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阿四古神思恍惚。因為他的心中藏著一個巨大、無法承受的疑團—他好像偶然在家中看到過白天小孩子說的那只奶罩!阿四古靜靜地躺在躺椅上,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按理講,家中不應該出現奶罩呀。當時,農村婦女極少戴奶罩,一般是用小背心充當奶罩,阿四古的老婆禎姐之前從沒戴過奶罩;況且,阿四古有一個兩歲多、需要喂奶的兒子。如果禎姐戴著奶罩,那她給小孩喂奶就很不方便呀。讓阿四古不敢想象的是,就在這些天,他偶然發現自己的老婆多了一只那玩意兒!
突然,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阿四古的耳邊響起:“你在想什么呢?”阿四古頓時嚇得腿腳發軟,脊背發涼,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來,卻沒有看老婆的臉,特地向她的胸部望了望。他感覺到今天晚上她又戴上了那只來歷不明的奶罩。阿四古想說點什么,但緊張過度的他一時半會竟然無法張口。
禎姐又冷冰冰地問道:“阿四,你在想什么呢?”
阿四古的心怦怦直跳,過了許久,他終于找到了搪塞的借口:“我們家最近很不順,爸上次上山莫名其妙地摔傷,小孩又無緣無故地患了重感冒,我在想,是否應該去請曾開來做法事。”剛說完,阿四古就發現自己說錯了,這不是明擺著聲東擊西嗎?他緊張地偷偷觀察禎姐的反應。
兇狠的表情在禎姐的臉上一閃而過,但它沒有逃過阿四古的眼睛。在那一瞬間,禎姐的面容顯得異常猙獰??吹贸?,禎姐強壓住了心中的怒火。因為她立即轉過臉去掩飾自己的表情,再轉過臉來時,她的眼睛分明變得渾濁起來。
對這一切,阿四古裝作沒有看見。禎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阿四古看得一清二楚,禎姐走路確實與往日大不相同,動作幅度很小,沒有一點兒腳步聲,像一陣風飄進了房間。讓人覺得詭異的是,此時屋外陰風四起,阿四古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今晚自己還回去跟她同床共枕嗎?對這一點,阿四古連想都不敢想了。
阿四古起身走到大門口,在屋檐下呆呆地站著。突然,他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阿四古驚駭欲絕,扭過頭,正要大喊“鬼呀”,卻發現是省叔公,硬生生把快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省叔公沒有說話,示意阿四古跟他走。
來到省叔公的房間后,省叔公嚴肅地說:“四古,我早就站在你家的屋外了,你們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你媳婦的一舉一動我也看得一清二楚。她真的是被鬼上身了呀!她平時哪里會那樣走路,那樣說話呢?我看,她不是生病;生病不應該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你說呢?”
聽了省叔公的話,阿四古嚇得額頭直冒冷汗,他哆哆嗦嗦地說:“我感覺……也……是……不行,明天……一定要去找曾開……驅鬼?!?
省叔公點頭,擔憂地說:“你剛才對她道破天機,她已經知道你清楚她的真實身份,我怕她對你動手,我想你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回去。我們還不知道這個鬼是什么類型的鬼。如果是個惡鬼,那就麻煩了。”
阿四古嚇得渾身發抖,他結結巴巴地說:“叔公,今晚我……就在你這里過夜吧?!?
當天晚上,省叔公給阿四古做伴。省叔公家客房有兩張床,省叔公和阿四古各睡一張床。阿四古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想著老婆被鬼上身的事情。臨近午夜,整個寨子靜得出奇。忽然,寨子正堂屋的大門“吱嘎”響了一下,似乎早料到會有事情發生,省叔公聞聲起床,腿腳靈便地爬到擺放在房間后窗旁邊的一張書桌上。省叔公瞇著眼睛,湊近窗戶的縫隙處,往窗外張望,仔細觀察了一分多鐘后,他跳到地上,激動地對阿四古說:“四古,是你老婆!你老婆走了!”
走了?阿四古臉色煞白,躺著床上一動不動。省叔公匆忙穿上布鞋,回過頭來對發愣的阿四古說:“還愣著干什么?走呀,你還要不要你老婆呀?跟著她!如果是惡鬼上身,她會做傻事的,甚至會因此喪命的,必須跟著她,在必要的時候出手!”
阿四古這才反應過來,立即在水缸中打了一盆水,把頭深深地埋進盆里。過了幾秒鐘,阿四古抬起濕漉漉的頭和臉。被冷水一激,他頓時覺得精神抖擻。阿四古摸了一下臉,跟著省叔公走到門外。
是夜,月明如晝。寨子里一片死寂。此時,估計除了兩個人和一個“鬼”在外面游蕩,有生命的東西都熟睡了。省叔公和阿四古一前一后穿過正堂,朝寨子的大門走去。月光下,他們的影子在地上跳躍著。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到寨子的大門后面,探頭往大門外張望,看到了正在寨子外游蕩的禎姐。她穿著長長的睡褲。褲腳在地上拖曳著??床磺逅窃谧哌€是在飄。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走路時,她的雙手和身體連成一體,幾乎沒有擺動。
“跟上她!”省叔公顫抖著說。這讓阿四古打了一個寒戰。在他的印象中,省叔公是一個從容鎮定的人。畢竟,七十多歲的省叔公歷經世事,見過大風大浪。但此時,明顯看得出,省叔公害怕了。阿四古則更不用說,害怕得渾身顫抖不已。但再怎么害怕他也得挺住,眼前這個讓他感到陌生、恐懼的女人,畢竟是與他相濡以沫的老婆??!今晚之后,他還能擁有她嗎?
