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停下了腳步，靜靜地聽著。來御花園，不過是因為冰瑩說御花園中有著驚喜，他欣賞過琴音，卻并沒有想見撫琴之人的打算，因為最好的琴聲他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聽過。曲終人也該散，他毫無留戀的轉身。

“皇上。”冰瑩緊跟著皇上，輕聲說道：“皇上日夜操勞國事，何不到御花園中輕松一下？”她不知道撫琴之人是誰，卻知道鸞琇必然在御花園中，她不想鸞琇失望。

停下腳步，皇上看著冰瑩，“有些時候，事情在于過程，而非結果。冰瑩，你這么做的同時，可否想過你自己？為她人做嫁，你對朕…”不知從何時起，他渴望從冰瑩身上得到一份感情，離他很久遠的那一份感情，他從未真正得到過的那一份感情。

淡淡的笑了，冰瑩快一步的說道：“皇上，奴婢卑賤，不敢有非分之想。”在皇上遺忘鸞琇的那一刻，在皇上說要殺她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寒了。她很清楚，縱然皇上待她再好，他也不是西子湖畔那個用真誠對她的羅燁；而她心底想要的幸福，皇上給不了。

“是不敢，還是不愿？”皇上冷聲質問，心中早有答案。為什么每一次都是這樣，當他想要感情的時候，感情總是與他無緣？！

垂首默然，冰瑩知道她不敢也不愿有那非分之想。她不敢，是因為她怕有一天皇上會像遺忘鸞琇那樣的將她遺忘，她怕皇上會像對待榮妃一樣的把她冷落，她更怕自己會在紫禁城這個牢籠中孤寂一生。她不愿，是因為她想要的是平淡溫馨的生活，她想要的是屬于她自己的感情，她想要的是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的那份舒心，所以，她寧愿讓自己留著那雨中西湖的美好回憶。曾經擁有過的一份情，在她垂垂老矣的時候還會讓她記起，那不是很浪漫嗎？她的一生沒有虛度，也同時擁有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盯著冰瑩很久，皇上卻想起了西湖之上那個鎮定自若的她，櫻花林中那個活潑開朗的她，在他身邊的這段日子，她沉靜的太多。是環境讓她改變，還是他讓她改變？

“皇上。”甜美異常的聲音打斷了皇上的思緒，他轉身，看到了鸞琇。皇上再一次被震撼了，因為鸞琇的美。

長發披肩只以玉釵為飾，艷麗容顏不施任何脂粉，白衣飄飄僅用粉帶裝點，冰肌玉骨，攝人心魂，鸞琇就像是從天外而來，嫵媚風情卻又空靈飄逸。望著鸞琇，皇上就像是在欣賞一件極其完美的藝術品。

柔情的望著鸞琇，皇上問道：“剛才是你在撫琴吧？”冰瑩說的驚喜確實非凡，皇上面對鸞琇，便覺心神激蕩。

巧笑嫣然，鸞琇說道：“皇上，臣妾不過是在自娛，然而臣妾自編了只霓裳舞，不知皇上可有興趣欣賞？”霓裳舞配上她這一身的裝扮，她相信皇上必然難忘，天下男子無不愛女子的顏色，皇上自然不會例外。

摟過鸞琇的纖腰，皇上笑著說道：“曲已難得，這舞怕是更為難得，可是最為難得的還是你帶給朕的感覺。鸞琇，你真的是曠世奇珍，朕從未見過比你更美的女子。”他喜歡稱贊鸞琇的漂亮，也迷戀鸞琇的漂亮，可見不到鸞琇，他并不會想起她。

“皇上。”鸞琇的臉紅了，眼波流轉，醉人已極，“皇上，讓琴師來奏《霓裳曲》吧，臣妾也想快些舞給皇上看。”

回頭看了眼冰瑩，皇上說道：“冰瑩，你來彈琴吧。”冰瑩的琴音配上鸞琇的舞技，應該會是很美的一幅風景吧，皇上想著。

想拒絕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冰瑩有些求助的看了眼鸞琇，但此刻鸞琇只是癡戀的望著皇上。沒有辦法，冰瑩只好走到琴案前，她不求彈出扣人心弦的樂曲，只求不要彈錯音節。望著古琴，冰瑩不明白鸞琇為何要在御花園中撫琴，也許鸞琇想用琴音來吸引皇上吧，這是她替鸞琇找的借口。左手先按在琴弦上，冰瑩慢慢抬起右手…

伴隨著冰瑩的琴音，鸞琇翩翩起舞，嬌柔的身段猶如微風拂過的楊柳，皇上早已沉醉在鸞琇的霓裳舞中。突然間，冰瑩的琴音一變，鸞琇轉身摔倒在地，慘叫一聲。

“你沒事吧？”扶起鸞琇，皇上關心的問著。鸞琇的霓裳舞確實驚艷，卻少了些自然的靈動，他覺得這霓裳舞還是無法比擬多年前他欣賞過的那一支白纻，此刻，他真的很希望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舞白纻。

