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以及工人們全部集合在客棧大堂里, 神色緊張,都不知所為何事。
黑衣人掃一眼眾人,幽幽道:“有一個問題, 你可以不承認, 但一定心里清楚, 那就是——你到底有沒有殺人?”
這幾人嚇得‘咯噔’一跳, 全撥浪鼓似的搖著頭, 生怕搖的慢了,會被人誤會成是殺人兇手。
錦衣漢子嘴角不由抽了抽,這就是所謂的找出真兇的辦法?真是可笑至極!試問世上有哪個兇手能主動認罪?
黑衣人宛若沒看見錦衣漢子眉宇間的譏諷, 淡然自若的從袖間取出一個錦盒,放在桌面上, 緩聲道:“各位大概還不知道, 人在說謊的時候, 眸孔會放大,皮膚表面的溫度會升高。而我這個藥粉, 極易揮發,倘若涂在皮膚上,只要皮膚溫度稍有異常,便會融化消失。”
“請各位將藥粉涂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試便知!”
眾人面面相覷, 半信半疑, 卻迫于郡府的威儀, 只得戰戰兢兢地湊到藥盒旁邊, 一一將藥粉涂在腕間。
待所有人弄好, 黑衣人又道:“請各位將手腕抬起來!”
眾人心懷忐忑地露出手腕,黑衣人掃了一眼, 不由勾起唇角,道:“帳房,你看一看自己的手腕跟別人的有何不同?”
帳房左右看看,只見大伙兒手腕上皆是一片紫色,大概是怕量少被融化,都涂了不少,而他自個兒的,卻干干凈凈,心知中計,不由臉色大變。
那錦衣漢子看到這副情景,瞇起眼睛,捻須輕笑。
黑衣人道:“實不相瞞,這藥粉只是普通的染料,皮膚表面的溫度并不會使它融化消失,先生不敢往手腕上涂,怕是心中有鬼吧!”
帳房惱羞成怒,“胡說八道,無憑無據,就憑這騙人的伎倆,就想判我的罪?”
黑衣人搖頭嘆氣,“方才涂‘藥粉’,別人都是用右手往左手腕上涂,先生卻是用左手往右手腕上涂,如果在下猜的沒錯,先生應該慣用左手!”
帳房一愣,不知黑衣人是何用意,只得壯著膽子,哼道:“是又怎樣?”
“如果是,那這里邊兒的學問可就大了!”
“哦?”錦衣漢子挑眉,“那就請姑娘賜教一二!”
黑衣人輕笑,道:“從令妹身上的淤痕看以看出,兇手是從背后攬住她的腰,然后用刀割喉。一般慣用右手之人,留下的傷口是從左到右,越來越淺,而慣用左手之人反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用豬代人做個驗證。而我檢查了令妹的傷口,是從左到右,越來越淺——”
這當中的意思,已經不用細說。
“空口無憑,做不得真!”帳房變了臉色,聲音因為激動已有些沙啞。
黑衣人嘆氣,“不,還有一件物證,這姑娘死前曾與歹徒搏斗,咬下了他領口的一枚扣子。就是這枚,是在下方才從這位姑娘喉嚨里找到的。”
話音方落,便有幾個衙差從后堂出來,將一包衣物抖落在地上。細細檢查一遍,果然找到了缺扣子那件。
黑衣人將扣子往上比對,和這件衣服上掉落的那顆完全吻合。
眾人一片唏噓。
黑衣人捏著那枚扣子,掃一眼眾人,目光落在帳房身上,緩聲道:“先生可以說這枚扣子不是這件衣服上的,但這枚扣子很特別,我相信能制作這種扣子的鋪子不多,所以只要四處問問,就能知道到底是不是你衣服上的了。”
帳房臉色越來越難看,僵持了半天,突然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
錦衣漢子目光驟然變厲,抬手一揚,衙差們立刻上前將他綁了起來。
*
郡官與衙差們帶了那帳房離開,客棧里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黑衣人看一眼二樓,轉身提了包袱欲走。
忽聽有人急匆匆下樓,沖到柜臺邊,道:“掌柜的,快幫我去請大夫過來,我家大哥暈倒了!”
