臉色陰翳不定,嚇得宮女和太監都不禁心里發顫。
葉妃的面上再無柔和溫婉的神色,語氣也變得生冷可怕:“今兒是哪個當值,擺了暖爐?”
一個小宮女瑟瑟發抖地跪了出來,顫抖著聲音道:“是奴才!”
“誰讓你擺在讓皇上能看見的地方?”
小宮女伏在地上,余光瞥見葉妃緋紅色的裙擺,隨即閉上了眼睛,存著一絲僥幸道:“因娘娘說冷,奴才怕娘娘受涼,所以才擺在桌邊的。”
小宮女說罷便受了葉妃的一腳,直踹在她心口,小宮女悶痛地往傍邊一倒,馬上又忍痛跪回原地,不停地磕頭,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葉妃一甩緋紅芍藥紋的廣袖,冷冷道:“本宮哪里說過冷?都入春了,還擺什么暖爐?平日本宮是怎么教你們的?一個個都呆頭呆腦,朽木不可雕!”
葉妃的貼身宮女金釧忙跪過來道:“娘娘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金釧是葉妃從家里帶來的人,聽了她的話,葉妃的語氣才有所緩和:“把這丫頭拉下去,賞二十板子!”
小宮女一下子癱了下去,金釧忙使了眼色,眾人把小宮女拉了下去,金釧扶著葉妃朝里面走去,輕聲道:“娘娘,奴婢替你上晚妝吧!”
葉妃秀眉一蹙,道:“人都走了,本宮還上什么妝?”
“娘娘不必惱,皇上只是看在太后面上才去皇后那兒的,平日里娘娘算算,皇上來咱們翊坤宮的日子多還是去坤寧宮的日子多?這幾日皇后身體不適,定是太后讓皇上多去陪皇后的,不然皇上哪里舍得離開翊坤宮?”
葉妃聽后,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道:“如今除了皇后,主位就是本宮和劉妃,劉妃小孩子脾性,倒也不怕,就是這個邢詩逸,本來就高傲難對付,成了皇后之后就更瞧不起人了!每次去坤寧宮請安,她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以為皇上多喜歡她似地!還不是仗著娘家的勢力!”
“娘娘,日子還長呢!只要皇上心里有娘娘,咱們就不怕日后沒有辦法對付她!”金釧道:“只要娘娘比她早誕下皇子,憑她那副冷相,這后位未必能坐得久!”
幾句話說進了葉妃心里,她撲哧一笑,嬌媚地嗔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都敢說!”她頓了一頓,又道:“不愧是本宮的人哩!”
樂康晚上并未宿在坤寧宮,在坤寧宮逗留了一會兒便乘著龍輦回養心殿,皇后雖然貌若天仙,出生高貴,德才兼備,似乎十全十美,確實是皇后的不二人選,但是總不能讓樂康覺得滿意開心。樂康也很清楚他為什么對這個皇后喜歡不起來,是因為邢家勢力太大。
邢詩逸的祖父是當朝宰相,她的父親是吏部尚書,家族里其他人不說,就這兩父子同是朝中一品大員,只有邢家有此殊榮,而邢詩逸的舅舅又是先帝封的大將軍,手握重兵,這文武兩
家聯姻,在朝中的地位可想而知。皇室一向很敬重也很倚重邢家。
這些本就是樂康心中的一塊心病,加上邢詩逸入主坤寧宮后,人前人后,就算在樂康面前,也總流露出邢家女的優越感,嘴上總離不開“臣妾的娘家、臣妾的爹爹、臣妾的爺爺”這些字眼,好像沒了他們邢家,他就做不了這個皇帝似地,讓他心里很惱火。
但是樂康也很清楚,他如今卻是需要依靠邢家的勢力,邢詩逸的祖父邢丞相在朝中說一不二,滿朝官員一半都是他的門生,皇帝每每重要的決策和改革必要得到邢丞相的支持,才能獲得滿朝官員的支持,才能順利實施。樂康還是新帝,年紀輕,連自己的父皇在世時也得倚重邢家,何況是他呢!
樂康心中何曾不想用自己信任的人來牽制邢家的權傾朝野,可是放眼朝中,居然沒有可以讓自己重用的親信。他想過葉妃的家族,可是葉妃的父親葉秉行事魯莽,遠不如他的女兒有頭腦,而且葉妃虛榮心強,平日奢華慣了,毫無節制,想必葉家也是極貪的,要是給予他們重任,怕是要中飽私囊,葉妃也會更加跋扈。
劉怡劉妃年紀小,不諳世事,頭腦也過于簡單。剩下的那些沒有主位的貴人、答應、常在等等,幾乎都如不了他的眼。
樂康嘆了口氣,如果那個朱云影沒有干傻事該多好!
樂康心中常常遺憾朱云影的事,如果她能成為皇后該多好,就算封妃也好,傾城絕色,善解人意,才氣逼人,她的父親朱帷圖也是個精明識時務的人,能委以重任。如果當時沒有出意外,他勢必能用朱家去平衡朝野的一面倒。可惜那個朱云影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了那樣可怕的事,至今他還不敢相信朱云影會毒害先帝。
樂康心中一動,想:也許她真的傾心于我,所以對于先帝要納她為妃的事很抵觸,一時沖動做了那樣的傻事!要不是她毒害的是他的父皇,他對她的情誼和感動怕是要更深幾分。可惜啊,一切都成煙云了。
那樣的女子,就這么沒有了,樂康不禁深深嘆息。回到養心殿,他毫無睡意,來到西暖閣批折子。
太監們點上了所有的宮燈,奉上了熱茶,樂康坐在梨花木案桌邊,蹙眉看著一本本折子,道:“龍桂香不夠濃。”
太監立即在熏爐里又加了香料,不忘小心翼翼地問樂康:“皇上,要不要御膳房準備一份夜宵?”
“不必了,熱茶就可以了!”樂康埋頭批折子,心里有一絲苦澀,他如今終于能明白先帝的苦、做帝王的苦了。如果這個時候能夠有紅袖添香在側該多好,可惜這樣的人必須要自己喜歡的!原來天底下女子再多,縱然都能擁有,但茫茫人海里要尋一個自己中意的是那么難。而皇權也一樣難以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時常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處理政事。
外人看來是萬人之上的天子,是擁有一切的天子,而只有自己知道他擁有的也許只似指間的流沙一般不可預知,而他心底的憂患和焦慮只能埋在心底,不可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包括自己的枕邊人,包括自己的母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