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雙手握住手心里的金鎖,像一個教徒般虔誠地祈禱,她像是丟失了自己的摯愛,難過得想哭。她在輕聲說:“蘇慕晴,你不要離開我?!?
[11]
當我抬起頭終于作了那樣一個決絕的決定時,對和錯竟然不知道變成了哪一個答案。
——洛梔遙
“你姨夫今天回來。”姨媽下班回來,脫去高跟鞋,把她的Dior拎包直直地丟在沙發上。她看了看自己的那個用了兩年依舊保持如新的手提袋,滿足地笑笑。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丈夫的回來不僅意味著又有一大堆可以比過同事的物質資本,更加能在別人面前證明她老公有多愛她,至少她不是個單身女人。
此時的洛梔遙正在發呆,并沒有聽見。——這種行為直接掃了姨媽的興,于是姨媽轉瞬開始大喊:“喂,我跟你說話呢!怎么現在連話也聽不見了!耳朵聾了啊!”
“你又是限制我的自由又是逼我休學,不聽你的怎么了啊!”洛梔遙反駁,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
“唉你個小兔崽子!我就是讓你休學了怎么樣!你哪點不用我的!都說了自己掙錢呀!替別人養一個只會談戀愛不會爭氣的東西,我還不說我賠本了呢!”
“哦喲……算算算,拉倒吧,今天我心情好就不跟你丫的吵了?!币虌屨f,“我去機場,你在家把飯給我做了,冰箱里有魚和排骨現在拿出來化冰燒了,然后弄個湯,其他的菜你自己琢磨吧,你姨夫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
不一會兒就聽見姨媽哼著小調出了門,“砰——”的關門聲。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有這樣一種勇氣和姨媽頂嘴,平日里的她,總是乖戾的反常。她會害怕,哪天她真的沒有任何一個居所。
可是她又想要逃離。
想要安全感,想要沒有謾罵和侮辱的清凈之所。
洛梔遙覺得自己真是可憐,有一個叫做“寄人籬下”的詞,用在自己身上絕對是一個完美的諷刺。姨媽對自己的殘忍用“虐待”這個詞形容絕不過分,簡直像是正比例函數,隨著年齡的增加而增加的壓力,呈直線增長著。
從底到尖,一個巨大的跨越,每時每刻每分每秒從未停滯。
明明就是在為難自己。冰箱里除了一條魚和冰凍排骨之外就沒有別的蔬菜了,洛梔遙只好下樓去買。
走在路上的時候洛梔遙一個恍惚,又看見了那個女孩子。
她在微笑。那樣甜美的微笑。曾幾何時洛梔遙也想擁有的微笑。
她張開的櫻桃小嘴的口型上下擺動著,正在說——
梔遙梔遙,你來找我吧。梔遙梔遙,我等著你。
洛梔遙對著空氣點點頭,心里激動了起來。是的沒錯,洛梔遙有些固執地想要見到這個女孩子,而不是隔著空氣的幻影。
是在菜場門口的十字路口中央,過馬路的時候,洛梔遙聽見了女孩子的呼喊。她停滯在原地,一輛飛速駛來的摩托車差點兒撞到她。
洛梔遙對此只是一愣,沒有太多恐懼的情緒。
“找死啊你!”摩托車司機飛馳而過,把洛梔遙的衣服角吹起來,然后就消失在了身后。
“你看,那個女孩子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一旁兩個挽著手逛菜場的婦女小聲說?!昂伲铱催€真是有點兒,剛才那個摩托車差點兒撞死她了,真險。”旁邊一個女人說。
洛梔遙呆滯地盯著兩個婦女看,婦女不好意思地匆匆被菜場的人流隱匿了。
我才沒有病呢。你們才有病吧。洛梔遙在心里回擊婦女的猜測。
“蘇慕晴,你等我,等我有機會我就來找你。”洛梔遙堅信,一定有這樣一個女孩子,是另一個自己。她的好奇心被激發到最極端,恨不得現在就前往落云市。
落云市。那里有她的摯愛和信仰,有她像是成為多年頑疾一樣的友情。
之后她終于鎮靜下來,一頭扎進菜場翠綠色的蔬菜里。
[12]
我們都聽到過一種牽扯到心理學的疾病,叫做臆想癥。
洛梔遙學會了臆想。
幻想的腦海中有一個漸次重疊的影子。她深深地留戀著那個帶有黃果蘭香味的重影,她深信那是她未來生活中的全部。
只是我們不知道,臆想,對于洛梔遙來說究竟有多么重要,是她的愛和信仰。
在姨媽的殘忍下,臆想能夠緩解她的度日如年,能讓她一點一點地對她想要到達的世界充滿希望,在殘酷的現實和虛幻交替的碰撞中得到成長和堅強。
說不定哪一次就成為了她心房上的華麗關口。
[13]
站在廚房里就有悶熱得快要窒息的感覺。弄椒鹽排骨,油炸的時候,油鍋里滾燙的油漬迸濺在洛梔遙的右手手臂上,將她弄疼得微微皺眉。
“還好魚是已經剖過的?!彼匝宰哉Z。
洛梔遙看了看墻壁上的時鐘,然后把所有的菜一一在飯桌上擺整齊,拿出干凈碗筷,之后她便回了房間。
“叮咚——叮咚——”門鈴聲響起。
洛梔遙開門,看見姨媽挽著姨夫的手走進家門。
“你這個死東西都不下來一趟,你知不知道你姨夫的箱子很重的?。 甭犚娪柍猓鍡d遙微微低下頭,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女孩。
姨夫上下打量了洛梔遙一下:“喲,這小丫頭都長這么大了啊,有沒有聽姨媽的話???”
