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有些意外你的反應。”6離端起了葡萄酒,輕抿了一口,他說不出口感的細節差異,但確實是比不上羅曼尼-康帝。
6離相信,河畔餐廳這裡肯定有最頂級的葡萄酒,即使是羅曼尼-康帝也不例外。但伊芙琳並沒有點最高級的葡萄酒,畢竟他們僅僅萍水相逢而已,且不說是不是6離請客,就算是伊芙琳自己請客,她也沒有選擇最頂級的種類,歸根結底還是不太禮貌。
伊芙琳擡起頭,投來了不解的視線。
6離斟酌著自己的話語,“我是說,你對於祖父的八卦的態度。我以爲,你會不喜歡沒有根據的胡亂揣測,畢竟,這對你祖母來說,並不公平。”
6離知道這是在刺探伊芙琳的**,刺探伊芙琳的家庭情況,這是一個很不禮貌的行爲。不過,剛纔的交談讓兩個人變得稍稍熟稔一些,產生了一個共同的話題,他這才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詢問起來。
伊芙琳愣了愣,然後嘴角的弧度上揚起來,不過她沒有立刻開口回答,而是低下頭,笑容一點點地消散,似乎陷入了沉思,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正當6離以爲他得不到答案的時候,伊芙琳纔開口說道,“其實漢斯不是我的親祖父。”
“蛤?”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6離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跳躍著實太大了,而且狗血似乎一盆直接就砸了過來,衝擊力有些太強。
看到6離那憨厚的模樣,伊芙琳輕笑出了聲,“我的意思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祖母和漢斯的孩子。”伊芙琳的肩膀輕輕抖動著,顯然因爲6離錯愕的反應而開心不已,“我的祖母和祖父,不是因爲愛情而結婚的,在結婚之前,我祖母就已經懷孕了。”
6離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信息量有點大。
“那是一個動盪的年代,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子,處境十分艱難,不要說工作、生活之類的事,甚至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的祖母需要一個丈夫,能夠保證她安全的丈夫。”伊芙琳稍稍停頓了一下,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小口,細細地感受著酒精的滋味,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卻增添了些許寂寥。
“我祖父也是如此。”伊芙琳接著說道,“當時,如果軍官沒有結婚的話,那是十分尷尬的,甚至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察覺到6離不解的眼神,伊芙琳簡單地解釋到,“不是明面的那種,而是會影響軍銜升遷,還有工作的安排。因爲當時的社會認爲,沒有結婚的男人,生活是不穩定的。”
6離恍然大悟,攤開雙手,“我來自亞洲,關於婚姻的傳統觀念,我們纔是最有言權的。”
伊芙琳瞪大了眼睛,有些驚訝,“你是認真的嗎?”
6離微笑地點點頭,之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和其他朋友說起國內的婚姻觀,他們也感到驚奇。其實不管是東方文化,還是西方文化,對於家庭的歸屬感都是比較明顯的。
在美國,身爲保守黨的共和黨就一直在鼓吹著傳統的家庭觀念,認爲不結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同樣,沒有孩子的家庭也是不完整的。這一點,和東亞三國的婚姻觀十分相似。
但兩個國家之前的最大不同就在於,國內的社會壓力無處不在,父母的催促和逼迫也更加嚴重;相較而言,美國的社會,議論歸議論,但歸根結底還是會尊重個人的選擇。
“所以,他們兩個人就走到了一起?”6離又把話題繞了回來,繼續提問道。
“是的。祖父接受了祖母的請求,兩個人結婚了。祖父成爲了祖母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伊芙琳點點頭說道,“其實他們兩個之間沒有感情,祖母對祖父的感覺,更多是感謝。因爲祖父的關係,祖母的生活穩定了下來,後來祖父去世了,她也沒有再婚。”
“孩子的父親呢?我是說,你父親的生父。難道,你祖母沒有嘗試找他嗎?”6離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死了。當時是戰爭年代,最不值錢的就是生命了。”伊芙琳語氣平淡地說道。
在那一場戰爭之中,德國的年輕一代也幾乎全部都捲了進去,當時就連孩子也都被送往專門的軍官學校,爲接下來的戰爭做準備,全民皆兵。
伊芙琳沒有過多的唏噓,繼續說道,“祖母的生活很幸福,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的。她喜歡手工製品,也喜歡自己親手製作衣服。得益於祖父的人脈幫助,她開了一間乾洗店,收到了軍方的照顧,生意很不錯。度過了戰爭之後,她也逐漸站穩了腳跟。所以,我纔有機會學習藝術,也纔有機會成爲畫廊的經理。”
