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寒和李妙荷默默無言地回到了方纔的小酒館裡,曹木之與凌逸染也是剛剛回來的模樣。曹木之的臉上多了幾分瞭然。方纔,凌逸染已經將大致的情況向他闡述了一番。心底有些不是滋味,畢竟帶了這麼多年的弟子身上居然隱藏瞭如此之多的秘密,他到了今日才知曉……不,也許到了今日他猶未知曉。
轉眼看凌逸寒,他除去臉色略微蒼白,再沒有任何異樣之處,依舊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若是沒有當年的那場屠戮,恐怕現下坐在這裡的不應該是這樣一個沉靜如水的貴公子,而是個意氣風發的掌權者了吧!
凌逸寒默了半晌,忽而微微一笑,道:“阿九,你我弟兄失散多年,今日方得一見,真真是天賜之意。阿九,你可還記得,當年城中有位年紀雖少,但醫術精湛的醫娘?”凌逸染歪著頭想了想,神情彷彿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每當他露出這種迷茫神色的時候,大哥都會笑意盈盈地拍拍自己的肩頭,說一句“想做就去試一試吧,有大哥爲你擔著呢”,這樣的日子,現在想來還真是“猶恐相逢在夢中”呢。
“啊……”凌逸染臉上露出一抹驚訝,“難不成,難不成這位李姑娘當真是妙荷妹子?”看見凌逸寒面上默許的神色,凌逸染依舊難以置信地望著李妙荷:“你就是當年與我和大哥,被著父親下山遊玩的那個女孩?”
李妙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眸中深不見底,不知是在回憶兒時的歡樂,還是在惋惜逝去的時光一去不返:“我正是那個當年幫你偷偷將糖糕藏起來不讓老城主發現的那個小姑娘。”
只此一句話,在場三人不禁潸然淚下。
或許此時無聲勝有聲,再不需要更多的言語,這樣細膩的一點一滴足以回暖幾個被這冰冷世界硬傷的孩子們的心。
“那麼,”凌逸染又問道,“妙荷妹子這幾年你都在哪裡?靠什麼生計?”李妙荷撫了撫鬢上的木簪,道:“我在西北一帶行醫,這麼些年了,從來沒有回過一次江南。或許,青城,是我心中永遠醒不了的噩夢。”連綿的雨季,溼噠噠的空氣,到處都是青城當年的氣息,小攤小販售出精緻的玩意兒,只能痛點出自己再也回不去。
也許這真的是個令人迴避的話題,其實不用說也心知肚明。他、他和她,自從離開那裡都不曾回去。不是不留戀,不是不渴望,而是怕一次次揭開從未結好蓋的疤。或許曾經的確動過看一眼的希冀,只是不夠強大的人又怎麼有面對廢墟的勇氣?真的好恨,恨到沒有力氣。只能無助地遙遙相望,只是可望而不可及。
曹木之好像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怪不得當年凌逸染誓死也不願隨他遊江南,原來那邊有太過沉痛的記憶。
凌逸寒輕咳一聲,道:“過去也就過去了,阿九,你與你師父有什麼打算?”“我們正要上翠雲峰觀品茗會。大哥,你隨不隨我們一起去?”“不了,”凌逸寒接口道,“我……還有重要的事情,你們下山後我會來找你們的。”說到這兒,凌逸寒似乎喪失了再講下去的興致,只是靜靜地歪在椅中,似聽非聽。
“那……妙荷呢?”凌逸染好像還不死心,又問道。“我沒那個雅興,小公子還是免了吧。”李妙荷不爲所動,端莊地坐在那裡。
又過了一時,曹木之與凌逸染付過賬後,起身準備離去,突然凌逸染道:“妙荷,能不能讓我看一眼……你的相貌?”
李妙荷愣了一下:“我相貌醜陋,恐怕會嚇到公子。”凌逸染卻堅持著不肯讓步。無奈之下,李妙荷輕輕揭起面紗,露出白皙的右臉頰——是個美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但是面紗繼續揭開卻讓幾人驚呆了:左頰有一道長長的、被利器劃破的疤,時日久了,疤痕顏色變得暗淡,卻像一條醜陋的蟲子一樣攀附在清秀的面容上,硬生生加了幾分猙獰。
看見幾人的反應,李妙荷並不驚訝,她閉了閉眼:“這是當年青城被滅是留下的,很醜吧。”“不,李姑娘你很美。真的。”李妙荷瞬時擡起頭看向說話的凌逸染。
曹木之卻道:“李姑娘,爲何不醫治呢?”她卻口氣平和地答道:“這,是青城留給我的,”她深吸一口氣,“最後一點東西。”
說完這句話,李妙荷帶上面紗,她轉眼看著凌逸染,眼中似乎有晶瑩的淚光,包含了幾分感激,又轉頭向著凌逸寒道:“諸位,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