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七姑訝異地望著她,道:“二姐,你的意思是公孫元波會有意外么?他受到驚擾了么?”
彭二姑道:“我只是說萬一而已,也許他根本煉不成神功.不也是出于意料之外么?”
房七姑道:“如果小王爺過得了這一關,便成了大器了,二姐你那時怎么說呢?”
彭二姑道;“公孫元波年紀輕,他不會尊重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對你一定會好些!”
房七姑道:“二姐別說笑,他當了小王爺,便是繼承本宮之人,對我們來說,根本談不上喜歡與否!”
她眼中流露出追憶的黯然神色,甚是動人心弦。那粗豪忠勇的屠雙勝的影子,突然變得十分鮮明清晰,出現在她眼前。
“唉!”她輕輕嘆口氣,有點像自言自語地道:“我情已枯,心已冷。正是且喜無情成解脫,欲追前事已溟蒙……”
彭二姑訝道:“你是為誰如此?啊!你最近消瘦了許多,月貌花容也大見憔悴,你為了誰?”
房七姑香肩輕聳,道:“總之不是為了公孫元波。”她苦笑一下,又道:“二姐你覺得奇怪是不是?象我這么一個見過世面、歷盡了滄桑的女人,也會為了失去的愛情而心碎腸斷!”
彭二姑驚道:“你真的不是為了公孫元波?”
房七姑面上還掛著那絲苦笑,道:“當然不是他,也不是本宮中任何人。”
彭二姑道:“你……你怎么會呢?啊!真使人感到難以置信.我一直還以為你是為了公孫元波呢。”
房七姑道:“唉!這些事不提也罷,讓逝去的永遠逝去。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唉……”
彭二姑征了一陣,才道:“七妹,我在這地守著,你去瞧瞧公孫元波。”
房七姑感到這話有異,心頭大震,一言不發,轉身迅快奔入大廳內。
大廳內渺無人聲,亦沓無人影,可是房七姑卻冒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大凜駭。在空氣中,她已嗅出異味,那是男人的強烈體臭。
她提氣一躍,飄落在靜室門口,目光到處,只見一個頭發蓬亂、衣衫污穢的大漢站在公孫元波榻前,相距只有兩三尺,真個是伸手可及。
這個大漢已經動了公孫元波沒有?她在這一剎那還看不出來,但有一點她敢肯定的,那就是這名大漢潛入靜室已有相當時間,至少也有半盞熱茶之久。
如果他已出言驚動了公孫元波,或是已經伸手碰過他,那一切都完了。諸天陰魔無形無影,必已侵入公孫元波靈臺,造成了不可挽救無法彌補的損害。
世上之事時時出人意料之外。這句話是彭二姑剛才說的,現在卻在房七姑耳邊回響。
真是太出人意外了!她怎想得到在三光獄中的急行客步無影,居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這一處禁地之內呢!
房七姑雖然化心如焚,急得要命,可是目下卻不敢魯莽。她不敢出言喝令步無影出來,亦不敢詢問有關公孫元波的情況。
最要命的是步無影可能以為她要取他性命或擒拿他,因而一旦發現她在門口,定必驚動公孫元波求援,這是假如公孫元波還未受害的話。
現在她只好先假定公孫元波還未遇害,所以怎樣使步無影很快地退出靜室,而又不弄出一點聲響,這才是她當急之務。
她悄然橫移數尺,身形立時被門邊的墻壁擋住。
靜室內的步無影已看不見她,可是她也看不見對方了。
這該怎么辦呢?如是乎時,她可施展千里傳聲之法,把話聲遙遙送入步無影耳中。但目下公孫元波正在運轉無上玄功,他耳目之敏,遠勝平日百倍,傳聲之法現在瞞不過他。換言之,縱是使用千里傳聲,亦將驚動公孫元波。
她左手纖指不覺模在羅帶上系著的香囊上,卻搖搖頭,放開了香囊縮回左手。她可以運功將香囊中的香味化為一股微風,透送到步無影鼻中,然而公孫元波和他相距那么近,必定也嗅到香味,因而心靈受擾,這情況跟用聲音驚動他是一樣的。
怎么辦才能解救得公孫元波的厄難呢?這個問題老在房七姑腦海中盤旋。
最后,她咬咬牙,轉身奔入另一個房間內,展開索箋,提筆儒墨,迅即寫道:“公孫元波修習無上玄功,不宜驚擾,望立即退出靜室是幸。”
這幾個字寫完,已耗費了不少時間,但她還在握管遲疑,不知道該不該簽上自己的姓名。
最后,她揮筆迅即簽了名,奔出房外。
靜室內情況仍未變化,這是她在無限緊張中稍稍安慰的事。她運功貫布箋上,纖手一揚,那張白紙徐徐飛去,不歪不斜落在公孫元波右膝邊的榻上。
步無影目光一閃,看過籌上的字,隨即回頭查看,門外卻空寂無人。
他聳聳肩,自個兒笑了一下,轉身緩緩行出靜室,一面注意著腳下不要弄出一點聲響。
靠大廳門口處,有一個媳好的白衣女子,遠遠望去,面貌甚是秀麗可愛。
她含著笑容,做出請他到廳外的手勢,還微微躬著身,姿勢美妙。
步無影舉步行過去,走近了她,果然不出所料,她長得十分秀麗動人。
她仍然做出請他出廳的手勢,步無影搖搖頭,比手勢要她先出去。
那個白衣美女果然行出去,步無影跟著也步出了大廳。只見她迅即把廳門掩上,動作雖快,卻沒有一點聲響。
步無影等她關好門,才壓低聲音,道:“別轉過面來,咱不愿意看見你的面孔。”
白衣美女一愣,果然不回轉身子,面龐向著大門,低聲問道:“為什么?”
步無影道:“因為你一轉回來時,表情必定十分兇惡憎恨,路剛才的笑靨如花完全不一樣。咱不希望在心中留下你那么兇惡可怕的印象!”
白衣美女道:“何以見得我會變臉呢?”
“因為你是房七姑!”
“不,我是彭二姑,不是房七姑!”白衣美女否認道,“我們見過面嗎?”
步無影道:“你箋上簽的名字雖是彭二姑,可是我當時一瞧,就知道不是彭二站。”
白衣美女驚訝地轉身,面向著他,果然面上沒有兇惡憤恨的表情。
她想了一下,才道:“這樣說來,你已見過彭二姐,也知道是由我在這兒把守的,對不對?”
步無影道:“對,你就是殺死我老大屠雙勝的房七姑,你現在不否認了吧?”
房七姑點頭道:“幸會,我正是房七姑。”
她嘆口氣,又道:“屠雙勝不是我殺的,他死在‘忠義’兩字上面。臨死之時,仍然很感激我。”
步無影居然對這種解釋不感到奇怪,道:“對,他是忠義之士。只不知他為何感激你?”
房七姑惆然地道:“他輸了,應該把燕云十八鐵騎的秘密告訴我,不許自盡逃避,但我放過了他……”
步無影道:“他怎樣死的?橫刀自刎么?”
房七姑道:“我不知道,他走入暴風沙之內,最后我隱隱聽到一聲……”
步無影微笑道:“屠大哥得到了解脫,真是令人羨慕!”
房七姑道:“你怎知那張字條不是彭二姐寫的?”
步無影道:“因為字跡和留在公孫大俠左邊的字條一樣,你自己敢是忘記了?”
房七姑道:“我沒有忘記,你竟是因為我的留字而沒驚動他的么?”