伊芙琳的話語很簡單,幾乎沒有過多的修飾,但6離卻可以在字裡行間聽出其中的艱辛。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裡,一句話的背後,代表的可能是數不清的痛苦和困難。
“相較於祖母來說,祖父的生活卻因爲戰爭而變得支離破碎起來,他爲祖母支撐起了一片庇護的港灣,最終卻客死異鄉。”伊芙琳輕輕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看著那醇厚的酒**體在轉動著,“現在知道了,祖父也是幸福的,至少他是爲了守護自己深愛的人,而堅守到了最後,我願意相信,他也是幸福的。”
6離啞然。
“你可以再多和我說說阿爾伯特嗎?”伊芙琳將酒杯放到了桌面上,神情再次飛揚起來,“作爲交換,我也再多和你說說祖父,我知道的不多,你知道的也不多,我想這是公平的。”
6離笑著點點頭,“這筆交易,我贊同。”
米其林三星餐廳的用餐時間著實漫長,這是沿襲自法國的習俗,因爲在用餐的過程,兩個人的交談是和食物一樣重要的部分。一頓晚餐,持續四個小時也毫不稀奇。原本以爲今晚的晚餐,三個小時就已經足夠了,沒有想到,最後兩個人還是持續到了十一點半多,這才結束了所有用餐。
看著侍應生把甜品的盤子收走,伊芙琳要來了賬單。
6離堅持要支付,但伊芙琳卻不願意。晚餐是她出邀請的,河畔餐廳也是她提議的,一頓晚餐兩個人花費了一千英鎊,這可不是普通人可以負擔得起的。
6離沒有辦法說服伊芙琳,他總不能說,因爲戒指空間的存在,他必須表達自己的感謝。一頓晚餐而已,根本不足掛齒。可仔細想想,確實,和戒指的價值相比,這頓晚餐太過微不足道了,所以6離也就退了一步。
兩個人各付一半。
伊芙琳同意了。
離開了河畔餐廳之後,6離和伊芙琳沿著泰晤士河,朝著停車的方向散步走了過去,遠遠地,6離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車子已經在等待著了,“請問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護送你回去?”
伊芙琳本來是打算拒絕的,因爲這不是約會,6離沒有護送她的必要。但轉念想想,她點點頭答應了,“這是我的榮幸。”
她知道今晚會喝酒,所以沒有開車過來。不過,每天前來這裡享受美食的人數不勝數,所以出租車也十分方便,她絲毫不擔心。但現在,6離出了邀請,所以她也沒有矯情,直接就點頭答應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下次到酒吧來,我請你喝一杯,算是答謝。”伊芙琳笑呵呵地說道。
“我還正想問你,那間酒吧叫做什麼名字?”6離爲伊芙琳打開了車門,邀請她坐上車,然後他自己也坐了進去,“你前往的地址是?”
伊芙琳對著司機說道,“請到諾丁山,謝謝。”然後轉過頭看向了6離,“酒吧,那裡就叫做’酒吧’。”
6離張了張嘴,不由有些愣,隨後反應了過來,輕笑出了聲,“的確,沒有比這個更加合適的名字了。難怪,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它的招牌。顯然,它根本就不需要。”
午夜時分,倫敦繁忙而擁擠的交通也變得舒緩起來,道路十分通暢,諾丁山那緩緩的斜坡很快就出現在了視野之內。6離和伊芙琳相談甚歡,甚至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就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謝謝。今晚謝謝你。”伊芙琳試圖多說一些什麼,但所有話語最後還是化作了一句“感謝”。
6離站在了車門旁邊,微笑地說道,“這句話難道不應該是由我來說的嗎?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沒有必要持續不斷地循環下去。否則今晚估計就沒有辦法結束了。”
伊芙琳點點頭表示了同意,“那就這樣吧,今晚就這樣吧。”
“伊芙琳。”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6離揚聲喊住了她的腳步,然後打開車門,將長筒拿了出來,快步追了上去,“這幅畫,我覺得還是由你保管,比較合適。”
“什麼?”伊芙琳愣了愣,然後就連連擺手,“不,不能這樣。這幅畫是你家裡給你的,對你來說,也有重要的紀念意義。我能夠看到這幅畫,這就已經足夠了。”
“相信我,我是認真的。”6離笑呵呵地說道,“這叫做物歸原主。我始終覺得,冥冥之中,它指引著我來到了倫敦,遇到了安娜,最後找到了你。所以我想,它應該回到自己原本的主人手中。”
空間戒指,6離沒有那麼大方,不能歸還給對方;但至少,這幅克萊斯勒大廈,還是可以順著原本的軌跡,找到它的主人。
6離忽然覺得,也許當初沒有賣掉這幅畫,就已經註定了這樣的結果。
伊芙琳認真地看了看6離,捕捉到了那雙眼睛裡的真誠和堅定,最後點點頭,接過了長筒,“謝謝。”說完之後,她燦爛地笑了起來,補充說道,“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