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皇宮格外肅穆,但俗子節當天,皇宮裡點綴的紅燈籠,透著一絲暖意。絲竹宮樂從皇宮深處傳來,一組組宮女,手端糕點和菜品,嫋嫋走上易水亭,一個後宮高處的懸亭,亭下是波光粼粼的易水湖。而易水亭裡,只有君上、俊王和柳雲三人。
一組組舞女,或在易水湖面,或在易水亭裡,隨著宮樂翩翩起舞。君上、俊王和柳雲不時看一看歌舞,不時舉杯暢飲。
君上似有感慨地說道:“二十五年了,動盪終於平復,而朕,還有兩位賢弟陪伴,甚幸。”
俊王也長嘆口氣,說:“是啊!災難過後,堂堂皇族,就剩下了我們三人。也還好,至少還有我們三人。”
柳雲對二十五年前這個時間點很是敏感,他的命運,甚至這個帝國的命運似都和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脫不開干係。
君上情緒也低沉起來,似在開脫,也似在爲自己解釋:“很多事情,朕也是顧及不到啊!”
俊王忙躬身說:“君上言重了!現在的局面,已經難能可貴。”
柳雲看兩人說話,又似在打啞謎般,恐怕和那個死去的勵王有關係,貌似是君上的部下,對勵王痛下殺手,而這個部下回來後,被君上一氣之下裁決了,但在外人看來,更像是殺人滅口。
柳雲對勵王怎樣並不關心,他只關心二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很多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卻深受影響;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卻三緘其口不願多言。
柳雲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君上、王兄,二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君上和俊王心思似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柳雲,柳雲就靜靜等著兩人回神。
片刻之後,君上問道:“二十五年前,清王你剛剛出生吧?!”
柳雲懵懂地點點頭。
俊王接著說:“你能避開那個時侯,避開這動盪的二十五年,真是福澤深厚!”
君上竟也附和道:“不用去經歷這麼多心的煎熬,確實很有福氣。”
柳雲:“……”心裡憋屈得很,咱還能說句痛快話不?這是要把人急死!
就在這時,易水湖中,一葉扁舟緩緩駛近。扁舟之上,一抹青衣、一款淡影的卓玉端坐船頭,撫琴在膝,當第一聲琴絃響起,易水湖粼粼波光似歸於平靜,甚至扁舟前行的水紋都被琴聲撫平,整個湖面就像一面水平的鏡子,平靜而靜謐。
用靜謐來形容琴聲,是件很怪異的事情,但發生在卓玉身上,卻絲毫不奇怪。易水亭上,君上、俊王和柳雲也被這琴聲撫平了心聲,閉上了雙眸,用心去感受。
曲子就是《鳳求凰》,但這裡沒有了愛情和愛慕的情愫,時而金戈鐵馬,時而恨意綿綿,時而輾轉悱惻,時而思念如苦……
君上、俊王和柳雲的神情也隨之變化,每人心裡都有一個個經歷、一段段篇章,被卓玉的琴聲帶動,活生生、**裸、血淋淋地再經歷了一遍。
柳雲在琴聲裡,又經歷了一遍前生今世,地球上的生活和這裡的生活歷歷在目。最終,無限思念地又經歷了地球上父母的車禍身死,和在這個世界,那一縷殘影的隨風消散。柳雲又一次經歷了那痛徹心扉的悲傷,在卓玉的琴聲裡,久久不能平息。
終於,柳雲從琴聲裡慢慢回過神來,並睜開了眼睛,已然淚流滿面。君上也雙眼通紅地睜開了眼,易水湖中,空留一葉扁舟,舟上的玉人,已經上得易水亭,正跪在君上面前,似在等待諸人的醒來。
俊王坐在那裡,輕輕撲扇,似在回味,柳雲看著眼前的卓玉,驚豔的同時,也被她如此出神入化的琴藝所折服,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
君上眼神耀耀地看著卓玉,連說了三聲“好”,嘆道:“如此的《鳳求凰》,如此的玄音聖手!”
卓玉輕輕回道:“謝君上。”
君上讓卓玉免禮的同時,又讓人搬來一個小桌,一個座椅,置於俊王的下首,安排卓玉坐下。卓玉坐在那裡,面容清冷,不再說一句話。
君上看了看旁邊的宮廷樂府,無趣地擺了擺手,讓她們都退下了。這些樂手和舞者如蒙大赦,他們也被卓玉的琴聲所懾,在卓玉面前,根本沒有勇氣再彈琴演奏。
君上苦笑了一下,“恐怕,以後聽別人的器樂,再也提不起興趣了!”說罷,君上頗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俊王:“而王兄,每日都可聽到此等仙樂,真是羨煞旁人。”
柳雲也是深有體會地點點頭。
俊王躬了躬身說:“一直以來,多虧君上對我們的照拂。如果君上喜歡,可以隨時召喚卓玉爲君上彈奏。”
卓玉看了一眼俊王,眉頭稍皺又舒展開來,卻沒有說一句話。
君上看著卓玉的表情,心中長嘆口氣,但還是頗爲和藹地說道:“罷了!君子不強人所難。只期望,以後我們兄弟小聚,都能有卓玉來爲我們彈奏一曲,來給我們解解饞。”
俊王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卓玉,卓玉這才輕輕點頭,“自當從命。”聲音依然清冷。
君上想了想,問道:“不知卓玉有沒有做官的意向,就來統領我這宮廷樂府如何?”
卓玉雖眉頭又蹙了起來,卻並不搭話,有意無意地看向了俊王。君上和柳雲也看得出來,這個卓玉,對俊王絕對的信任。
俊王輕咳了一聲,和卓玉商量的口氣說:“卓玉你在府裡似也沒什麼事做,前段時間還說有些無聊。這不正是個機會?”
