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歷十五,月圓當空,一絲風都沒有。當天晚上,林子就和賈六一起到后面的大北山上去打獵了。祖祖輩輩的村民們都守著老先祖們留下的規矩,每年只可以打兩三次獵,弄些野味兒解解饞,不可大肆捕殺。就連外來的獵人,也都被看林子的人們擋在了外面。幾十年來,這山里飛禽走獸全按自然定律生存著,食物鏈兒保存完好,基本沒有什么偏差出現。狐貍一直是很多小媳婦帽子或圍脖的來源,山林之中,也是狐貍們喜愛的生存環境。說起打獵,賈六他爹賈成申,就是十里八村兒最有名的獵人,收著的獵叉,火沖子(霰彈槍),都是花大錢買來的精品。賈成申年輕時,還有個外號,叫賈三下。
上藥,壓沙子,開槍,三下搞定。他們家現在還有一張黑熊皮鋪著的椅子。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人來好幾次了,硬是沒說服他。但他也沒再殺過像熊這樣的大動物,最多就打兩只兔子來下酒。
賈六和林子雖然沒他們爹那一輩能折騰,但小時候男孩兒都好動,也沒少上山去玩弄。下個刺,鋪個夾子,還是很拿手的。狐貍倒是沒少被發現,但百年的狐貍,還必須是公的,這可就不好整了。都說樹老成怪,人老成精。十幾年的老狗懂的事兒都不比小孩兒少了,要是真有狐貍活了一百年,那還不比人都精?
直到半夜時分,林子和賈六累得一身汗,才將帶來的十個大鐵夾都埋在了容易有狐貍走動的地方。背著槍,兩人找了個大樹,靠著坐了下來。
“林子,給我也弄根兒煙。真累死我了。”賈六擦著汗,把帽子摘了下來,腦袋上立即升起了仙氣。
林子哼了一聲,掏出兩支煙,放在嘴里一起點了,分了一支給賈六才說道:“你小子,用得著我時,一口一個哥。現在我又變林子了?”。
“唉,叫什么不一樣兒?咱哥倆兒,都三十年了。”賈六套著近乎,接過煙抽了一口。
“也不知道這百年狐貍今天晚上出不出門兒。”林子調侃著,靠在樹上有些困了。
他還沒睡著,就聽到了賈六的呼嚕響了起來。林子哼笑著,把賈六的帽子給扣好,省得他著了冷落下病。接著,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不多時,林子突然聽到了腳步聲。踩著沒化凈的雪,咯咯的直響。林子一睜眼,那聲音更清了。他連忙捅了捅賈六。摘下了槍。這天寒地凍的,又是大半夜,哪來的什么人?多半是什么野獸聞著人味兒走過來吃肉了。見賈六還不醒,林子踢了他一腳,終于把他弄得睜開了眼。
“咋了?找到百年狐貍了?”賈六迷糊著,伸了個懶腰,聽他的口氣就知道是在開玩笑,顯然他沒聽到那腳步聲。
“把槍端起來,可能是黑瞎子來了。”林子說著,已經背靠著樹,隨時準備開槍。
黑瞎子也就是狗熊,看著塊頭兒不像電視里的棕熊那么大,但它的力氣可不小。一巴掌就能拍斷人胳膊粗的小樹。老人們嚇小孩兒時還說,黑瞎子的舌頭上全是彎勾勾,tian你一下,就能把你的肉都刮到嘴里去。
林子這邊嚇得不行,賈六卻豎起耳朵來聽著,一臉的疑惑。看著林子問道:“哪來的?我怎么什么都沒聽到?”。
“你他媽的聾了?我感覺都要離我們不到十米遠了。”林子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從嗓子眼里用氣流噴著話。
“哎喲,哎喲,救命呀。”哼哼嘰嘰的,一個老頭兒扶著樹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賈六一看,心里立即涼菜了。那老頭兒的右腿一瘸一拐的,每走一步,都會有血滴在身后的雪地上。腿上的傷口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的夾子給弄的。想到這,賈六連忙收起了槍,清了清嗓子喊道:“大爺,您快坐下。這大冷天的,你一個老頭兒跑這來干什么?我們這套狐貍用的夾子,看把您給傷了。骨頭沒事兒吧?走,快走,我送您去醫院。”。
鄉下人就是實在,加上賈六家里經濟富裕,他不在乎看病錢。說著話就要去扶老頭兒。本來林子也是跟賈六一樣的想法。但突然聽到賈六的話后,他的瞳孔就縮小了一圈。就是的,這么冷的天,聽聲音是個七老八十的人了,爬這么高的山干什么?