步無影道:“當然啦!你寫得明明白白,命令一切誤闖之人,不許作聲驚動公孫大俠。
咱便沒有作聲。”
房七姑放下心中大石,寬慰地道:“幸虧老天爺幫忙,你沒有驚動小王爺……”她想了一下,又道:“走吧,我們去見老王爺。”
步無影吃一驚,道:“你要我去見他?那我豈不是死路一條?”房七姑道:“我……我不知道,但我很抱歉,非帶你去見他不可。”
步無影道:“沒有別的路可行嗎?”
房七姑斷然造:“沒有啦!我是他最忠心的手下,所以沒法子私下放過你。也許他看在你沒有驚動小王爺的份上,不難為你也未可知。”
步無影聳聳肩,道:“只好這樣希望了。”
他隨即依照房七姑所指的方向,朝房門口大步走去。
明知此行兇吉未卜,但他步伐仍然堅穩如常。這一份氣概,只看得房七姑大為心折,也不由得記起行云刀客屠雙勝,他也是從容自若地向暴風沙中行去。
房七姑神思微微恍惚,一連串的刺激,使她感到有點難以應付。
她在這森羅宮中已過慣了平靜無波的日子,那些勾心斗角歷經風險的往事,已離開她好久好久了。
步無影踏出院落門口,突然“哼”了一聲,身形喜然倒退,撞入房七姑懷中。
房七姑雙手一抄,把無力地滑墜的步無影身子抱住,目光電射,只見五尺外,彭二姑冷漠地看著他們。她的兩道目光,蘊著邪惡殘酷的意味。
步無影身軀又震動了一下,便完全癱軟,頭顱無力地向前垂下。
房七姑將他放下,兩眼不離彭二姑。
彭二姑冷冷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出手對付你。”
房七姑道:“好狠毒的手段!利用他不成功,馬上就殺以滅口,但是我告訴你……”
彭二姑道:“用不著你告訴我,你要說你還是要把這一切報告上去,對不對?”
房七姑道:“對!我要向老王爺稟告一切!”她憤恨填膺,不覺咬牙切齒,又道:“除非你現在也殺死了我,那就只好任你捏造一個故事了。”
彭二姑冷嗤一聲,道:“你說這話時,心里卻在想著我殺不了你。我有沒有猜錯?”
房七姑也冷冷應道:“你不妨試一試看。”
彭二姑道:“不必試了。咱們七妹之中,武功數你最強,也最得老王爺的寵。你去稟告吧,我等著……”
房七姑道:“我當然要去!”
彭二姑閃開一旁,讓出道路,表情漠然地望著那個清麗的白衣少女。
房七姑跨了兩步,陡然停住。
彭二姑嘲聲道:“怎么啦?敢是怕這一狀告不倒我?”
房七姑目光如電,凌厲地凝視著對方,道:“你不能留下,我們一道去見老王爺。”
彭二姑道:“為什么?”
房七姑道:“我的職責是保護小王爺,防止有人驚擾他,你在這兒我不放心。”
彭二姑怒道:“放屁!我若要驚擾他,現在就辦得到,何須等你走開?”
房七姑逍:“話雖如此,我們還是一齊去比較妥當。”
彭二姑道:“如果我不跟你去呢?”
房七姑道:“那就恕我不客氣了!”
彭二姑更為悉怒,聲音不覺提高,叱道:“你敢?那就試試看!”房七姑毫不遲疑,立刻擺開門戶,準備出手,口中道:“二姐,你踉不跟我走?”口氣中已顯示這是最后的一問了。
彭二姐初時冷冷瞪視她,但眼睛中的光芒不久就變得瘋狂兇毒。
她不必說話,房七姑已知道她的答案是:決不乖乖隨自己去見幽燕王趙魔音。
她們一面互視,一面緩緩向廣場當中移去。
院落門邊,躺著急行客步無影的尸體。他們燕云十八鐵騎,他已是最后一人,他這一死,全隊煙消云散,不復存在于世間。
彭二姑不肯妥協自有原因,一是她排行第二,平時地位較尊,如今焉肯聽令于房七姑?
二是到了趙魔音面前,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他。縱想欺騙,亦一定不能成功。所以她與其妥協而去,不如激得房七姑出手。但是房七姑的武功卻是“七妹”中最高明的一個,她毫無勝算。好在她也不打算殺死房七姑滅口,只要下列兩個結果獲得其一,她就滿意了。
這兩個結果,一是與房七姑同歸于盡,不讓她得意地逍遙于世上;另一個是在這一場持久的纏戰中,設法證明她沒有加害公孫元波之意。她只要施展出拿手的聲聞神功中的一種,叫做“鳳鳴九幽”,就足以使數里之內的人全身給驚動,而她沒有施展此功,便可以證明她并無加害公孫元波之心。
老王爺趙魔音不會不明白這一點,所以有理由放過她,不再懲責她關于放步無影入見公孫元波之事。
當然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到時候趙魔音肯不肯饒恕她,誰也不知道,但在彭二姑來說,她已盡其所能,總比束手待斃好。
她們不久就移到廣場中。房七姑此時腦海中已無雜念,一心一意只求如何迅速擊敗彭二姑之法。
她們兩人俱是森羅宮高手,相處日久,雖然所修習的武功并不相同,但卻互相深知各人的手法路數。因此房七姑雖然功力較強,可是對付彭二站也感到棘手,三兩百招之內,只怕難以制敵取勝。
她飛快地動腦筋,看看哪些手法不能施展,除了彭二姑已經深悉熟請的以外,有些殺手則含有迫使彭二姑使出“鳳鳴九幽”這一門絕技的危險。七折八扣下來,可用的招數手法已經無多。
彭二姑掣出長劍,銀光燦燦,寒氣森森。
房七站也從抽中摸出她絕少取用的奇門兵刃,那是一支長約尺半的金笛,稱為“七情笛”。她除了在這支笛上有奇奧無倫的手法外,還煉有一種聲聞神功。
彭二姑一見她取出“七情笛”,曉得這一場拼斗絕無善罷甘休的機會,因為房七姑的“七情笛”,平生才用過三次。
此笛最可怕的威力,是當房七姑抽空吹奏,施展聲聞神功中的《催魂曲》之時,還能夠同時吹射出細如牛毛的毒針,雙管齊下地取敵性命。
她吹奏的《催魂曲》本身就有殺人于無形的威力,再加上毒針,雙管齊下,就算遇到比彭二姑更高明的人物,也是勝多敗少。
不過彭二姑卻得到熟諳她功夫之利,應付之時有利得多,況且《催魂曲》的威力,在她這個煉有聲聞神功之人,雖是種類不同,卻已有抗力,不大有效。
房七姑沒有把七情笛移到櫻唇邊,玉腕一抖,那支金笛顫出三點光芒,罩點彰二姑五官要穴。
彭二姑長劍起處,一招“彩云飛墜”,劍光由上而下灑落,封住了七情笛的攻勢。
她們各施所能,殺手盡出,劇烈地搏斗起來。
彭二姑顯然是功力稍弱之故,是以手中的長劍一開始就是守多攻少。
可是這兩人力拼了十招以上,兀自是勝負難分之勢。
笛影劍光突然消散,現出兩人身形,峙立虎視,誰都沒有分毫松懈。
房七姑冷冷道;“原來你想和我同歸于盡!”
彭二姑道:“不錯,這樣的結局,老王爺怎樣也會傷心,但比起驚動靜室里的公孫元波,使他失去繼承森羅宮一脈的機會,老王爺還是好過些。”
房七姑道:“呸!聽你說來好像很忠心呢!”
彭二姑道:“哼!誰敢說我不忠?公孫元波只在廳內,距此不遠,我若是存心要害他,何難之有?”