伏在皇上胸前，鸞琇輕聲說道：“臣妾該死，打擾了皇上的興致。”

沒有說話，皇上只是冷冷的盯著坐在琴案前的冰瑩，那么簡單的轉音冰瑩不可能會彈錯！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皇上有些怒意，冰瑩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昨天在御書房冰瑩確實有情可緣，但是今日，她實在不該；他已將暾毅從輕發落，官職連降三品，再罰五千兩銀子，暾毅的事情就算了結了。雖說對暾毅的處置不是因為冰瑩，他多少還是受了點她昨天的那句，怒氣攻心而殺養馬人的話。

看到皇上的目光，冰瑩的心一緊，匆忙下跪，“奴婢該死。”最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若以后皇上讓她彈琴，她又該如何是好？

輕輕的摟著皇上，鸞琇柔媚的說著，“皇上，不關冰瑩的事，是臣妾自己不好。皇上，你不要怪冰瑩好嗎？”鸞琇的淚珠落了下來，梨花帶雨，真的很讓人心疼。

“你怎么了？”皇上輕聲問著。

皺緊了眉，鸞琇痛楚的說著，“臣妾的腳踝很疼。”可能是剛才轉圈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鸞琇想著。

抱起鸞琇，皇上望著冰瑩，說了句，“你確實該死。”他要給冰瑩些教訓，好讓她知道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的后果。他是皇上，是這天下的主子，主子的話做奴才的必須要聽，也必須要做。

皇上走后，冰瑩不敢起身，只能繼續跪著。從黃昏到深夜，從深夜到黎明，從黎明到…

西暖閣外，小路子焦急的踱著步子，皇上與鸞琇風流快活了整晚，可憐冰瑩一個人跪在御花園。他勸冰瑩起身，冰瑩卻說沒有皇上的旨意，她不敢，也不能起身。沒有辦法，他只好來求皇上，不想皇上早已是走入紅綃帳，在美人懷中盡享溫柔…

終于是等到鸞琇走了，皇上卻也累了，傳下旨意，不見任何人。曙光微現的時候，小路子走進了西暖閣，伺候皇上更衣，“皇上，冰瑩還跪在御花園呢，一夜了，奴才怕…”他很擔心冰瑩，不要說她一個女孩子，就是一個大男人跪了整晚怕是也吃不消的。

打斷了小路子的話，皇上說道：“她也該受點懲罰。”他要告訴冰瑩什么皇權的威嚴，不要一次又一次的逆他的意。

“皇上，其實…”小路子還想替冰瑩求情，在看到皇上冷冽的眸光后，不敢再多一句嘴。

陪著皇上上完了早朝，小路子再也忍不住了，因為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傾盆大雨，他怕冰瑩的身子無法承受。跪在了皇上面前，小路子說道：“皇上，你就算殺了奴才，奴才還是要說，冰瑩將琴音彈錯，不是她不想為皇上撫琴，而是她受傷的右手根本就沒有康復。皇上，冰瑩的手傷的真的不輕…”冰瑩每日伺候在皇上身邊，可皇上卻從未發覺冰瑩的不對，小路子很清楚皇上的心從未真正的在冰瑩的身上留戀過。

知道錯怪了冰瑩，皇上沒等小路子說完就向御花園的方向沖去，一路上，他都在問著自己，為什么他會對冰瑩如此的苛求？是因為冰瑩對他感情的拒絕，還是因為他一直都在利用冰瑩來折磨自己內心的回憶…

拿了把傘，小路子緊跟著皇上，為他遮雨。

御花園中，皇上看到了渾身被雨水澆透的冰瑩，蒼白的臉色，顫抖的身軀。奪過小路子手中的傘，皇上走到冰瑩面前，將傘遮到了她頭上。

冰瑩抬頭，虛弱的說著，“皇上，奴婢知道錯了。”看到皇上的那一刻，冰瑩的心再起波瀾，原來他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無情。

將冰瑩拉起，摟進懷中，皇上手中的傘也落地了，“冰瑩，朕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朕你的手…”他的話沒有說完，他知道再說什么也無法彌補對冰瑩的傷害。

虛軟無力的貼著皇上的身體，冰瑩感到自己的腿好像已經不是她的，若非皇上的手緊緊的摟著她，她必然會倒在地上。身體依舊被冰冷的雨淋著，冰瑩的心卻很暖，因為此刻，皇上是在用他的真心對她。

摟著冰瑩，皇上在她耳畔柔情的說著，“朕不會再傷害你了，冰瑩，讓我們彼此的感情都回到西湖的初遇好嗎？”他渴望再次見到那個笑語連天的冰瑩，那個充滿活力的冰瑩。

含笑點頭，冰瑩覺得很欣悅，因為西湖，那也是她的情想回去的地方。深情的望著皇上，冰瑩仿佛真的回到了西子湖畔，見到了那個在畫舫中讓她一見傾心的羅燁。冰瑩不愿多想，現在，她只當眼前的人是羅燁，感情不再壓抑，如決堤的洪水。