黑衣人腳步一滯,回頭看見說話的果然是糜芳,想也未想,忙三步兩步跑上樓梯,一把推開天字一號房的門,提足邁了進去。
矮榻上空空如也,門卻‘吱呀’一聲被人從后面關上。
黑衣人訝然轉身,見珠簾之下,煢然立著一人,青衫磊落,形容俊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我知道是你!”那聲音嘶啞低沉,略略帶著疲憊。
黑衣人賭氣似的別過頭,默然不語。
“浮生——”關二爺走上前,一只手輕輕搭在黑衣人肩上,輕聲道:“我以為,你——”
黑衣人咬牙,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聽起來卻莫名有些刺耳。她掙開他的手,緩緩取下紗帽,俏麗的臉龐出現在柔和的光線里,正是浮生。
傷好之后,她向張遼請辭,張遼什么也沒說,便爽快地答應下來,還送出盤纏,派人將她一路護送出許都。
她原打算乘船返回藥王谷,卻不想竟在客棧遇到關羽一行。
本想悄悄溜走,卻又偏偏碰到他傷病感染,而糜芳找來的根本就是庸醫。她作為一個大夫,本著救死扶傷的精神,也不能棄之不顧。故而一番思想斗爭之后,還是決定再待幾日。
“你好啊,關將軍!”浮生凝眸一笑,笑容里帶著淡漠的疏離。
關羽的心口驟然緊了緊,“你還在怨我?你可知,我那天是要救你!”
“浮生心領了!”
浮生心中冷哼,面上不動聲色,救她?最后不還是救了別人,別的女人!她那么信他,可原來在他心目中,有人比她重要的多。要不是她命大,這會兒早到閻王爺那兒報了道。
這幾日,那個叫蘇泠的女人,一口一個二爺,叫的多親,果然是她料想的那般,他跟人家的關系根本就是不一般。
關羽望著浮生,本來見她好端端出現在眼前,心里又驚又喜,好像有許多話要對她說,但愣了半天,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跟我回江夏吧!”
回江夏?浮生冷哼,“你是我什么人?為什么跟你回去?”
“我——”關二爺欲言又止,目光甚是復雜。
浮生看他一眼,不忍再為難他,反正也打算離開了,何必非要鬧得太僵。
“那里沒有人喜歡我,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我要回藥王谷去了。”
關羽一愣,“藥王谷?”
浮生嘆口氣,解釋道:“是我來的地方。”
關二爺一急,“你沒有一個親人,回去做什么?”
“我騙了你,我的師傅沒有死,還好端端地活著。”
“真的……要走?”
浮生點頭,嘆道:“是啊!”
死皮賴臉跟著人家那么久,弄得自己都有點兒鄙視自己了,縱然關二爺不是一棵歪脖子樹,她也不打算吊死在上面了。
關羽突然害怕起來,浮生風輕云淡的樣子,就好像放下了有關于他的一切。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只覺得整個世界空落落的,令他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想要去抓住她,可是愣了半天,又悄然收了回來。
“二爺!”門突然被人推開,蘇泠闖進來,看到浮生,隱隱有些吃驚,“是你?”
浮生聳肩,自嘲般笑笑,“是我,如假包換,還沒死。”
蘇泠傲嬌地剜她一眼,道:“雖然我不喜歡你,倒也不希望你死,因為不想讓關二爺難過!”
關羽輕喝一聲,“蘇姑娘!”
浮生心口一緊,沉聲道,“你們聊,我先走了!”
關羽眼瞅著浮生轉身便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要回去,我陪你!”
浮生回眸看他,挑眉道:“你能舍下劉皇叔?”
關羽怔住。
浮生搖頭輕笑,“行了,我走了,咱們后會有期!”說著,一點點抽回自己的手。
“著火了!”
“著火了!”浮生還未來得及出門,便聽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混亂的叫喊聲。
糜芳沖進來,彎腰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關羽蹙眉,“怎么回事?”
糜芳指著門外,急道:“火是從客棧外面燒起來的,這會兒出口已經被堵住,想來是有人在外面放火,想將客棧內所有的人一塊燒死。”
浮生突然想起那個錦衣漢子。
*
錦衣漢子站在高處,眺望被熊熊大火包圍著的客棧,扭頭看向身旁那人。
“二公子,真的要把所有人都燒死?”
一旁那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陰狠的笑容,“大漢朝皇后跟人私奔,還懷了孽種,這樣的丑事,絕對不能傳出去。”
錦衣漢子仍有顧慮,小心試探道:“這事兒丞相知道嗎?”
那人側眸挑他一眼,哼道:“怎么?本公子還做不了主?”
“不,不,您誤會了!我是說,她畢竟是丞相的女兒,您的親妹妹。”
那人微怔,閉上眼,似嘆了一口氣,幽聲道:“我們曹家,更不能有這種丑聞!”
錦衣漢子心頭一個寒顫,斂起眸光,道:“關羽也在這客棧之中,他是丞相敬重之人,若是——”
“嗯?”那人緩緩睜開眼,年輕的臉龐被大火照亮,帶著殘忍的味道,“關羽,一個不知好歹的叛徒,更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