房七姑道:“你縱有百集蓮花之能,我也不會把你留在此地。”
彭二姑長到一揮,凌厲劈刺,一口氣連攻了十余招,但房七姑穩如泰山,七情苗上下翻飛,擋住她的攻勢。
她們都沒有注意到墻角的井欄內,悄無聲息地露出一顆白發蓬亂的人頭,直到她們說完話出手再拼之時,這顆人頭迅快冒起,整個人出現了,飄落井外的地上。
這個白發老人幾乎是赤**全身,鼻子凹陷,一目已少,長得十分丑陋難看。
當他落地之時,仍然是盤膝而坐的架勢,所有的動作,包括移動身形在內,俱是使用雙手。
這個老人正是三光獄中囚禁了二十多年、今日和步無影一齊逃出的那個神秘白發老人。
他右掌一按地面,身形閃電般向前飛去。
激戰中的兩女雖是心無二用,但她們俱是一流高手,耳目機靈,這時齊齊在眼角余光中瞥見了正在飛動而去的老人,登時一齊停手分開。
那白發老人向院門那邊飛去,彭二姑、房七姑不約而同地怒叱出聲,一面又同時飛撲阻截。
她們不但夠快,而且由于方向角度關系,比那白發老人早了幾步,截住了他的通路。
白發老人如果還要沖入院子,勢必要闖過她們這一關才行。
他也慕地停住,獨眼中射出電似的精光,沉聲道:“女娃娃,讓開!”
彭二姑道:“原來是沙天放你這老不死的……”
房七姑接口道:“沙天放,你往這邊走,打算到哪兒去?”
沙天放不高興地道:“老夫要上哪兒去,你們管不著。”
彭二姑一肚子的怨氣,可找到發泄對象了,她惡毒地咒罵道:“你這老不死早該連手也打斷,就作不了怪啦。哼哼!我非打斷你雙手,挖了你那只獨眼不可!”
別的還可以,但提到“獨眼”這話,沙天放登時被她揭了瘡疤,心頭暴怒。
他更不打話,狂笑一聲,右手一按地面,整個人“呼”的一聲就飛起來,又快又高。
這一下好像是打算越過兩女,沖入院內。
彭二姑、房七姑齊聲一叱,提氣疾縱。兩人一左一右,向空中的沙天放夾擊。
三道人影在半空中碰在一起,笛影如山,劍光如雨,把沙天放人影籠罩住。
他們都在半空中停了一剎那,而在這剎那間,雙方以近身肉搏的奇巧招數拼了五六招之多。
人影倏然分開,分作三個方向一齊墜地。沙天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時,身子向前一翻,咕咯咯從兩女之間滾了過去,坐起之時,比兩女更近院門。
在那空中拼搏的一剎那間,房七姑最后是被沙天放一掌推開,飄墜地上。
彭二姑卻是連人帶劍被沙天放一掌劈落。她跌墜之時,身形已失去重心,結結實實地摔在石板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
房七姑目光向她掃瞥而過,已發現彭二姑兇多吉少。
更使她震驚的是沙天放使出怪異身形,就地疾滾,反而把她逼向外面。換言之,她想進入院子的話,非闖過沙天放這一關不可。
沙天放退后少許,坐在步無影尸身旁邊。
他拍拍步無影的面頰,道:“哎!你這樣的一條好漢,想不到死在婦人手中!”
房七姑疾躍過來,但她卻有著計窮力竭之感。這是因為沙天放背后就是那道院門,她想從他上面躍過,絕無可能。
看他一照面間力敵兩人,還能擊死~個,還搶到地利。這等功力,只怕除了幽燕王趙魔音親自出馬,別人已無能為力了。
房七姑怔了一下,才道:“你看不起我們婦人是不是?”
沙天放抬起頭,冷冷地看她一眼,道:“你沒死在老夫掌下,并非你本事高,而是運氣好,你恰好在老夫右邊攻來。老夫右手剛剛發力撐起身形,是以功力較弱……”
他咧嘴一笑,露出焦黃稀疏的牙齒,更添幾分丑陋,又道:“你不服氣就再試一下,包你變成一具死尸!”
他不是說大話吹牛皮,這一點房七姑知道,因為一則他已表演過絕世功力;二來他昔年乃是與幽燕王趙魔音齊名的人物,武功別創一格,如今也可以算得上是“宗師”的身份了。
房七姑迅速地衡佑一下大勢,馬上看出有一點很奇怪,當下問道:“沙天放,你分明不想我動手送死,為什么?”
沙天放道:“你長得漂亮,所以我不忍心吧。哈……”
他吃完豆腐,聲音一沉,冷冷道:“去把趙魔音叫來。你的用處,就是可以替我跑腿送信。”
房七姑微微一曬,道:“你要我走開,讓你自己留在此地?”沙天放道:“怎么啦?老夫有所行動之時,你阻止得了么?笑話……”
房七姑道:“你才笑話!活到將近一百歲,還赤身露體地站在女人面前,羞也不羞?”
沙天放低頭一看,上身沒有衣服蔽體已無疑問,下身的那條褲子手孔百洞,簡直破得不成樣子,蔽體的功用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形狀十分不雅,可是老有老的好處,那就是涉世已深,面皮較厚,遇上尷尬的場面不會張惶失措。
他只簡單地道:“你先給我弄條褲子來!”
房七姑雖然也在風塵中打過滾,但她卻向來守身如玉,這等陣仗終究見得不多。那沙天放老先生不在乎,她可就在乎起來了,玉面一紅,“呸”了一口,眼光忙忙移到別處去。
沙天放哈哈一笑,獨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道:“你這個女娃娃已經算得是很大膽的了,不過如果你不快去替我老人家找條褲子穿,說不定還有更不雅觀的樣子,你怕不怕?”
房七姑啐他一口,罵道:“下流,不要臉!你這把年紀簡直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呸!真不要臉。”
沙天放更為得意,道:“好哇!你不怕是不是?我老人家就變個戲法給你瞧瞧,讓你開開眼界。”
事實上他雙腿殘廢,躍坐地上,說他不雅觀,亦不是到了那種不可開交的地步,況且他一頭污亂的白發相當地長,亦可以用來掩蓋一下,不過那樣一來,他的行動自然就更不方便了。
說到“變戲法”,房七姑不是小孩子,如何不懂他話中之意?登時又一陣面紅,退了兩步。
她實在招架不住這個老不羞的下流招數,但又不能轉身離開,心中只好祈禱幽燕王趙魔音快點來到,解救她這個僵局。
沙天放突然雙手一撐他,身形“呼”的一聲退飛入院落之內。
房七姑這一驚非同小可,眼睛都急紅了,壓笛疾追,口中卻不敢喝叱。
她身子才撲到院門,已見那沙天放身子落在兩棵軀干筆直的木蘭樹邊。
他雙手一分,宛如大鵬展翅,輕響兩聲,那兩棵有鴨卵粗的木蘭樹已經斷折。
沙天放手法極快,雙手分別施為,一眨眼間已將枝葉去掉,并且斬為六七尺長的兩根拐杖。
房七姑猛一沉真氣,身形落地,釘住在院門門檻間。
她已知道這個老怪人的用意,敢情是弄兩根拐杖,以便行動。
像他這種武功絕頂之土,根本用不著練習,隨手施展使用,這兩根拐杖就眼長在他身上的雙腿一般。但可怕的事情馬上出現了,剛才沙天放是盤腿而坐的姿勢,所以還不十分難看;如今成了站立姿勢,試想一個大男人光著屁股,夠多么不雅!