省叔公和阿四古緊緊地尾隨禎姐。
寨子的大門外是一大塊平地,平地下面是一片廣闊的水田。當時,水田里插滿了秧苗。禎姐沿著田埂走,穿過水田。接著,她走到一個石壩前,爬了上去。再接著,她跳下石壩,走到山下潭旁邊。山下潭是寨子里的人平時游泳的地方。前面講過的發現奶罩的幾個小孩就是在山下潭游泳的。
當禎姐到達山下潭時,省叔公和阿四古趴在石壩的邊沿窺探。
禎姐深更半夜到這里來究竟要干什么?
難道是惡鬼讓禎姐跳河自殺?不可能,我村土生土長的人水性都很好,跳河自殺只是自尋煩惱,淹不死的。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省叔公和阿四古看得目瞪口呆。
禎姐走到山下潭那塊放衣服的大石頭前,站住,面對著深潭,背對著石壩,慢慢把上衣脫去。見此,省叔公看不下去,扭過臉。阿四古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老婆,想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脫掉上衣后,禎姐又慢慢地摘掉身上的奶罩,然后把奶罩扔進深潭里,依依不舍地向深潭里的奶罩揮了揮手,像是向其告別。過了一會兒,禎姐穿好上衣,若無其事地往回走。
省叔公和阿四古立即躲到兩塊大石頭后面,避開了迎面走來的禎姐。奇怪的是,當禎姐從他們附近走過時,有腳步聲,其走路姿勢與她從前正常時的一模一樣。
省叔公和阿四古都明白了,原來,一切都是奶罩惹的禍!
后來,我想了很久仍不明白:為什么禎姐要把別人遺失的奶罩戴在自己身上?想想,這個舉動令人惡心、不齒?;蛟S是因為受經濟條件所限,骨子里愛趕時髦、愛打扮的禎姐對奶罩渴盼已久,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寶貝,便立即據為己有?或許是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禎姐對這個玩意兒好奇而偷偷撿回使用?又或者是一種強大的力量迫使禎姐這樣做,讓她去完成一個偉大的使命?
事實證明,最后一種猜測最符合實際情況,因為3年后發生的一件事情證實了這一點。
第二天,禎姐病倒了。阿四古終于請曾開來做法事。同時,阿四古也帶禎姐去醫院看病。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和休養,禎姐好起來了。但有村民私下說,禎姐這次痊愈之后,盡管其性格、行為跟從前正常時的一樣,但她那雙眼睛似乎有點異常,偶爾會流露出幽怨的神色。
3年后的某一天,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來到我村。他挑著兩只籮筐,在寨子中叫賣,但跟他搭訕的人并不多。對他這種叫賣的人,村民早已司空見慣,稱之為“賣雜貨的”。他挑的兩只籮筐中放置了很多村民日常生活所需的小東西,比如,針、線、魚鉤、內褲等。一般來說,每個寨子都有幾個固定的賣雜貨的來賣這些東西,村民只跟熟識的打交道。這個男人是第一次來我村賣雜貨,難免會吃閉門羹。
據說當時禎姐想買幾根針,在她跟那個賣雜貨的男人碰面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久久沒有說話。旁邊有個鄰居咳嗽一聲,禎姐才反應過來,連忙對賣雜貨的人說:“給我3根針。”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個男人竟然說:“我這里沒有針。”
禎姐生氣地說:“連針都沒有,你還賣什么雜貨?”
這個男人仔細地打量著禎姐,淡淡地說:“賣雜貨只是表面上的工作,其實,我是在尋人!”
聽到這話,禎姐情緒非常激動,又似乎非?;艔?,一連喊了幾聲:“不,不!”她慌不擇路地跑回家。阿四古發現禎姐躲在房內偷偷地哭泣。
見到這奇怪的一幕,鄰居覺得莫名其妙,趕忙問那個男人:“這位阿哥,你說你在尋人,你尋的是誰呀?”
那個男人頓時眼圈紅了,悲傷地說:“我是揭陽人,我老婆失蹤3年多了。為了找到她,我做起了賣雜貨的生意,目的就是到各個市縣尋找我老婆。”
我寨的這個鄰居是個熱心腸的人,連忙跟他說起來3年前我村發生的無頭女尸案件。此時,寨子里的其他人也聞訊圍過來,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講述當時的具體情況。這個男人聽后,竟然在大眾面前號啕大哭起來。因為他根據我寨村民講述的細節確定那是他當年失蹤的老婆。
原來,那具無頭女尸竟然是這個男人的老婆!
大伙兒都很同情他,勸他節哀順變—雖然人已經死了,但總算是找到了下落,也算是上天眷顧他這個癡情的男人。這個男人請求知情人帶他去埋葬他妻子的地方看看,他想去拜祭他的妻子。我村知情的村民立即表示愿意效勞。
在出發去埋葬他妻子的地方前,這個男人問道:“剛才那個過來買針的女人是誰呀?”
有人說:“她叫禎姐,是我寨一個叫阿四古的男人的老婆!”
那個男人自言自語地說:“像,太像了!”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從那以后,禎姐脫胎換骨了,徹底恢復到以前的狀態。她的一家人又過上了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但我村從此也留下了一樁懸案,至今仍不知道誰是殺害那個男人老婆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