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何時,一雙纖細的玉臂悄然環上了艾斐的肩頭,宛姐安慰受了委屈的弟弟一般,然而這次艾斐依然沒有回頭。從龐大的資料庫啓動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閱覽”方式已經又回到了過去那種精神層面。所以不管是斧戰士的留言,還是法師的賬本,祭司的教案,都是以最直觀的方式展現在他眼前的。
既可以選擇傳統的聽讀方式,也可以選擇身臨其境的感受:比如當那位白髮蒼蒼的老教師被當時王國的憲兵帶走的時候,他就站在老人一直在上面筆耕不輟的,堆放著無數書籍資料的破舊課桌旁。當那些惡形惡狀的憲兵無視老祭司的請求,毫不猶豫地破門而入直接帶人的時候,甚至不需唸誦咒語,熟悉的絕對障壁就閃現在艾斐的身邊,將那些憲兵牢牢擋在外面。
然後,無論對方如何竭力拳打腳踢,還是歇斯底里地動用各種武器瘋狂攻擊,都沒有辦法阻止這位老人一筆一劃地寫完每一個字。
艾斐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拉住這位已經白髮蒼蒼的戰友。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只是幻象,他也不可能跨越幾百年的時間長河去改變歷史……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扎古隊的戰友微笑著收起教案,撤去魔法,毫無反抗地被憲兵押走。
對著那些曾經共事過的“幼龍”都不忍心下死手的扎古隊成員,自然更不會用自己擁有的壓倒性武力去對付他們自己眼中的“難民”,儘管這些“難民”卻能毫不猶豫地置他於死地。
扎古隊中的每個人都是優秀的戰士,但這卻並不表示他們都能夠像那位斧戰士一樣,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毫不猶豫地使用絕對地力量直來直去。所以即使每個人的“值班時間”都是五十年,但是卻很少有人能夠同下一位甦醒的兄弟真正見上最後一面……
如果按照艾斐原本的性格。他恐怕連第一個留言還沒聽完就會徹底爆發,然而現在的他卻一直堅持著,瀏覽著每段“聲音”。造成這些變化地,就是此刻將他攬在懷裡的智腦,或者說——
朔夜。
這個龐大的資料庫裡妥善保管著的。自然不止是扎古隊成員們的記憶。作爲智腦的人類分身,朔夜的相當一部分記憶備份自然也同樣留在這裡。如果換成別人,其實也就是和大家相同的一段影像或者聲音罷了。但朔夜既然在廣義上屬於智腦地一部分。那麼在這個所謂的資料庫中,編寫出一段互動程序似乎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守護等候著無數的記憶,帶著數不盡的歡笑與悲傷,這一路上,你我共享。
“做夢也好,鬼魂也好。哪怕是幻覺也好……能夠再次見到你,我真的……非常高興……”
不自覺地倚靠在朔夜地懷抱中,聽著淚珠低落時的喃喃細語,艾斐的胸口真的很痛,簡直痛到無以復加。但是他也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放棄讀取扎古隊留言地話。很可能自己背後的朔夜也將一併消失。雖然他並不是爲了多與朔夜相處片刻,才勉強自己堅持下去的,但反過來說,如果他只看個回憶的開頭便開始無限暴走。那顯然更等於無論女人還是兄弟全都對不起。
“……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看不下去的……”當某人再度從下一位扎古隊戰友地回憶中移開視線的時候,朔夜的聲音幽幽地在他背後響起?!笆聦嵣?,就連我地主體也是由於無法忍受每次維護備份這些資料時的異常波動,纔會主動連自己的大部分記憶一併封存在這裡。也只有曾經身爲人類的我。比主體多擁有一分逃避或者忽略的技能,才由現在這種狀態的我來負責保障這裡全部資料的整齊與完備程度……”
感受到朔夜刻意掩飾的語氣中仍然揮之不去的悲傷,某人緩緩將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臂上。
“可惜的是。我可以裝作看不見這裡每個人的面孔,聽不見每個人的聲音,卻反而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虛擬出你這個傢伙的形象……彷彿每時每刻都在提醒我,即使我人類的身份是假的,流淚淌血的軀體是假的,甚至連所謂的靈魂也是假的,但唯獨愛你的心……是真的?!?