房七姑看他一夾拐杖變成站起的姿勢時,馬上又往后退,口中連連地呸他。
沙天放高興得嘴巴合不攏地在院內轉了一圈,便“走”出院外。
房七站心一橫,不再躲避他,怒聲道:“沙天放,你毀損本宮的寶樹,十條命也不夠抵償!”
要知這森羅宮既在沙漠中,又藏在地底,雖有甘泉,但草木仍是難以茁長。院落內的寥寥幾棵樹和竹子,乃是森羅宮的寶貝,日日有專人伺候灌灑,還要用燈燭去照射。幾十年下來,活的也不過這么幾棵,因此,房七姑的心痛和憤恨可想而知。
沙天放道:“你發什么脾氣!我沙天放如果能毀了你們森羅宮,只有痛快,絕不后悔,可惜這個地方弄得太結實。”
房七姑一聽也是道理,人家早已豁出性命,哪里還在乎多加一項罪名?沙天放又道:
“你不去叫趙魔音來,留著無用,小心了。”
說到末句,只見他左拐一點地,有拐平舉直指房七姑,身形電急射去之際,看來簡直人拐合一,大有雷厲風發的氣勢。
他的氣勢凌厲無匹,拐杖距房七姑尚有十多尺之遙,勁銳的風力,如刀劍,又如驚濤駭浪,已襲至房七站身上。
房七姑金笛上已運布真力,迅揚封架,一面腳踏九宮,向左邊游去。
金笛突然發出高低清濁等等不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時,叫人形容不出那像是什么聲音,可是偏偏又能夠-一聽出各個單獨的音調。
這種奇異的感覺,連有“宗師”身份的沙天放,也為之一怔,集中的心神竟不覺分散,以諦聽這種從來未聽過的聲音。
房七姑在這一絲空隙,已施展奇妙步法,忽然一旋身,繞到了沙天放背后。
這時笛聲已消歇,可是勁厲震耳的笛風,已攻到沙天放背后要穴。
沙天放喃喃罵一聲,頭也不回,右拐向后一挑。
“蓬”的一響,房七姑連人帶笛被一股強勁無倫的無形潛力,震退了六七步。
沙天放“涮”的一聲躍起丈許,半空中滴溜溜轉個身,“呼”的一聲快逾閃電向她撲落。
他雙拐如封似閉,又像是左右抽掃,究竟是攻是守,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房七姑揮七情笛應付時,又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
誰知這回沙天放的雙拐毫無遲滯,其中一支不知如何從笛影中掃了入來,“啪”的一聲抽中房七姑肩背。
她“哎”地叫了一聲,一跤跌倒。身子碰到地面時,又發出“砰”的一響。
沙天放左拐點地穩住身形,右拐伸到房七姑面上,拐尖堪堪碰到她的鼻子。
一股強大沉重的力道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加之肩上那陣刺骨的火辣辣的疼痛,使她哼也哼不出一點聲音。
沙天放獨眼中兇光閃動,冷冷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真是不自量力,你死得不冤吧?”
可憐房七姑哪里能夠回答?她心中雖想從左右兩側滾動避開敵拐的正面壓力,但四肢百脈的力道全然用不上,連聲音也發不出。
她感到一種快要活生生悶死的恐怖,而最可悲的是她縱然想投降,或是賄賂對方饒命,也沒有機會。不能發出聲音,那就一切就完蛋了。
“老夫向來沒有憐花惜玉之心,再說你今日是自尋死路,埋怨不得老夫手辣!”沙天放話聲一歇,拐杖向前一送,施展殺手。
他拐上的如山力道陡然化為細細的極尖銳的一股真力,宛如鋒快長劍,透心刺去。
他力道乍變的這一瞬間,房七姑嬌軀猛滾,正像是被勒緊的快馬忽然松了緩,那匹馬便彈了出去似的。
以沙天放這等人物,拐杖去勢也來不及變化了,“哧”的一聲響處,房七姑左肩已冒出鮮血。
事實上他的拐尖并沒有觸及房七姑的皮肉,兩人相距最少還有~尺左右,可是拐上勁力竟尖銳如真劍,把房七站肩頭扎穿了一個洞。
沙天放冷笑了一聲,望著已忍痛躍起站在他對面的房七站,道:“老夫第一次使用此拐,到底不能得心應手,給你逃了一命。”
房七姑雖是痛得發昏,并已還感到鮮血從傷口涔涔流出,但她心中卻只惦著一事,為什么老王將趙魔音還不及時趕到?錯過了現在這個機會,可就不容易搶占有利地位以堵截沙天放加害公孫元波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沙天放和趙魔音已是同級人物,所以才要顧慮到各種環境條件。換了別的人.趙魔音隨手就可制服,何須傷腦筋?她不但能分心想到趙魔音。還能夠回答沙天放,緩緩道:“我的性命們搜在你手中,談不上逃了一命,只不過證明了你低估我的造詣而已!”
沙天放道:“你錯了。老夫平生出手對付小輩.一擊不死,就得等下次碰到才出手。”
房七姑大感意外,愕然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沙天放不悅道:“你說老夫說謊么?”
他分明是老派的人物,對“‘說謊”或“暗襲”等十分鄙視,不似時下江湖的風氣,對這些做人的道德已經看得很淡漠,甚至嘲笑那些守著規矩的人。
房七姑眼中露出肅然之色,道:“不,我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運氣這么好而已。我可以包扎一下嗎?”
沙天放道:“隨便你,可是不準在這里包扎。快快去把趙魔音叫來,就沒有你的事!”
房七姑咬牙忍著疼痛,她已把七情笛抽回腰間,騰出手來按住傷口相應的血脈,使鮮血不再迸流。
她道:“好!反正我不是你的對手,違拗既不行.守在此地再無用處……”
“那么你動身呀!”沙大放獨眼一瞪,不高興地說道:“光說不練,我最討厭這類人。”’房七姑道:“我只有一個疑問問您請教,問完就走!”
“好吧!”沙天放不耐煩地點點頭。
“你和老王爺雖是同時代的高手,昔年的聲名也差不多,但事實上你比老王爺還是略遜一等,況且體雙腿不便,又要打個折扣。”
“那便如何?”沙天放聲音中隱隱含著怒氣。
房七姑道:“你一直急于要我把老王爺找來,此舉與常理有違,敢問其故安在?”
沙天放冷冷凝視著她,過了一會才道:“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時、地、人三者都有變化,趙魔音豈有必勝把握?”
房七姑斂任行了一禮,道:“我懂與不懂、信與不信都不關重要,承你賜復,實是感激不盡,我這就去請老王爺來。”
她風度雅逸,言詞得體,不但是個美人胎子,還有玲瓏剔透的心肝。
沙天放心中起了一陣微波,目送著蹁躚的倩影飄逸地走出廣場,以迄隱沒,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從許多方面看,他的確比不上幽燕王趙魔音。像房七姑這種忠心的美女,他一輩子也調教不出來。
房七姑的背影剛消失了不久,沙天放獨眼驀地向右方射去,只見一個軀體肥胖、頭大如笆斗的長衫老人,搖搖擺擺地向他行來。
這個肥胖大頭的老人,好像是從地底冒出來似的,當沙天放目光到時,人家已經邁到廣場當中了。
沙天放并不驚異,因為廣場右方墻邊有一口枯井,他自己亦是從此并出來的。
肥胖大頭老人停下腳步,拱拱手,道:“天放兄,別來無恙。”沙天放獨眼中射出又戒懼又憤恨的光芒,道:“趙魔音,咱們終于又有一拼的機會了,你想不到吧?”