“別動!”林子一把拉住了賈六,緊接著,拿槍對準了那老頭兒。
賈六嚇了一跳,向邊上一跳,眨了眨眼道:“你瘋了,老大爺中招兒了。不快治腿就要完了。”。
“大爺,您老是哪的人呀?身體不錯嘛,這零下二十八度的晚上,上這么高的山來溜彎兒,想必是練過功夫的吧?”林子怪腔怪調地問著,手中的槍始終沒放下。
這時,賈六也反應過來了。慌忙拿起槍,對準了老頭兒結巴著喝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月光下,老頭兒慢慢移動著,進入了兩人的視線。到相距五米時,借著月光,兩人隱約看清了這老頭兒。不看還好,一看心里更是敲起了鼓來。
棕紅的頭發,黑鬢角兒,尖下巴圓臉,胡子只有幾根兒像漩渦鳴人一樣長著。一雙小眼睛細長細長的。全身穿著紅色的亮面羽絨服。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白圍巾。如果把這些衣服全換成毛,正好是山上的草狐貍的毛發顏色。
“你,是狐貍精?”林子見識多些,雖然身子已經嚇僵住了,嘴里卻還能說出話來,但話中也明顯能聽出他的懼意了。
“嗯。”這老頭兒竟然直爽地答應了,根本不像電視上演的妖魔鬼怪,編些個瞎話兒。
林子多希望他的答案是否定的,這一聲實話可好,把他嚇得兩腿發軟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手已經像面條兒一樣了,還打什么狐貍?正在心里罵著自己沒用,卻發現身邊的賈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這小子竟然比他還沒用,嚇暈了。
“大仙兒,我,我們。我就是……”林子用全身上下僅能動的嘴解釋著,想了半天,卻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們打狐貍干什么?”老頭兒的語氣突然變得犀利,但他的腿卻仍然是一拐一拐的。
林子深吸了幾口氣,閉著眼,不看狐貍精,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大仙兒,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好心給要飯的錢,得了外邪乎的碗。這不就跟邪事兒較上勁了。這小子被王八咬了命根子,沒有百年狐貍的血泡泡,是好不了了。我們就想著,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不如上山來試試。沒想到……”。
“他的事兒好辦,你的嘛,我就管不了了。你們這些村民幾十年來也沒怎么殺過我的子孫。算是讓我們族傳下來了。照理說,我算欠你們的。這樣吧,跟你做個買賣,你把我腿里的鐵片子拿出去,出的血你全留著。”狐貍精說著,又向前邁了幾步。
林子是真想跑,但不爭氣的腿到現在還沒知覺。眼看著一身紅的老頭兒走到了自己身前,他再次閉起了眼,在心里不停地唸佛。可過了一會兒,只覺得老頭兒的腿已經搭在了身上,卻還沒咬他。
睜開眼一看,老頭兒正用那雙狐貍眼盯著他看呢。
“你說話可得算話,不然你修不成正果。”林子胡編亂造地說著,腦子里就出了這么句話,實際上他連什么叫正果都不知道。
“放心吧,狐貍并不像你們人類說的那么壞。”狐貍精說著,閉起了眼。
林子壯著膽,試著抬起了胳膊。看清狐貍的腿后,發現真的有兩片上了銹的鐵夾片殘留在他的腿肚子上。連忙取出了一個小水壺,接著腿上的血,開始拔了起來。
“你使點兒勁兒,這么大個小伙子,怎么跟個女人一樣?”狐貍精咬著牙,不滿意地說著。
林子嗯了一聲,手上的勁兒加大了幾分。一來,他剛受驚嚇過度,根本沒什么勁兒。二來,他到這時還想著賈六,要是血不夠用,可能泡不好他的傷。于是半有意半無意的,故意多弄出了些血來。
鐵牙片抽出來后,狐貍精長出了一口氣,手在腿上一抹,所過之處,傷口立時愈合了。這一手兒出現后,林子已經徹底不再懷疑它的身份。它就是個狐貍精,還是個公的。都變成人了,應該至少有百年了吧?雖然林子對這方面沒什么研究,但也能猜得出一點兒來。
“小子,你的氣味兒可真夠邪的。我活了四百多年,也沒見過你這么邪的人。你們以后別再亂下些鐵夾什么的,我也保證,再沒有狐貍去咬你們養的雞。你就當個傳話的吧。”狐貍精大肚地說著,對剛剛的事不再追究責任。
“大仙兒能看得出我邪?那,求您救我吧,讓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林子一年這狐貍精是個好妖怪,不由得想起了一些民間傳說。連忙趴在地上嗑起頭來。心想著,這下可好,百年的還不止,四百年的老妖精,想必本事不小。
“你的事,我管不了。一切隨緣吧。勸你一句,去學點兒本事,技多不壓身。”狐貍精說著,轉身就走,沒了那些鐵片,它一下就變得靈巧了。
跑了兩步,在林子的眼前老人消失了,一只全身毛發火紅,黑耳背白脖子的赤狐奔跑在雪地里。也不知道是林子眼花還是怎么的,他總覺得,自己看到的狐貍,有兩條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