不知何時,朔夜的雙臂已經抽離艾斐的掌心,緩緩地,緩緩地自他的腋下再度攬了過去,緊緊地,用盡全力擁抱著他。艾斐以前從不知道,在那個貌似纖弱的紫發身形下,居然擁有著這麼強大的力量,足夠將他整個胸腔勒得生疼……生疼……
“想和我……合爲一體麼?”低聲的呢喃在耳邊響起。
“想和我……合爲一體麼
“想和我……合爲一體麼……”
不知不覺地,淚水終於徹底模糊了艾斐的視線。
他已經無法分清自己此刻究竟是身處於虛幻抑或是現實之中,他只知道朔夜的淡脣很溫,朔夜的素手很冷,朔夜的身軀很輕……
他只記得朔夜慢慢推倒自己的時候,那生澀而又堅定的覆蓋……
已經分不清楚抗拒還是迎合,明知當自己真正清醒的時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然而此刻的艾斐,終於迷亂在了朔夜千年的深情、期盼與悲傷之中……
……
一滴,兩滴……滾燙的淚珠,於焉墮落。
等艾斐惶然朝著身前伸出雙臂之時,早已攬不住任何飄然而逝的身影了。
除了不知何時飄然響起的那段SOLO:
“……因爲,終有一天,我將離開你……”
“……儘管我,無時無刻地,始終守護著你……但是現在……已經到了你啓程的時間……”
“……當你長大以後,你願意成爲所有破壞、挫折以及各種災禍的救星麼?!”
不知何時,艾斐通紅的雙眼之中,已經不再有半分溼潤。
當他堅定地收回自己那原本顯得萬分無助的雙臂時,扎古隊留下的最後一段影像,終於閃現:
“我是御風攻堅分隊隊長克勞.溫德!”
他就是除了格魯之外最後甦醒的那個。艾斐毫不懷疑對面這位扎古隊隊長口中的御風,並不只是鏡像空間中的這個工會——那兩個字同樣也代表著原先位面那魔法研究所的不朽聲名。
“費亞,聽著!”
“現在只有你,才能夠打破我們無奈之中製造的所謂宿命?!?
“你現在應該有所瞭解,當初弗萊婭艾爾達拼盡全力施放的封印,沒有誰能保證它可以堅持多久。而現在這個鏡像空間的人類,即使已經在菲爾恩元素的影響下增強了幾分體質,卻在實際上連過去普通龍騎士的戰力都達不到!更何況你我都知道,龍族還是我們的敵人。”
“當你最初離去之時,不止是我們,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堅持下去,即使大家都已經全軍覆沒。”
“然而你知道,我們沒有一個人曾經屈服過,沒有一個人放棄。我們能夠,堅持到底!”
“沒有人能夠打倒我們,不管是人類,龍族還是菲爾恩?!?
“我們不會向你解釋,不會向你說抱歉,更不會感到慚愧!你看到我,看到瑞恩,看到每個兄弟身上那甚至沒有時間完全癒合的傷疤了麼?那就是我們的勳章,即使無人喝采?!?
“聽好了,我們不是英雄,我們只不過是普通的人類。我們始終戰鬥,我們永不放棄,我們會繼續堅持下去……即使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即使這個世界不可能僅僅被武力所改變!”
“這次,真的是永別了。”
“但是你這混蛋必須給我記住!你和我們不同,你纔是那個偉大的英雄!!”
“所以,你必須將這個世界掌握在你的手裡?。?!”
克勞的頭顱始終略略揚起,手臂高擡直指遙遠的天際,“上吧,兄弟,連我們那份一起——”
“還真是個不怕累死人的命令……不過,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情??!”艾斐揮起左拳,重重地擂向自己的胸口?!啊u不是永別!我們不是——一直,一直都在一起的麼?!”
“克勞,攻堅隊,朔夜……你們的遺志,我收下了?。?!”
一片白光閃過,等到艾斐的視線再度凝聚之時,他已經再度踏回到了扎古陳列室的地面上。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走出了這個沙漠基地。
完全無視艾普莉的攔阻,無視工會其他人的懷疑眼光。即使現在的他已經知道了艾爾達連同神高達一起休眠的地點,但是艾斐卻依舊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甚至不打算回頭去探望艾爾達一眼。
“對不起,艾爾達。我現在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