趙魔音巨大的頭顱一晃,仰天笑道:“沙天放,今日之戰早已在本人算中,你信是不信?”
沙天放道:“我不信!”
趙魔音道:“本人平生說話,從無一字虛言,沙兄敢是忘了?”沙天放道:“話雖如此,但你如何能算到今日之戰?”
趙魔音道:“昔年沙兄你失手落敗之時,本人就作過預言說,沙兄若能在我三光獄中熬過二十年不死,便一定有與我再決一死戰的機會……”
他停歇一下,又道:“而且這一戰,你贏面較大。這話沙兄恐怕也覺著難以置信?”
沙天放果然驚疑尋思。他當然知道趙魔音的脾氣,這個在武林中能夠稱“王”的人物,的確平生不說一個字的虛言。
他指出有決斗的機會,也還合理,可以置信,但是說到他沙天放贏面較大,那就連自己也覺得不容易相信。
幾十年前,趙魔音的武功已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就算這么久以來他毫無寸進,沙天放也不敢說贏得他,何況他一直沒有丟下過武功,豈有不更為精進之理?再說趙魔音已是“宗師”身份之人,自創了不少神功絕技。
到了他這等境界的武功,已入最上乘階段,別人縱有成就,盡管路數不同,但最多也不過和他扯平,要勝過他,豈不是達到了成仙的階段?總而言之,沙天放無法置信他這話,當下怪笑一聲,道:“趙魔音,也許你脾氣已改,反正我老沙萬萬不敢相信我贏面較大的話。”
“信不信由你。”趙魔音說,“你近年來功力精純到什么地步了?本人要試一試!”
沙天放沉吟道:“你二十年之說果然很有點道理,我老沙幾乎挨不過二十年,這倒是千真萬確的。”
他凝視著對方,心中泛起了佩服、害怕、仇恨等種種情緒,其中就是缺乏必勝的“信心”。
趙魔音也在測度沙天放眼光中的含意,迅快加以分析,口中徐徐道:“沙兄,我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些,你信不信?”
又是“信不信”,沙天放搖搖頭,心想:“他的古怪最多。聽說頭大的人比較聰明,他的頭比誰都大,所以他很喜歡想這想那,一定是這個緣故吧?”
“我不信!”沙天放還是回答了。他也不急于動手,越有時間觀察這個幾十年未見過面的強仇大改,越是有益無害。
幾十年來,他被囚禁在三光獄中,趙魔音卻一次都沒有來瞧過他,想起來真是使人恨得牙癢癢的。但趙魔音卻可以在暗中觀察他,又可以命專門送飯菜的申四姑回去報告一切細節。
無論在哪一方面,趙魔音都占了上風,但這陰險的老家伙卻說他贏面較大。他氣得“哼”了一聲,說道:“我對自己的了解當然比你深。難道這世上也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么?”
趙魔音道:“本人倒沒有。”
沙天放氣得一頓拐杖,就像是雙足完好的入氣得跺腳一樣。
拐尖碰到石地,竟發出金石相觸的雞然之聲。他內力之堅銳強勁,可想而知。
他厲聲道:“這是什么話?你沒有,我有。哼!趙魔音,你未免自視太高了。”
趙魔音緩緩道:“別發火,好不好?你要知道,敵人往往比你更了解自己,而本人是你的頭號故人。你既非泛泛之輩,我焉能不了解你?”
他幾句話就把沙大放說愣了。這話真是一點不錯,誰能比敵入更了解自己?當然是勢不兩立而又手段極厲害的敵人。怪不得數十年前決戰之時,看看被他所制,簡直動彈不得。
他的聲音又傳入沙天放耳中:“沙兄!你當年修習外門魔功,雖然還不算得是此道中最高明的一位,但你走的是威猛神速的路子,來如雷霆狂飆,去如鳥飛魚遁,因此,在煉成外門魔功的幾個人當中,你卻是最令人震懾畏怖的一個。”
沙天放專心地聆聽,深感這趙魔音的話極有份量,一個字也不能漏掉。不過他的聲音卻出奇地柔和,縱是遭逢奇禍心神震駭之人,聽了這般聲音,情緒也能夠平復下來,甚至迅即恢復常態。
這一點相當奇怪,他為何不施展種種謠惑心神的聲調?那是他最擅長的魔功,向來是天下無敵。
不過沙天放無暇顧到這等小節,目前要趕緊知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究竟是怎么一個樣子?有什么弱點?趙魔音寧恬柔和的聲音,徐徐送入耳中,他說:“任何人在三光獄中,有飲有食,每天又有送飯菜之人說上幾句話,縱是囚禁一輩子,也死不了,亦不至于精神錯亂。但你向來是猶如雷霆迅掣、去來無蹤之人,卻被局限在那種地方,你暴烈的性子以及向來強于任問人的心猿意馬,足可以制你自己死命了。”
這一番話慢慢說來,費了不少時間,但沙天放卻一點也不覺得他羅嗦。凡是言之有物、又與切身利害有關的言語,誰也不會感到冗長不耐。
“怪不得趙兄你定了二十年的期限。”他客氣得多了,稱他一聲“趙兄”,又說:“我老沙二十年沒死,你為何還讓我活下來?”
趙魔音笑一笑,應道:“我向自己挑戰呀!正因為你挨得過二十年之后,一旦有決戰機會,你贏面會比較大,所以我也在等這么一天,看看究竟你的贏面在哪里?是不是如我所料想?我能不能過得此劫?”
這些答案,沙天放全然無法提供,便問;“現在你已找到答案沒有?”
趙魔音又咧開大嘴而笑,肥厚紅潤的嘴唇直抖,看來一團和氣,怎樣看也不像是平生殺人無數的老魔頭。他緩緩地道:“多少有了一點譜兒。沙兄,你的贏面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在于‘環境’,而不是你本身的功力精進。”
沙天放可不能不服氣了,若不是有所依恃,豈敢三番四次催房七姑把他叫來?他們一點就透,無須細說。
沙天放承認道:“對!你現在萬萬不敢施展你的‘聲聞神功’,除非你決定讓公孫元波與我老沙同歸于盡。哈哈……你不敢施展看家本領,我老沙對你何懼之有?”
他的桀驁得意之色,與趙魔音眉宇間隱隱泛起的憂色,恰成強烈的對照。
趙魔音雖然看起來難掩憂色,但他的聲音仍然寧靜柔恬如故,甚是悅耳。他徐徐說道:
“沙天放,想你也是一代高手,武功卓絕,世上少有抗手之人。今日你若是利用小徒性命,逼我不能全力出手,甚或是傷了小徒性命的話,于你我都沒有好處。
你再想想看,是也不是?”
沙天放瞪目而視,半晌才道:“奇怪?趙魔音,你好像改變了脾氣?從前你不尚空言,說打就打……古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的脾氣不會改變,這里面必有莫大的陰謀,將對我大大地不利。”
趙魔音話聲舒徐如常,道:“假如我有陰謀對付你,也不足為奇。我決不能束手任你宰割的,對不對?但可惜的是我目前還想不出可以對付你的方法。”
他略略停頓一下,又道:“不錯,我正在爭取時間,看看你那邊可有空隙可乘。若有的話,老實說我絕對不會客氣。”
沙天放仰天大笑,道:“你當然不會客氣,哈哈……誰想得到幽燕王趙魔音也有發出哀鳴的一天?哈哈……”
趙魔音道:“沙天放,你利用我投鼠忌器的窘境,逼我不能全力出手,這策略無可厚非。可是你亦無法殺得死我,對不對?”
