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滿十七歲的鐘彧抱著個籃球走在去球場的道路上。思茅二中,這個在云南省名不經(jīng)傳的小學(xué)校,籃球場也如學(xué)校一般毫不出彩,十個有些破爛的球架構(gòu)成五個踩在上面一陣格勒的球場,上邊經(jīng)常有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灰塵和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影,倒在地上一不小心就會蹭掉一大層皮,在球場上超過十分鐘手上就會染上一種怪異的烏黑。
在這種球場上,常常有一些或快樂或傷心或是高手或是菜鳥的男孩,他們懷著最單純的對籃球這種人類力與美終極詮釋的運動的熱愛,毫無顧忌地在破舊的籃球場上狠狠地?fù)]灑自己的汗水甚至淚水。
還是孩子的他們也許將來會走上為謀生而麻木不仁的道路,然而,高中這些年卻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純凈的地方。為一個進(jìn)球大聲喝彩,為一次失誤懊惱地?fù)]手。
鐘彧到了球場,早晨的太陽熹微地灑在身上,暖洋洋地很舒服,這么早的時候大家都在床上露出嬌憨的神情,鬧鐘響起時蠻橫地關(guān)掉翻個身繼續(xù)睡。這是個吃了很多東西立馬就會餓的年齡,也還是個犯了大錯只是灑脫笑笑的年齡。
球場上人很少,晨曦將大家染成一種奇怪的金黃色,籃筐上碩果僅存的幾絲網(wǎng)花孤零零地掛在上邊,被人們吊來墜去之后無奈的變成細(xì)絲,在晨光中頹然。
鐘彧開始拍球,一下接著一下,一拍就是半個小時,這是他多年不變的習(xí)慣,就像他多年不變的堅持在星期天早上六點半起來打球一樣。
這么多年的周而復(fù)始的練習(xí),運球早就變得純熟無比,胯下運球,背后運球等等無數(shù)動作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如果有人在旁邊觀看就會覺得籃球好像一只蝴蝶般在他的周身飛舞,手指柔和地在籃球上拍擊,飛碟穿花般穿過他的空位。
半個小時的運球練習(xí)之后,他走到三分線左右翼45度角的地方投籃,這是這兩年來他不變的投籃練習(xí)。
籃球毫無聲音地空心入框,沒有籃網(wǎng)地球框不會發(fā)出那醉人地籃球和籃網(wǎng)摩擦的聲音,它只能夠默默地注視著籃球穿過自己的身體,落在地上。
三分之后是中投,中投過后是上籃,鐘彧有計劃地執(zhí)行著自己的步驟和自己的節(jié)拍,他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男人怔怔地注視著他發(fā)呆。
上籃過后鐘彧都快散架了,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訓(xùn)練的體能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加上這么多個耗費體力的上籃,一時間他只想好好躺在地上休息。
球場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年輕的臉龐夾雜著一周不斷學(xué)習(xí)的勞累,籃球是大家共通的東西。
鐘彧忍著身體的疲憊站了起來,眼中有種興奮在燃燒。
他從三分線上飛跑了起來,運著球向里邊沖去,在籃下高高躍起!
中年人的臉上閃現(xiàn)了一種不可置信的神色。
“梆?!?
鐘彧狠狠地從籃筐上摔下來,籃筐再一次拒絕了他的肆虐,籃球磕在框上遠(yuǎn)遠(yuǎn)彈開。鐘彧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拿起籃球。
再一次。
一個個堅硬的聲音在球場上傳了出來,鐘彧已經(jīng)連續(xù)八個扣籃失敗,一米七三的他畢竟還是太矮了些,彈跳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棒。
“你不應(yīng)該這樣扣的,你的彈跳那么好,應(yīng)該多加利用。還有你的手抓不穩(wěn)籃球,應(yīng)該采用其他方法來彌補這一缺點,內(nèi)特羅賓遜和土豆韋伯他們能扣籃,而且能扣出相當(dāng)漂亮的球。除了超人的彈跳了之外,最重要是他們的技巧?!?
鐘彧有些奇怪地看向聲源,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大叫幾聲杯具之后不由暗嘆班主任的老奸巨猾,竟然派間諜來監(jiān)視同學(xué)們的一舉一動。
因為那個男人是班主任的老公,以前鐘彧見過一次。
“嘿嘿,這個?!辩姀s緊擠出一片笑臉,對著中年人說:“我馬上回去上自習(xí),馬上,請您高抬貴手,不要告訴班主任?!?