情不自禁的俯首，在雨中，皇上第一次吻了冰瑩。兩人相擁著在雨中纏綿，那一刻，皇上只想將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冰瑩，冰瑩也只想將她全部的柔情都給皇上。雨一直在下，皇上與冰瑩渾然不覺，纏綿依舊…

回到乾清宮，皇上傳來了御醫，可御醫的話卻讓皇上覺得惋惜，因為他再也無法聽到冰瑩那猶如天籟的琴音了。琴師不能彈琴，就像舞者不能跳舞一樣，必然會成為心中永恒的傷痛，皇上確實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在無意間給冰瑩帶來了如此大的傷痛。

“皇上，這姑娘的手傷到了筋骨，又沒有好生的調理過，以后怕是都不能彈琴了。”這就是御醫的原話。

聽著御醫的話，冰瑩難免心傷，卻強顏歡笑，她怕皇上愧疚，“沒事的，奴婢雖然不能彈琴，卻還可以跳舞。”有得必然有失，她的手換來了皇上雨中的情，這也沒什么不好的，冰瑩就這樣勸著自己。以后不能彈琴這已經成為事實，既然無法改變了，她不愿意接受還是要接受，也許她一個人感傷幾天就沒事了，何必還要拉著皇上一起難過呢？

接過小路子端來的姜湯，皇上將冰瑩摟在懷里，一勺一勺的喂著冰瑩，“朕多希望，能這樣喂你一輩子。”其實能有一個讓他憐，讓他寵，同時又愛他，對他無所求的女人陪在身邊，他已經覺得很舒心了。

“皇上。”冰瑩不好意思的轉頭，她不敢看皇上灼熱的眼眸，雖然他的話不是什么動人的承諾，卻讓她感到動容。海枯石爛的話就像流星，光華璀璨卻一閃即逝；但平淡中的溫馨卻可以持久不滅，若她可以選擇，她寧愿平凡。剎那間的相知相許只要曾經擁有過，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五日后，內務府的人將一架很奇怪的古琴送到了御書房，冰瑩望著古琴，看不明白。古琴是細長的心形，卻有十四根琴弦，兩兩對稱；琴面光潔，刻著一對戲水的鴛鴦，鴛鴦身畔，分別寫著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牽著冰瑩的手走到古琴旁，皇上說道：“這是朕為你設計的鴛鴦琴，以后朕就是你的右手，冰瑩，讓我們共彈一曲如何？”分開心瓣，鴛鴦琴一分為二，刻著的鴛鴦也隨之分開，互相對望，皇上拉著冰瑩坐在鴛鴦琴前。

感動的望著皇上，冰瑩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想不到皇上會為她做了這鴛鴦琴。其實不能彈琴，還可以做許多別的事情，想開了之后，冰瑩并不是很介意她以后不能彈琴的事。

握住了冰瑩的右手，皇上說道：“開始吧。”他很為冰瑩做點什么，所以才會想出這鴛鴦琴。

幸福的笑了，冰瑩用左手撫琴，皇上的右手替代了她的，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那一曲，成就了冰瑩至死不渝的愛戀。

望著冰瑩，皇上的柔情的笑了，“你終于肯以真心待朕了，鴛鴦琴意，相伴一生。朕不會再孤獨，再寂寞了，因為有你，朕真的很想再聽你彈一次《霓裳羽衣曲》，再看你舞一次白纻。”琴音結束，皇上的面容有些變了“冰瑩，朕剛才有沒有說過什么？”皇上很平靜的問著，他不希望冰瑩聽到他剛才的話，不希望冰瑩誤會，因為這鴛鴦琴他真的是為了冰瑩而做。

回視皇上，冰瑩說道：“奴婢不知，剛才奴婢的心思都在這鴛鴦琴上，因為皇上帶給奴婢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讓奴婢忘了周圍的一切。”她知道皇上的話不是對她說的，皇上口中的你，應該就是她在碎紙上面看到的我們中的其中一人吧，百合花應該也是屬于那個人的吧？小路子不肯告訴她的事情，皇上過去的秘密，指的就是逝去的那一份感情，但那個人究竟是誰，冰瑩有著好奇，卻并不想知道。

皇上是不可能屬于任何一個人的，但他有心為她做這鴛鴦琴，共譜這鴛鴦曲，冰瑩已經覺得自己很幸福了。她沒有爭什么的打算，只要能像現在這樣每天看著皇上，就可以了；何況她還期待著出宮與家人團聚的那一日，期待著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幸福的那一日…紫禁城、皇上，這些都不過是她將來夢境中的回憶，是現實中她永遠都不需要的真實。

聽到冰瑩的話，皇上忘情的將她摟進懷里，“冰瑩，與你在一起，朕真的很舒服。”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話，雖然冰瑩不是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卻是讓他感到最舒服的女人。

輕輕的摟著皇上，冰瑩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這一刻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