沙天放點點頭,坦然承認。
趙魔音又道:“假使你利用這等情勢加害小徒性命,后果如何,你自己曉得,老實說你一定難逃我的報復。換言之,你的性命只換了小徒一命而已,對不對?”
沙天放道:“對極了,我正有此打算。”
趙魔音道:“你認為劃得來么?”
沙天放道:“當然劃得來。你出道成名近百年之久,這公孫元波可是你第一個公然承認是你徒弟的人,可見得傳人難得,像這種杰出英才,你一輩子也不過找到了一個。嘿嘿,趙魔音,我老沙如果能取他性命,比殺死你還劃算,你~身所學將成絕響,老境凄涼,哈哈……”
話說到這里,已經明白不過。他沙天放的報復手法,就是要殺死公孫元波,讓趙魔音永感痛苦!
趙魔音一面聽他說話一面嘆氣,不知何故,連他的嘆氣聲也是那么的柔和悅耳,踉普通人的嘆聲不一樣。
沙天放突然十分驚訝地用力瞪他一眼,厲聲道:“趙魔音,你為何露出疲憊之色?”
趙魔音搖搖頭,道:“你也看出來了?”
沙天放道:“當然啦,你當我是什么人物?”
趙魔音道:“也許是我太老了的緣故。”
沙天放道:“胡說,你三五十年之內還死不了。”
趙魔音道:“我的肉體還能存在,但我的心已經老了。”他還用手指指自己心窩,道:
“我已厭倦了這種報仇雪恨的事情。
你想想看,咱們活著多無聊?”
沙天放恨聲道:“我才活得無聊,在三光獄中,過著比豬狗不如的日子。幾十年來我日夜想到你,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倒會說風涼話。”
趙魔音道:“我不是勸你放棄仇恨,你別誤會。我只說我自己活得無聊。沙兄,咱們目下若是重入江湖,能夠曉得咱們聲名之人,已經沒有幾個了。唉!不論是虛名也好,是功夫也好,都是一場幻夢。”
沙天放用力地搖搖頭,堅決地道:“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休想騙得過我,你分明在施展某種陰謀。”
他右手的拐杖在空中畫個圓圈,接著拐尖從圓圈中點出,“嗤”的一聲,一股銳利如刀劍的潛勁,遙遙襲射尋丈外的趙魔音。
趙魔音一揮手,袍袖飄揚,卷出一陣洪洪烈烈的風聲,抵住沙天放這一記遠攻。
他們隨手施為,雖然是挨上了就不死必傷的重手法,卻還只是點心,不是正菜,用意是加強語氣,并非真拼。
沙天放接著又道;“你~定是在等候援兵,我有沒有猜錯。”趙魔音笑道:“等候援兵?沙兄怎會想得出這種話?咱們一旦出手,還有什么人能夠介人插手?”
沙天放道:“我若是知道,就不必傷腦筋了。”
趙魔音道:“沙天放,我不想殺死你,但也不能放你走。”
他的話聲忽然變得十分冷漠,但強勁震耳,跟剛才的柔和悅耳大不相同。
他們之間的情勢顯然有了劇烈的變化,但沙天放卻想不透這是怎么回事。
“這樣也好,干脆拼死一戰,早點結束了這個對峙之局。反正這是免不了的。”沙天放轉罷念頭獰笑一下,他豈肯被囚多年之后,就此善罷甘休!
只聽趙魔音道:“沙天放,你猜得不錯,我的確在進行著一個計劃對付你,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我不曾承認,這一點本人深表歉意。”
他弦外之音,分明是表示這個計劃已經成功,才會主動地承認。
沙天放心中恨得難以形容,他萬萬想不到以趙魔音的身份,也會瞪著眼睛說謊,這實在太想不到了。
既然人家陰謀成功,則他無疑已陷于不利形勢,所以他囑咐自己切忌沖動出手,務須探明隱秘,看看有沒有法子補救,便獰笑道:“哈哈!趙魔音,到了咱們這種地步,拼斗之時當然連心計也給算上,你用不著抱歉!”
趙魔音道:“沙兄的想法如此灑脫,可見得武功境界又高了一層啦!咱們有點年紀的人,怕的就是食古不化,永遠抱殘守缺地應付日新月異的事物。”
他說得更灑脫更開明,可見得他的確能夠接受新的觀念,并沒有老朽。
沙天放心頭一震,自己尋思道:“他能這樣說,自家必能做到,但我呢?我何嘗改變了絲毫!”
趙魔音的聲音又響起來,傳入他耳中:“既然沙兄不是老頑固之輩,那么我就命小徒向你請教。若是從前,此舉定會被沙兄認為瞧不起你。其實呢,年輕的~輩雖是功力火候欠純,但血氣方盛,身強力壯,也有他的長處,不一定就不如咱們。”
“嚇?你的徒弟?”沙天放又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老魔頭除了公孫元波之外,還有徒弟。既然敢命此徒出戰,可知這個門人必能繼承他衣缽了。那么,今日縱然能害死公孫元波,這老魔頭受的打擊還不算太大。
“你的徒弟是誰?”
趙魔音搖晃著特別巨大的腦袋,滿面得意之色,傲然回答:“公孫元波呀!除了他還有誰?”
“什么?”沙天放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公孫元波明明是在修煉無上玄功的要緊關頭,動輒有喪生之禍,如何能夠出戰?若是他能出戰,則可以威脅趙魔音的形勢已消失,今日必定難逃殺身之禍了。
“我不相信,你叫他出來給我瞧瞧。”
趙魔音仰天一曬,道:“好!元波,出來見過沙天放兄。”
院門內傳出雄壯呼亮的應聲,接著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大步行出來。他只穿著緊身衣褲,沒有外衣,所以圍扣在腰間的緬刀,不時閃耀出光芒。
“晚輩見過沙老前輩。”他躬身行禮,溫文爾雅中掩藏不住飛揚的豪氣。
“你真是公孫元波?”
“晚輩正是。”他定晴注視沙天放,眼中有著覺得好笑的意思,“沙老前輩何故見疑?”
沙天放道:“你不是以速成之法修習趙魔音的玄功么?如何能在這刻回醒出來應戰?”