那個男人有些好笑地摸摸鼻子,然后擺擺手說:“我又不是來監(jiān)視你的,只是早上起來看你們這些小孩子打球,恰好看見了你而已?!?
鐘彧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懷疑地說:“那不要告訴班主任哦。”
韓濤看著眼前這個一臉警容的男孩,有些好笑,不過更多的是驚訝和贊嘆,因為這個男孩的運球手感太好了,簡直到了超凡脫俗的境界。人的很多技術(shù)是可以練出來的,然而天賦卻永遠(yuǎn)都練不出來,就如這個運球手感,這樣好的人韓濤做了這么多年教練也沒見過幾個。
他走了過去,挨著鐘彧,手拿上他的手,糾正著一些姿勢,然后說:“你等會兒手就保持這個姿勢,試試能不能扣進(jìn)去?!?
鐘彧覺著這個人是班主任的姘頭,怎么也不能得罪了他,就依言拿起籃球,再一次在內(nèi)線高高跳起。
“哐!”
一聲大響,周圍的無數(shù)人的眼光頓時被轉(zhuǎn)移過來,看著如同天神一樣高高地掛在籃筐上的鐘彧肅然起敬。
鐘彧完成了平生的第一次扣籃,手指生疼的抓在框上,眼中忽然有種熱熱的感覺,這么多年的夢想終于實現(xiàn),一下子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籃球架還在痛苦的嘶鳴,證明著剛才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盡管這是一個拙劣無比的扣籃,但是這是一個人的第一次,第一次如此的接近天空。
韓濤滿足地笑了笑,鐘彧向他走了過來說:“謝謝您?!?
韓濤擺擺手,鐘彧的彈跳在中國人中雖不能說是拔尖,但也是很出色的了,保守估計他的垂直起跳也要達(dá)到80厘米。
“沒事?!表n濤說了一聲,轉(zhuǎn)身就離開了,擔(dān)心他是去告密的鐘彧趕緊用目光追逐著那個男人和高大的教學(xué)樓以及自己的教室背向而馳。心中稍定,瞬間又被剛剛扣籃的喜悅填滿,拿起球,用剛才的姿勢,又一次將球扣進(jìn)籃筐。
不到現(xiàn)場的話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一個一米七三的人扣籃時是多么的震撼,他會像天神一般從天而降,然后籃筐會傳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籃筐被扯得變形。而那個人會掛在高高地籃筐上,雙腳離地那么高,當(dāng)他在空中滑行的時候,你會覺得這便是人類能夠飛翔的證據(jù)。
即便雙手弄得生疼也不想停止的瘋狂,青春如酒般的魅力,芬芳滿地。
又一次從空中落下,鐘彧右腿膝蓋狠狠地跪在地上,晨曦下的他好似一尊金色的堅硬的雕塑,反射出耀眼的光輝。正當(dāng)他為自己的造型滿意不已時,一瓶芬達(dá)自空中滑翔過來,以一個恰好能讓他看到的角度。
下意識地接過飲料,抬頭看到了韓濤的笑臉。
鐘彧剛想丟回去,韓濤笑著擺擺手,鐘彧倒也不是什么扭捏之人,就擰開蓋子喝起來。
韓濤坐在籃球場旁的欄桿上,鐘彧走過去和他坐在一起。這是思茅二中球場旁邊的欄桿,盡管上邊長滿了鐵銹,仍然有很多打球的少年舍生忘死地坐在上邊。
兩人看著眼前打球的少年,鐘彧把球夾在兩只腿間,一只手舉著汽水猛灌。
“多久開始打球的?”
鐘彧停下了喝汽水的動作,將瓶子放在旁邊的欄桿上,目光眺望著遠(yuǎn)方,他的眼神滄桑而略帶些蒼涼,好似一個輪回百世并且能夠記住每一世每一件事情的人。韓濤對這個目光不禁肅然起敬,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經(jīng)歷過什么。不過要是他知道這只是鐘彧為了營造滄桑效果特意苦練出來的話,估計他就要口吐白沫了。
“從小學(xué)三年級開始的吧。”
“那你什么時候開始有計劃地練習(xí)籃球呢?”
“初二,到現(xiàn)在也有四年多了?!?
韓濤真沒想到能遇上這么一個人,他雖然沒有參加任何職業(yè)隊伍,也沒有練小三門,卻這么多年如一日地練習(xí)。
“有沒有想過打職業(yè)比賽?”
