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展亭微一皺眉,亦仁將頭埋在他的頸脖裡輕笑著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陸展亭的感情?!彼麑㈥懻雇淼煤芫o,蜷縮在他的身邊,他包紮過的手?jǐn)R在陸展亭的胸腹上。陸展亭看著亦仁略顯細(xì)巧的腕骨,修長的手指,突然心中一動,他抓過亦仁的手,假裝在懷裡掏兩把,然後放在亦仁手上,道:“喏,陸展亭的感情!”
亦仁看著自己的掌心,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微笑道:“記得,給了我的東西你就不能再輕許別人。”陸展亭躺在那裡仰望著他,迷濛的月色從牢房的小窗口灑了進來,亦仁溫和的微笑,他似乎在非常溫柔的看著陸展亭,在朦朧的月色中,他俊俏的容貌令人陶醉。陸展亭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理由去拒絕他的吻,更何況他從來就是個不懂得拒絕的人。
亦仁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因此一番纏綿過後,儘管他陪著陸展亭在牢裡睡了一晚,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走了,陸展亭依舊呆在牢房裡。中午有牢頭送來了飯,是幾道地道的浙菜,西湖醋魚、一碗東坡肉、龍井蝦仁、油燜春筍,另外還有一大碗蓴菜湯,一壺微溫的花雕。牢頭還陪笑著拿了幾本書給他,又給他換了一條新被褥。陸展亭笑了笑,一個下午就邊看書,餓了就吃兩口菜。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牢頭來提他出去,說大理寺卿李侗李大人提審。陸展亭丟了書就跟他出去了,見李侗穿了件便裝坐在桌旁,桌上還擺了幾道小菜,不由一愣。
“來,來……”李侗笑道:“陸大人,請請。”
陸展亭雖然心中狐疑,但只是笑笑,坐到了李侗的身邊,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飲酒吃菜起來,生似老友相聚。李侗不提,陸展亭也決計不問。酒過三巡,李侗才長嘆道:“今兒我與陸大人一聚,明天要想再與大人一醉,不知道又是何年?!?
陸展亭放下手中的杯子,懶洋洋地道:“大人要想找人喝酒,只要展亭脖子上的腦袋還在,定當(dāng)奉陪?!?
李侗苦笑道:“陸大人你有所不知,怕只怕李某的腦袋就要不保,這下一頓酒,只好留等來世了?!?
陸展亭不吭聲了,他替自己將酒倒?jié)M,狠狠喝了兩口,然後大塊朵碩地吃了起來。李侗見他突然狼吞虎嚥起來,不由問:“陸,陸大人,何以吃得如此之快,不多聊聊麼?”
陸展亭又替自己將酒酙滿,道:“我這輩子最喜歡吃不化錢的飯菜,大人的下一頓要等來世,叫我如何等得及,只好這一世多吃兩口?!?
李侗苦笑不得,他知道陸展亭是一個行爲(wèi)乖張的人,如今有求於他,也只好放低身段,道:“若是展亭肯拉兄弟一把,這下一頓酒倒也不用等到下一世去麼?!?
陸展亭連連搖頭,苦著臉道:“李兄弟是一品大員,大理寺卿整做了六年,人稱東南西北四季風(fēng),當(dāng)朝第一不倒翁。兄弟連個小太醫(yī)的位置都保不牢,哪有什麼能耐能幫兄弟。“
李侗訕笑兩聲,道:“世俗誤人,衆(zhòng)口鑠金啊?!彼f著長嘆了一聲,道:“想我李侗自聖上欽點探花,由一名七品縣令升至正一品大理寺卿,靠得是我嘔心瀝血爲(wèi)國效力,想我日夜膽經(jīng)竭慮,只恐思慮不周,有負(fù)聖恩。”
陸展亭見他唱作具佳,心裡暗自好笑。
誰知李侗湊近了他,道:“陸大人,太后駕崩牽連的可非僅止你我,還有皇后,八宗親王,如果處理不當(dāng),你我都將是滅門之罪啊?!?
陸展亭自顧飲酒,李侗等了半天不見他迴音,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我審問宮女的時候,無意中得知……皇后,她已經(jīng)有二個月不來月事了。”
這一次陸展亭忍不住手一抖,他將酒杯往桌上一放,隔了半晌纔回轉(zhuǎn)頭對著李侗的眼睛問:“你此言當(dāng)真?”
李侗苦笑道:“我騙你,做什麼?”
陸展亭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問:“你爲(wèi)什麼要告訴我,我不是謀殺了太后的疑犯麼?”
“因爲(wèi)你是陸展亭。”李侗笑道:“要是陸展亭懂得昧著良心,趨炎附勢,當(dāng)年就不會帶著鞭子獨闖養(yǎng)心殿,鞭打太子亦裕,救了十皇子亦仁?!?
陸展亭嘴角一彎,道:“你不用給我戴高帽,我是不會捲進宮闈紛爭的。”
“可是你已經(jīng)卷進去了 ?!崩疃陛p輕地提起酒壺替陸展亭將酒酙滿,笑道:“你想一下,這一切都因你而起。若是當(dāng)年沒有你那兩鞭子,就沒有福祿王,他應(yīng)該早被聖武帝圈禁了。如果沒有現(xiàn)在的福祿王,就不會如今德仁帝的一切,太后恐怕這會兒還在聽曲逗樂子呢,皇后也不用苦苦向外人隱瞞她已經(jīng)懷有龍?zhí)ミ@個事實?!?
陸展亭冷笑了一聲,轉(zhuǎn)頭道:“李大人真不愧是四季風(fēng),處處轉(zhuǎn)圓?!?