公孫元波道:“這個晚輩歉難奉答,因為晚輩亦不明白是什么理由。”
沙天放斥道:“胡說!”但他看了公孫元波的神色,卻不能不相信這些話并無虛偽,暗自忖道:“唉!趙魔音行事向來詭秘莫測,果真難纏得緊。我枉自潛修了幾十年,也忍熬了幾十年的無邊寂寞,到頭來還是一敗涂地。”
公孫元波凜然道:“沙老前輩,晚輩的話信不信由你,但請你客氣一點,別侮辱我的人格。”
沙天放除了強詞奪理之外,實在無話可說,不禁一陣狂怒攻心。
公孫元波全神貫注在這個白發老人身上,他深知這沙天放既能與師父趙魔音頜頂,手底玩意兒一定含糊不了,比起他平生所遇的大敵都強勝得多,可以形容為最危險的敵人。
只見沙天放右手長拐緩緩提起,拐尖已離地兩尺。他的身形仍然直直地挺在空中,只靠左拐點地支持,但身子重心卻不移向左方。乍看極像是那支左拐**于地內,故此可以讓他身子掛在上面似的。
他的右拐漸漸向前提起,動作不快不慢。
趙魔音呵呵笑道:“元波,你可開了眼界啦!這是外門魔功中的極上乘心法,等到拐尖指向你身上要害時,勁道激射,有無堅不摧之威,稱為‘霹雷魔針’。你試試看如何才可抵御得住……”
他竟不指點破解之法,可就連沙天放也覺得奇異不解。公孫元波盡管感到迷惆,但他氣概凌世,膽力強絕,絲毫不驚,迅即自擬抵御之法。
沙天放拐尖已平舉遙指公孫元波,催動魔力,一股堅銳勁道挾著裂帛刺耳的聲響,疾襲敵人。
公孫元波緬刀已掣在手中,一招“云破月來”,刀鋒直劈那股勁道,口中同時發出一聲長嘯。
這陣嘯聲并沒有奇特之處,但對隨聲落,勢道頓時增強十倍不止。
刀鋒在電光石火之際劈中了“霹雷魔針”的堅銳力道,兩人相距丈許之遠,卻同時身形一震,各自退了一步。
沙天放瞠目瞪視,兇光四射,滿胸盡是瘋狂惡毒的情緒,心想:“嘿嘿!該死的老天。
這個大孩子才煉了幾天武功,居然就能夠擋住我聚集平生功力的一擊。連這大孩子也殺不死,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沙天放真是萬分忿激,氣得幾乎自戮。
但公孫元波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將作更凌厲的一擊,當下加倍地嚴陣以待。
他的信心已經堅強得如萬里長城,暗想:“本門‘聲聞神功’中的‘諸天妙音’,一佩之威,神奇莫匹,毫不困難挽抵住了他的‘霹靂魔針’,而這還是我第一次施展呢!再熟練一點的話.說人定還有余力反擊。”念隨心已動.忽然想到為何不作先發制人之計?趁沙大放還未二度出手,先行施展“諸天妙音”又如何呢?他猛催玄功,仰天發出長嘯,手中緬刀自然而然地遙遙攻出一招“千里迢迢”,對風電撲沙天放身上;這一股刀風得利“諸天妙音”神功之助,鋒利凌厲得宛如有形之物。公孫元波自己當然覺察得出這一點,但感刀勢暢順,得心應手,尤其是“信心”倍增,更助長了這一擊之威。
沙天放厲叱一聲,身子一聳,升起數尺,雙拐趁這時交叉疾戳,“嗤嗤嗤”一連七八聲。
他雙拐拐尖所發出的真力有聲無形,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從空氣的震動中感覺出它的存在,而由于“劈啪劈啪”的裂帛刺耳聲,使這感覺更為真實。
眨眼間,兩股強勁無倫的真力撞上了,先是“蓬”地震響,雙方身形都搖晃一下。
沙天放分出一拐點地,另一拐遙指公孫元波。剛才所發出的力道仍然存在,他拐上還源源激射新的真力以作支援。
公孫元波也是如此,他的緬刀作出遙劈之勢,雖然不曾真個劈出,但嘯聲挾著刀風一陣陣地涌出。
雙方對峙了片刻工夫,公孫元破口中嘯聲突然轉強,人隨聲起,像大鳥般飛上兩大高的空中,接著掉頭下撲,刀光暴盛,宛如銀河倒掛,向沙天放頭頂沖瀉落去。
他剛才出手先攻,唯一的優勢就是可以主動變化,或進攻,或退避。現在他采取攻勢,人如飛鳥,刀如掣電,直有摧山裂石之威。
他心中的舒暢歡快難以言傳,這~招完全是順乎自然施展出來,暗合天地之奧機,身心同時受到感應,所以在招式上顯現的是凌厲無匹,在心情上則是舒暢甘美,一點也不必摻假人力。
這一門“馭刀”之術,古時候的劍仙大概就是這樣。“感謝老天,也感謝師父,我竟達到了這等境界。”他想。
事實上他靈臺空徹玲瓏,盡管念頭閃掠,但這不過是心湖中無數漣漪中之一而已!他還能同時控制自己的種種念頭,一點也沒有妨礙。
因此他刀勢到達沙天放之時,仍然想到京師里東廠的三大高手之首三寶天王方勝公這個人;“方勝公能不能抵擋得住我這一擊之威呢?”
耀目的刀光閃電般落下,沙天放雙拐連環抽掃,手法奇奧無比,都擊中了刀光。
公孫元波被強逾山岳的真力震得退開六七尺,飄然落地。
卻見沙天放也退了七八尺之遠,仍然屹立,可是身量卻好像矮了許多。
公孫元波旋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敢情他的這一擊,沙天放雖然以絕頂外門魔功抵住,但雙拐都被他刀鋒掃斷了一截。本來各有六尺來長的拐杖,現在只剩下五尺左右,難怪沙天效顯得矮了半截。
趙魔音道;“元波,等一等。”
公孫元波煞住出手之勢,道:“師尊有何吩咐?”
趙魔音道:“你已經贏啦!”
公孫元彼應道:“是!”但他心中卻不明白師父的真正意思何在?贏了便將如何?可以就此罷手了么?在他眼中,對面那個形狀兇惡的白發老人,絕對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他渾身衣服破碎不全,簡直和**沒有分別,使人聯想到兇惡的野獸。殺死一頭惡獸,誰都不會感到不忍。只不知師父有何打算?看沙天放這種人,絕對不是會羞愧自盡之輩。如果放他一條生路,勢必成為極可怕的仇敵。
沙天放兩眼發直,形狀顯得更為兇惡,嘴巴里喃喃道:“是的,他已經贏啦!哈哈!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孩子,竟把我老沙擊敗了!”
這一剎那間,數十年被囚的無邊寂寞與孤獨,一下子涌上心頭,好像重新再經歷了一次似的。
他難受得想叫,也想大哭一場,但兩者都辦不到。歲月去無聲,他已經是垂垂老矣,不能夠再度忍耐幾十年了……“趙兄,你這個徒弟,”他問,聲音已大見平和,“你怎樣調教出來的?”
趙魔音答非所問,道:“沙兄,如果當年你不是被困敝宮的三光獄,這幾十年你想干什么?”
沙天放一愣,道:“我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會想到這等問題?尤其是當他被囚之時,心心念念只在如何脫身逃生,哪里會想到別的?趙魔音沉聲道:“那么我告訴你,你若不在此地,老早就骨化飛灰,形神不存了。”
沙天放一怔,道:“這話怎說?’”
“孤溪廟的幻天君你沒有忘記吧?”
“我當然不會忘記這老王八,”沙天放道,“他怎樣了?”
“幻天君當年曾經公開說過,第一個要殺之人是你沙兄,”趙魔音道,“第二個敵人才是我。這話你聽人說過沒有時“有呀!”沙天放爽快回答,“但我也知道他出不了孤溪廟一步,除非我送上門去。哼!我會自己送上去挨宰嗎?”
趙魔音道:“等一等,幻天君他所以不能出孤溪廟一步,為了什么緣故?”
沙天放有點不耐煩地道:“他被自己誓言所限,誰不知道?”“這就對了。”趙魔音說,“他只是被誓言所限,并不是真的不能離開孤溪廟。所以你如果不是被敝宮所困,老早就死于幻天君的‘十八般兵器’之下啦!哪里還能活到現在?”
沙天放道:“我不相信。幻天君這個人向來言出必踐,豈有自食誓言之理?”
趙魔音第~次況下面色,不悅地道:“沙兄,你敢是認為我趙魔音說假話么?”
沙天放連忙道:“我也沒有這個意思,你別誤會。”他不是畏懼,而是深知趙魔音決不會撒謊,所以必須澄清這個誤會。
“那么我告訴你,”趙魔音嚴肅地說道,“幻天君在十年前已經離開了孤溪廟,踏入江湖,查訪你我的消息。”
沙天放愣了~下,才道:“他……他真會這樣做么?”
