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森手里的湯碗完全清空了,就連生姜的碎末都吃得一干二凈,然后整個人生無可戀地靠著椅背,一言不發(fā),表情難以捉摸。
“你還打算再打一碗嗎?”東尼站了起來,第三次將湯碗遞給了陸離,臉上帶著歡快的笑容,整個人都舒展了開來。
羅賓森連連擺手,“不,不用了。這就足夠了,一碗就足夠了。”連續(xù)不斷地重復(fù)著,唯恐表達得不夠清楚一般,那避之不及的神情,讓人不由莞爾;隨即羅賓森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如此直接的拒絕,真心太過粗魯了,于是又解釋了起來,“我的意思是,這湯很特別,而且很有趣。”
有趣,用來形容料理的時候,這可不是一個恰當?shù)脑~匯。
“味道有點奇怪,我不喜歡生姜的味道,但真的很溫暖,整個人都暖了起來。”羅賓森接著解釋到,“我不會想要品嘗第二碗,但我卻不后悔喝了第一碗。我覺得……”羅賓森歪了歪腦袋,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我覺得這是很有趣的經(jīng)歷,以后,我愿意嘗試更多的中餐。前提是,沒有生姜。”
“就是!就是!”蘭迪第一個就響應(yīng)了起來,那咋咋呼呼的模樣,讓布蘭登忍不住吐槽起來,“到底是誰在喝第二碗了?而且已經(jīng)就要見底了?”
蘭迪梗直了脖子,“我只是說,沒有生姜的話,那就完美了。但它還是很美味啊。”
“至少比上一次的姜湯好,對吧?”東尼補充說道,開始揭短。
蘭迪卻根本不在乎,連連點頭表示了贊同,“就是就是,姜湯真的太可怕了。”
“姜湯?”羅賓森好奇地插話進來,一句問話,頓時讓所有人七嘴八舌地開始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說起那一段“恐怖”的經(jīng)歷,就連馬克也轉(zhuǎn)過頭去,津津有味地傾聽著。
陸離看了看眼前的湯盆,這已經(jīng)是第二盆了,現(xiàn)在只剩下三分之一,面疙瘩湯比想象中暢銷,他又打了一碗,遞給了東尼,提醒到,“你盤子里東西可不要忘記了。”連續(xù)喝三碗面疙瘩湯?估計就沒有剩下多少肚子來裝其他東西了。
東尼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肚子,“放心,今天可是餓壞了,一頭牛也吃得下。”
陸離翻了一個白眼,直接無視了東尼的吹牛,然后看向了雷蒙德,抬了抬手里的大湯勺,示意了一下,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雷蒙德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拒絕了陸離的好意。不過,陸離也沒有強求,只是給自己打了一碗湯,重新落座,正式開始享用晚餐。
這樣的結(jié)果,著實有些出人意料。看似挑剔麻煩的羅賓森,不僅品嘗了一碗,而且還敞開心扉,加入了大家的討論之中,得知姜湯的真相時,活靈活現(xiàn)的表情卻是讓眾人大小不一;反而是看似平易近人、友善親切的雷蒙德,卻固執(zhí)而保守,拒絕品嘗新鮮事物,擺出了一副敬而遠之的姿態(tài)。
由此可見,有的人是外冷內(nèi)熱,有的人則是外熱內(nèi)冷,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疏離,井然有序地在自己和他人之間建立起一道藩籬。看似親近,但彼此之間的距離卻永遠不會拉近,就這樣不近不遠地保持著客套。
晚餐的氣氛漸漸火熱起來,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待用餐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時間的流逝真是太過迅速,歡樂的時光尤其飛快。
牧場的小伙伴們經(jīng)過抽簽,最后是蘭迪和杰西卡兩個倒霉鬼被抽中,今晚的洗碗工作就交給他們了,雖然理查德躍躍欲試地想要參與,不過被布蘭登和陸離阻止了,總不能讓客人幫忙洗碗,理查德只能表示扼腕。
隨后大家來到了大廳,陸離為他們親自展示了中/國式的泡茶。考慮到眾人的口味,陸離沒有選擇鐵觀音,而是選擇了不久之前宋令儀寄過來的白毫銀針,這種甘甜清香的茶葉在西方國家其實也沒有市場,但比起苦澀的鐵觀音來說,白毫銀針無疑要受歡迎多了。
當初茶葉漂洋過海傳入西方的時候,是作為類似于咖啡的興奮劑使用的。茶葉和咖啡之中都含有堿物質(zhì),而且發(fā)酵完善的茶葉,含量還更高,這使得茶葉成為提神醒腦的利器。
正是因為如此,西方世界里,相對更加喜歡口味重一些的茶葉;但同時,類似于鐵觀音這樣太過苦澀的茶葉,接受起來又有些困難,于是他們還是添加牛奶、糖塊來飲用。另一方面,水果茶和花茶也大受歡迎。