李侗長嘆道:“我處處轉(zhuǎn)圓,也是與人方便?!彼麥惤岁懻雇ぃ瑢⒙曇魤旱土说溃骸半y道展亭兄果真相信太后死因沒有任何蹊蹺麼,別人信不過展亭的醫(yī)術(shù),我還是信得過的。難道你想下一個皇后也是落得如此下場嗎?”他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案輕輕放於桌面,道:“這一份是記載皇后,八宗親王所述的筆錄,你看一下?!?
陸展亭接過翻了一下,臉色突然一變,李侗見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就打著哈哈又勸起酒來。陸展亭喝了好些酒,晚上躺在草堆上卻難以入眠,他翻來覆去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夢裡,彷彿聽有人哭泣,只聽耳邊風(fēng)吹竹葉聲,月色如華,他尋聲而去,卻是莊之蝶懷抱一物在哀哀哭泣,他蹲下身安慰,莊之蝶突然將懷中之物拋給他,大聲尖叫,披頭散髮狀如厲鬼,而他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懷中是一個血肉模糊的死嬰。他心中駭然,,失聲叫了起來,猛一睜眼,卻見亦仁正低頭看著他。
“怎麼發(fā)惡夢了?”亦仁溫聲道,他的手輕撫著陸展亭的脊背,掌心的溫暖似乎抵散了陸展亭從心底裡發(fā)出來的寒氣。陸展亭突然伸出手環(huán)住亦仁,與他滾倒在草堆裡。他狠命壓著亦仁,與他脣舌相交,雙手急切地褪去自己與亦仁的衣服,彷彿急迫的要與亦仁裸裎相對。兩人在草堆裡翻翻滾滾,肉體的撞擊,十指的絞纏,竭力靠近彼處。陸展亭是前所未有的熱情,一夜纏綿。亦仁天不亮就要離開,陸展亭仿疲倦之極,以至於亦仁在他耳邊溫柔的道別,他也沒有反應(yīng)。
亦仁雖然一夜無眠,卻顯得精神弈弈,宗布郭等在朝堂外,見了亦仁過來,連忙行禮。
“王爺,您讓辦的那件事,我已經(jīng)很有眉目了,你要不要聽聽?!弊诓脊阒Φ馈?
亦仁抿脣一笑,沒有給任何答覆,腳步輕快地從他身旁走過,留下了宗布郭又一頭霧水的站在那裡。他披了幾個奏摺,突然見瀋海遠(yuǎn)面色凝重的進來,便放下了硃批,笑問:“海遠(yuǎn),什麼事?”
瀋海遠(yuǎn)沉吟了一下,道:“王爺,大理寺報,太后的案已經(jīng)查清了?!?
“哦?”亦仁淡淡地道:“是個什麼結(jié)論呢?”
瀋海運神色有一點古怪地道:“陸展亭承認(rèn)是他用針不妥,導(dǎo)致了太后精神錯亂,自縊而亡。”他這話一出口,見到了平生中唯一一次亦仁的震驚,慌亂的表情,他難以致信地問:“你說什麼?”
瀋海運清了清嗓子,低頭道:“是他自願的,而且李侗也沒有對他用刑。”他半天沒有等到亦仁的反應(yīng),不由擡頭偷瞧,見亦仁居然又神色如常的硃批起奏章。
瀋海運跟了亦仁近十年,對他的性子瞭如指掌,於是立於案下不吭聲。等到亦仁將奏章批覆完畢,起身走出門去,他纔跟在亦仁身後隨他而去。亦仁與往常一樣直接去了天牢,卻沒有跟平常一樣走近陸展亭,而是站於房中。瀋海遠(yuǎn)進去將沉睡的陸展亭拍醒,陸展亭揉著睡眼,打著哈欠轉(zhuǎn)過身來。
亦仁看著他,微笑道:“展亭,聽說你跟大理寺卿開了一個玩笑。”
陸展亭微笑了一下,挨著牢房的牆盤腿坐下,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我認(rèn)爲(wèi)這個玩笑開得不好,你是不是要跟大理寺卿澄清一下。”亦仁坐在瀋海遠(yuǎn)拿過的椅子上,緩緩地道。
陸展亭打了個哈欠,銜了根草,側(cè)臉看著亦仁,淡淡地道:“這個玩笑固然不好,難道你要我開玩笑說皇太后是你派人殺的麼?”
亦仁微笑道:“我倒覺得這個玩笑比你那個要好!比較像玩笑一點?!?
陸展亭抽出嘴裡的草根,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良久,道:“皇太后難道不是你殺的嗎?”
“何以見得她是我殺的,慈寧宮不是有八宗親王鎮(zhèn)守,三百個皇家侍衛(wèi)包圍保護著嗎?”亦仁微微一笑。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固然是一種遺憾,可要想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這見與不見,都在太后的心裡?!标懻雇ひ蛔肿值闹匮}道。
亦仁輕笑了一下,道:“這不是一句寬慰的話麼,生離固然是一種遺憾,可與已故的人夜夜相見,不是心中念想所至麼?”
陸展亭看了亦仁良久,見他始終神色如常,咬了咬嘴脣,道:“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是魏國皇后所作,這位皇后色衰愛馳,被曹丕一匹白凌賜死。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說得是唐明皇楊貴妃,這位貴妃也是被白凌賜死。你早知太后喜讀樂府題解,對這兩首樂府曲詞熟之又熟就故意讓王守仁誘導(dǎo)於她,你不但是殺了她,而且你是當(dāng)著皇后與八宗親王,當(dāng)著三百個皇家侍衛(wèi)的面殺了她!”
亦仁微垂雙眼,良久不語,片刻才擡,看著陸展亭溫柔地道:“你想多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將這件事處理好,不會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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