“唉!沙兄,也許是他的誓言已經失效,又或者是他昔年在洞庭湖邊那~場決斗中,和我一樣身負內傷,所以施放這個煙幕,作為他不入江湖的借口。”趙魔音尋思了一下,又說道,“我認為后者更可能些,但他一定不會承認的。”
沙天放道:“聽說你和浮塵子在洞庭之濱與那幻天君決斗,浮塵子落敗身亡之后,由你出手擊敗了幻天君,是也不是?”
“不錯。”趙魔音點點頭,道,“我和他拼斗了三天三夜,兵刃拳腳和內功全都比過,最后他突然遁走。其實我已力竭負傷,根本不能追趕…”
沙天放遺憾地道:“可惜我趕去時已經遲了~步,只見到不少斷折的樹木和腳印。后來我聽說幻天君被誓言禁出孤溪廟,我就樂得自在,當然沒有去找他了。”
公孫元波聽到這里,已知道這兩位當代老前輩異人口中的“幻天君”,必定是極厲害的人物。他真想插口問一問這個人現下死了沒有?他擅長的“十八般兵器”又是怎樣的一宗絕藝?趙魔音說道:“沙兄,你幾十年來一直消息沓然,所以幻天君才一直不出廟門一步。他消息之靈通,你做夢也想不到的,不管你在天下任何一個角落出現,他馬上就會知道,你信不信?”
沙天放嘲聲道:“我若說不信,你又說我認為你說假話啦!”趙魔音這回并不動氣,說道:“我告訴你吧,幻天君派遣他座下大弟子為官家效力,所以耳目之靈通,出乎你意料之外!”
公孫元波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師父,幻天君的大弟子是誰?”
趙魔音道:“就是東廠三大高手之首的三寶天王方勝公。”
公孫元波“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他!只不知道這回師父你的蹤跡,會不會被他察覺?”
沙天放瞪大眼睛,他不明內情,是以略感迷惑。
趙魔音把公孫元波的事情扼要地告訴沙天放,之后,才回答公孫元波的話,說道:“他遲早會查得出來的,因為本宮的黑令旗曾經駭走了毒手鬼姥霍三湘,方勝公只要找到她,就不難問出內情了。”
“這樣說來,”公孫元波不禁擔憂起來,問道;“幻天君可能會到這兒來尋仇,會不會呢?”
“當然會啦!”趙魔音說,“這便是我何以幾十年來不許任何踏入我這片沙漠之人生還的理由了。我這森羅宮的秘密,~直是這樣保持不泄的。連幻天君也只知道我住在玄天古戰場森羅宮中,卻一直不知本宮的地點……”
公孫元波忙道:“但至今還沒有人生出本宮禁地呀!燕云十八鐵騎一個活口都沒有了,誰能泄漏這個秘密?”
趙魔音道:“燕云十八鐵騎在本宮附近做案,所有的人全部失蹤,方勝公必定會派高手前來偵察的。總之,本宮的秘密已保持不了多久啦!”
這正是趙魔音老練之處,天下任何秘密都不會沒有破綻線索。問題只在于有沒有人追查發掘而已。那方勝公既然是幻天君的大弟子,奉命訪查趙魔音等下落,一旦有了線索,絕不會錯過。
沙天放也附和道:“對,對,這個秘密遲早會被拆穿。”
趙魔音道:“沙兄,我請問一聲,你目下縱然離開了敝宮,打算上哪兒去?”
沙天放道:“我自有去處。你放心,餓不死我的。”
趙魔音道:“好吧!我不問也行,但我卻擔心你的蹤跡被方勝分發現。他主持東廠多年,勢力遍及天下,實是不可輕侮的人物。”
沙天放冷冷道:“這是我老沙自己的事,用不著你費心!”
他們本已談得好好的,沙天放突然態度變化,十分的冷漠,叫人猜測不出他。已意為何有此劇變。
公孫元波更詫異的是趙魔音居然對此毫不介意,他面上仍然堆著笑容,道:“沙兄,你若是執意堅持,我也不多說了,你請吧!”
沙天放和公孫元波都愕然地望著他。沙天放把一絡白發甩到腦后,問道:“趙魔音,你說什么?”他根本不能相信,所以問得更為無禮。
趙魔音道:“讓你走路呀!”
沙天放道:“你把我關了幾十年,現在卻讓我走?”
趙魔音道:“此一時彼一時。從前是你得罪我,但以你的身份,罪不至死,所以只好把你關起來,免得泄漏我的秘密!”
沙天放仍然聽不懂,問道:“現在你已不怕秘密外泄了么?”趙魔音道:“現在的情勢是反正保持不住秘密,所以你這方面已無關緊要了。”
一聲玉磐脆響從轎子里傳出,整隊人馬都迅即停住,寂然無聲。
這隊人馬共計是一頂軟轎、兩名彩衣侍婢、四名白衣小婢、三名衣飾整齊的中年人和六名攜帶著箱箱等行李的壯漢。
層巒疊蟑的黛綠山光圍繞四周,遠遠近近的樹木或石頭,都隱隱具有靈秀之氣,與別處的山色大是不同。
初春的寒風吹過,那些壯漢都不禁縮起脖子,但那彩衣白衣六名牌女以及三名中年人卻全不在乎。事實上,他們身上的衣物卻都略嫌單薄。
他們停步在山陽的一片平坦草坡上,一些翠鳥在附近的林子上啼囀,景色清幽得沁人心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右方靠山崖邊的一方大青石,石上有個白發垂肩的老人盤膝端坐,他身邊放著兩根黑黝黝的拐杖。
他本是閉上眼睛,直到這隊人馬停留了一盞熱茶時分,既沒有人說話,也不走開,才徐徐睜目。
他獨自一人在這僻靜處打坐,已經是夠奇怪的了,但他眼中那隊人馬更加詭異,那是一頂由婢女、管家、家仆簇擁著的軟轎,帶著箱箱行李,好像是大搬家,但搬家怎會搬到這荒僻的山里來?那隊人馬中突然有了動作,一個彩衣俏婢托著一個銀盤,柵哪行到白發老人前面。
銀盤內有一個精美的茶蠱、四盤果點。
悄婢含笑盈盈,行了一禮,道:“我家小姐拜上老丈,敬獻香茗果點。”
白發老人冷澀地道:“老夫不認識你家小姐!”
悄婢道:“相逢何必曾相識?老丈來到這杭州西湖,竟然避開了無數名勝奇景,獨自幽坐于北高峰后人跡罕至之地,必是當世的高人隱土,故此我家小姐略表敬意而已。”
白發老人道:“拿回去,別再來絮呱!你家小姐是不是東廠中人?”
彩衣俏婢露出驚訝神色,反問道:“老丈為何猜到東廠去了呢?”
白發老人冷冷一曬,道:“你們的氣派,縱是當朝一品大臣也比不上。但這還不奇,最扎眼的是你們男男女女都身負上乘內功,那些攜物負重的壯漢也還不如你們。手下如此,其主可知,因此,你們的來歷便不難猜出了。”
彩衣悄婢搖搖頭,道:“老大猜錯啦!”
白發老人道:“老夫絕不會錯,你家小姐認得我。不信你回去問一問,然后滾蛋!”
俏婢堆起可愛的笑容,道:“好,好,小婢回去問。我家小姐一定是和您見過面的。”
白發老人道:“沒有,老夫隱遁之時,你家小姐還未出世。’悄婢訝道:“既然如此,她怎會認識您老人家?”
白發老人哼一聲,道:“若然你不否認是東廠之人,我聽說東廠三大高手中有一個女的,叫做無情仙子冷于秋,轎子里是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