卓玉看了一眼俊王,眼裡似有些委屈,但很快掩飾了過去,對君上回道:“謝君上,臣……遵旨。”並在座位上行跪謝禮。
君上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們是家宴,不必如此拘禮。反而,朕要感謝你,爲我執掌宮廷樂府,她們的技藝必然更上一層樓。”
卓玉規規矩矩地回了句“不敢”,就依禮坐在了自己的桌前。幾人又暢聊暢飲了一會兒,而卓玉從始至終未動碗筷和酒水,也不搭茬說話。
俊王爲了避免尷尬,便帶著卓玉敬酒,卓玉這才飲了兩杯酒水。可飲完這兩杯後,便又坐在那裡,不吃喝也不說話。
君上不時看向卓玉,眼裡滿是欣賞甚至還有些別樣的情懷。只是,君上似很照顧卓玉的心情,看她對此不感興趣,便也不會主動找她飲酒、攀談。
柳雲自然也能看出席間這個微妙的氛圍,便也刻意忽略掉卓玉的存在,只顧與君上和俊王飲酒。
俊王和卓玉又坐了一會兒,俊王爲了不掃君上的興致,便躬身告退了,說不勝酒力,卓玉自然也跟著俊王一起回去。
柳雲看得出,君上目送俊王和卓玉離開的時候,眼裡閃著異樣的光芒。
待俊王告退了,君上輕嘆口氣說:“我們繼續喝!跟我說說你隱居的這二十五年是怎麼過的。”但,有些意興闌珊。
柳雲自然不會去扯什麼二十五年的隱居生活,因爲他編不出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君上,您今年多大歲數?”
君上倒了口酒,稍稍思索一下說道:“四十有五,怎麼?”
柳雲點點頭,“也沒什麼,那君上你正值青壯年啊!這些年裡,就沒有什麼心儀的姑娘?”
君上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柳雲,“青少年時期倒是有,可二三十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你問這些做什麼?”
柳雲笑了笑,“我想說,君上是該找些心儀的女子來填充一下這個後宮了。”
君上愣了愣,隨後一笑,“這樣的話從你嘴裡說出來一點兒都不招人煩。不像那些大臣,我登基那天就開始玩命地催我選妃,立後宮之主。可我當時真沒那個心情。”
柳雲和君上隔空對飲一杯,似很隨意地問道:“那君上看到卓玉姑娘,哦,現在應該叫卓玉……卓大人之後,是不是有些心動了?”
君上更加意外地看著柳雲,輕輕搖頭,“只有你敢這麼直接地問我這些問題。”雖然這樣說,君上還是滿高興的神情。隨後,君上重重嘆口氣,“但,這個事情,很難啊!”
柳雲不明所以,“不會吧!我看得出卓玉對俊王很依賴和信任,但俊王似更像把她當妹妹看待,並主動讓她與君上接近。”
君上打斷柳雲說的話,“我不是說這些,真正的阻礙來源於大臣,這個卓玉是犯官之女,那些大臣定然不會讓她成爲我的妃子!”
柳雲皺了皺眉頭,“犯官?那怎麼會借住在了俊王家裡?”
君上猛喝了口酒說:“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果當時,我的動作再快一些,也許現在就大不一樣了吧?!”
柳雲懵懂地看著君上,而君上坐在那裡沉思了片刻,一揮手,“不去想它了!我們繼續喝。”
柳雲很氣憤,君上說話又說了半截,但他也看得出來,這似乎是個禁忌,便把自己的好奇心狠狠壓了下去,而是勸慰著說:“君上也彆氣餒,你看我現在的這些妃子,選妃的時候哪有一個讓人省心的?”
君上繼續豪飲了一杯,反問道:“現在就讓人省心了?!”
柳雲被嗆的直咳嗽,“君上,看你說的,我這不是爲了讓你寬心,給你鼓勁嘛!”
君上哈哈大笑起來,“你不用勸我,我心裡明白的很。只是俊王……他深知這裡的癥結,卻還是讓卓玉和我接觸……”
君上在一旁沉思起來,柳雲便不再吱聲,這是個說什麼都錯的話題……
君上便問道,又似自言自語:“他是爲了保護卓玉嗎?寧可讓卓玉深陷泥沼。”
“其實,”柳雲這時插話說道,“是不是泥沼,完全是看君上你的態度。如果你堅定,什麼大臣之言,什麼犯官之女,都不足爲慮。”
君上再次哈哈大笑,“沒想到清王你還是個癡情的種子,只是,這番話若讓大臣們聽去,參你的奏摺能鋪滿這個亭子。”
柳雲卻不以爲意,“什麼江山社稷、治國之道,不會因爲一個女人而顯得有多高明或多低俗。而君上的愛人,愛的是什麼人,是家事,絕非國事,大臣們還是都歇歇吧。”
“好!”君上稱讚一聲,“雖然漏洞百出、狗屁不通,但這個性情,我喜歡!”
柳雲撓了撓頭,“君上您剛剛到底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
君上笑著搖頭,“這不重要,今晚清王你就別回府了,就在這裡,咱們直接喝到天亮!”
柳雲卻苦著臉,“那君上允許我回府請個假。家裡的妃子們不省心,都等我回去呢!”
君上輕哼一聲:“只有你敢這麼拐彎抹角地忤逆我!回吧!知道你妻管嚴!”
柳雲非常不好意思、屁顛屁顛地告辭了。
君上獨自喝著酒,看著柳雲遠去的身影,微笑著輕哼一聲:“好拙劣的演技!”
接著又深鎖眉頭地自言自語:“走到朕這個位置,以爲會獲得天下的所有,卻沒想到,我所得到的,似乎還沒有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