鐘彧的眼睛這次真是露出了滄桑,這是沒有夾雜嬌柔做作地真正的滄桑:“像我這種打野球的,這么點寒磣的技術(shù),這么點身高,有什么機會呢?”
韓濤的臉上填滿了認(rèn)真:“相信我,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將來打CUBA甚至CBA,甚至NBA。”
鐘彧灑然笑笑:“NBA,誰不想呢?那是每個喜歡籃球的人心中永遠(yuǎn)的圣殿,是人類歷史上最有魅力運動的終極圣地。只不過它和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我只要能這輩子偶爾有時間能夠打打籃球,這就足夠了?!?
“呵呵,你真是灑脫,不過今天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我會帶著你慢慢走上籃球的真正殿堂?!?
盡管剛才這個人的指點迷津一下子讓自己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個扣籃,不過鐘彧還是懷疑地看著他說:“這位大叔,請問您是?”
韓濤對這句毫不客氣的話既好氣又好笑,說:“我是云南大學(xué)校隊的教練?!?
鐘彧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這么厲害呢。一下子就讓我完成了扣籃這一壯舉?!?
韓濤說:“那你相信我了吧,答應(yīng)我,以后來云大,我?guī)?,你讓我看到了我們學(xué)校進(jìn)CUBA的希望。”
鐘彧苦笑著擺手:“您省省吧,不要咒我了,雖然云大好歹也是211,只不過我現(xiàn)在的成績應(yīng)該能勉強混個廈大的,至少也有個川大。要是考到云大這個省內(nèi)的學(xué)校我回去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韓濤聽到鐘彧這么說云大,臉色頓時有點鐵青,察言觀色的鐘彧連忙說:“其實云大也很好的,只不過我們那里的人愚昧不堪,認(rèn)為考到外省就有本事,有名氣,考在省內(nèi)的話相當(dāng)于白讀了這么多年書,所以我才這么說的,你不要生氣。”
韓濤臉上這才好看多了,說:“不管怎么樣,我希望你考慮一下,對了,明天早上你有時間嗎?”
鐘彧說:“明天早上是星期一,我們有課的?!?
韓濤說:“逃了?!?
鐘彧滿頭黑線:“您怎么能拆你夫人的臺呢?再說我這種品學(xué)兼優(yōu),誠實善良,正直勇敢的好同學(xué),怎么可能做出逃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呢?”
韓濤笑道:“那今天早上你怎么解釋,還有你們班主任怎么老是說你是你們班逃課四大天王中的南王呢?”
鐘彧老臉一紅,笑著說那你有什么事么?
韓濤說:“不管你將來去哪個學(xué)校,我不會讓我們國家這么一個好苗子就這樣夭折在不正規(guī)的玩球中,我想糾正你一些錯誤,順便根據(jù)你的各種狀況給你一個半系統(tǒng)的訓(xùn)練計劃,你接受么?”
鐘彧這下倒是大喜過望了,一直以來自己瞎琢磨出來的訓(xùn)練計劃畢竟水平有限,能夠得到一個專業(yè)教練的指點對自己來說真是雪中送炭,便毫不猶豫的點頭說:“那我明天早上請個病假來這里找你……哎呀,不好,我還有點事我就先走了?!?
韓濤聽到鐘彧同意心中欣慰,不過他馬上就看見鐘彧慌慌張張的告別然后拿起籃球很快消失在欄桿后邊的濃郁叢林中,抬頭一看,遠(yuǎn)方他的夫人怒氣沖沖的走了過來。
韓濤搖頭笑笑,跳下欄桿,融入醉人地晨光之中。
鐘彧拿起籃球一口氣跑回到宿舍,大家都跑出去上網(wǎng)了,作息時間不同,平常鐘彧學(xué)習(xí)的時間他們在跳課打籃球,鐘彧打球的時候他們?nèi)ド暇W(wǎng)了。
坐在床頭脫下腳上心愛的保羅二代籃球鞋,這是他下了大血本買的一雙籃球鞋,鞋子渾身充滿了優(yōu)雅和美麗,鞋后跟的61是保羅永遠(yuǎn)的紀(jì)念。這雙鞋終究還是仿冒的,只要明眼人稍稍注意就會看出來。不過即便是這樣,他也是鐘彧最喜歡的寶貝之一。
坐在床頭,撫摸著手指上的一道疤痕,鐘彧開始期待,明天,究竟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