馬克等人都是在英國、愛爾蘭文化熏陶之下成長起來的,下午茶文化已經(jīng)成為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但白毫銀針對他們來說,味道太清淡了;鐵觀音又太重了,適應(yīng)中/國茶文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相較于茶葉的味道來說,更為重要的是中/國茶的泡制方法。和英國的茶包相比較,中/國茶的手續(xù)就繁瑣了許多,卻也儒雅了許多,每一道工序都隱藏著特有的禪意和詩意,讓品茶真正地成為一種享受。
羅賓森和雷蒙德興致勃勃地詢問陸離,關(guān)于中/國茶文化和日本茶文化的區(qū)別——在西方人眼中,區(qū)分亞洲各個區(qū)域的文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陸離好好地為他們講解了一堂茶文化的歷史傳承課。因為自己知識的不足,陸離在現(xiàn)場還詢問了一下度娘和谷歌,確保自己的講課準確無誤。
轉(zhuǎn)眼之間,午夜的時鐘就已經(jīng)敲響了,大家這才依依不舍地準備回去睡覺。
戶外的暴風雨還在繼續(xù),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狂風之中,那細雨看起來就像是一團霧氣,無法分辨出雨絲,只能看到朦朧的一片,整個牧場都籠罩其中,視線里捕捉到的所有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粗獷的西部風光此時也變得詩意盎然起來。
在睡覺之前,還有一些工作需要完成。
陸離和柯爾、布蘭登前往了別墅,先點燃了一樓的壁爐,確保室內(nèi)的溫度回暖起來;而后到每個人的房間里,分別確認了一下缺少的生活用品,盡可能在倉庫里找到相對應(yīng)的;最后還確認了一下別墅的窗戶,全部都關(guān)嚴實,誰也不知道今晚的暴風雨是否會更加猛烈。
除此之外,他們還再次確認了一些牛欄、羊圈和馬廄的情況,希望今晚的暴風雨不會造成意外的出現(xiàn)。
忙完了一切之后,陸離這才回到了主屋,卻看到了馬克站在門廊里,仰起頭靜靜地看著在狂風之中叮當作響的木制風鈴,在風雨之中,堅定的身影平添了一抹蕭索,似乎這樣的馬克才是最為真實的。
“是不是出生在那一片島嶼上的人,總是特別適合風雨的天氣?”陸離半開玩笑地說道,抬腳走上了臺階,在馬克旁邊停了下來。
馬克雙手背在身后,微笑地說道,“生活環(huán)境所鑄就的氣質(zhì),這是融合在血液之中的,揮之不去。”
陸離抿了抿嘴角,調(diào)侃地說道,“難怪今天你們?nèi)玺~得水。”
馬克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站著,過了一會,“這風鈴是從哪兒來的?”
“一位吉普賽人。”陸離的視線也再次落在了風鈴之上,在狂風之中激烈地搖擺著。
當初宋令儀買下這個風鈴,根本沒有多想,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成為了牧場的一部分,如果沒有聽到風鈴聲,反而會覺得不安。
兩個人沉默了一小會,誰都沒有說話。最后還是馬克主動開口,“感謝今晚的晚餐,這絕對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經(jīng)歷。”
“歡迎前往中/國,隨后你就發(fā)現(xiàn),每一天都是全新的經(jīng)歷。”陸離別出心裁的回答,讓馬克聳了聳肩,然后搖了搖頭,“我去過中/國。拜訪過很多座城市。我的意思是,在德州的牧場,品嘗了中餐,而且還是前所未聞的料理。這是獨特的。”
“我想,這就是云巔牧場如此特別的原因。”陸離微笑地說道。
如此直白、如此坦然的回應(yīng),成功地讓馬克的嘴角上揚了起來,“今晚的那一道湯,叫做什么來著?”
“面疙瘩湯。”陸離朝著馬克投去了疑惑的視線,“如果你想要在餐廳里尋找這道菜,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晚馬克喝了兩碗面疙瘩湯,可以看得出來,他喜歡。“這就是一道家常料理,更多時候是在家里簡單制作的,放在餐廳里,擺放在請客的餐桌上,這就顯得太簡單了。”
馬克輕輕搖晃了一下肩膀,“放心,我沒有這個打算。它雖然不錯,但沒有那么不錯。”這直接的反駁,讓陸離輕笑出了聲,“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下名字。它很特別,今晚很特別。”
今天的一切,喚醒了馬克腦海里關(guān)于家的回憶。
不是自己在倫敦那個空蕩蕩的公寓,而是童年時期,母親制作的炸魚薯條散發(fā)出的香氣,打完棒球之后隨手將滿是汗臭味的上衣丟在房間里的氣息,父親站在陽臺抽完香煙之后殘留的淡淡煙味……那些好的不好的,卻如此溫暖、如此熟悉、如此親切的回憶。
“家”,伴隨著成長,這個詞的意義似乎越來越多,但感受到的溫暖卻越來越少。但今天,他卻在云巔牧場感受到了,可以稱之為魔力,也可以稱之為巧合,可是一切都如此真實,無法否認的真實。
“也許我應(yīng)該感謝今天這場暴雨。”馬克沉聲說道,而后對著陸離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是時候休息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