“唉呀你可不知道啊,這丫頭片子太難調教了,賊不聽話,還死倔死倔的吶!催一句話需要我重復個上百遍!”姨媽趕緊插話。
“姨夫,姨媽,吃飯吧,菜……快涼了。”洛梔遙輕輕地說。
“讓我來看看今天有什么菜呀?!币虌屨f,“唉,你不知道你姨夫喜歡吃糖醋排骨的么?在我們家生活這么些年了,你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呀!”
“我……因為您喜歡吃椒鹽的么……我就做了椒鹽的……”洛梔遙解釋道。
姨夫回來了,洛梔遙不敢和姨媽吵,她害怕有些勢力的姨夫會把自己趕出家門,他不是沒有這個權利,所以只能委屈自己了。
“以后想清楚再下鍋!”
“哦。”洛梔遙說完,轉身回房間。
“來吃飯!”姨媽在身后喊。
“不了?!甭鍡d遙回答。
“唉,老公啊,你給我買什么好東西了呀?!币虌尠杨^靠在姨夫的肩膀上,一邊翻著姨夫的黑色手提公文包?!巴郏@個嗎?施華洛世奇的項鏈呀,給我的嗎?”
姨夫笑笑:“還能給誰的?我又不是在外面找小老婆的人?!?
“討厭?!币虌屍艘幌乱谭虻氖直?,“唉,我好喜歡這個天鵝哦,好璀璨,你真會買,我真愛你?!?
……
洛梔遙覺得膩歪,趴在寫字臺前閉上了眼睛。
吶,我聽見了,你在喊我:“梔遙——梔遙——”
你在那里,你在花香的圍繞下,用棕黑色的雙瞳朝這邊看過來。
我感覺得到,吶,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期待著我。
[14]
“我這次回來的年休假有半年,我們先去夏威夷度假,機票和簽證我辦好了?!币谭驈淖攸S色的信封里拿出機票和護照,遞給姨媽。“然后我托在美國的朋友查到夏威夷的一處別墅房產,我決定買下來,然后我把你簽到那里去,就常住了。”
“那個小東西呢?”姨媽指指洛梔遙的房間,疑惑地問,“不會是要讓她也過去吧?!?
“我們先管我們旅行,讓她自己生活一段日子,反正她又能照顧自己。”姨夫說。
“也對。”姨媽嘟囔,“我們這次去玩得久一點么,我一點兒都不想看到那個死東西,這么多年了你說她媽就把她扔給我們了啊,這么不公平的,早知道當孤兒送福利院養了?!?
“這……你就寬宏大量一下把她當自己的孩子唄?!币谭騽瘢吧眢w要緊,跟她生什么氣?!?
“我才不想養她呢!還不是我那妹妹!你又不知道的咯,她一點也不是省油的燈,煩心啊……”姨媽一個勁地抱怨道。“唉,你說我怎么這么倒霉啊!”
“要不要給她些生活費?”姨夫問。
“不用。她最好死了算了,不過有她媽轉賜她的生活能力,死不了!”
姨媽打開洛梔遙的房門,看見她蜷縮著坐在墻角。姨媽的心里在笑,看見洛梔遙這樣就覺得好笑。
“小畜生?!币虌尳兴?,“我和你姨夫去夏威夷度假,會很久。你最好在我回來之前死了算了?!闭f完,姨媽把門重重地關上。
——你最好在我回來之前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你就繼續咒我死吧。她想。
這一夜安穩的睡眠讓她心情安定舒暢。那樣一種聲音越來越高的出現頻率,反倒成為了自己睡眠安穩的藥劑。
姨媽終于要在眼前消失了,明天之后,再也不會帶給她任何的痛苦了。
從身體里扎根生長的神秘的玫瑰即將在午夜的月光下綻放華麗的艷紅,強烈的好奇心告訴她,驅使她,指引著她:
逃離——即日啟程。
女孩,勇敢些吧,去尋找那個未知的,潮濕且溫暖的神秘國度。
沒有諷刺和傷害,沒有烈日和暴風的籠蓋,沒有夾竹桃和曼陀羅的毒害。前面,星星點點的螢火會為她照明指路,為她輕吟歌唱。
這個美麗的夢境被洛梔遙再一次記在了日記本上。反復翻看著厚厚的牛皮紙制的日記本,洛梔遙忽然笑了。之前的日記里,全是痛苦經歷的發泄,唯獨這幾次以來,都是她所向往的,落云市。
她笑得很燦爛,像暖陽。
[15]
姨媽和姨夫今天上午的飛機。
在他們走后,洛梔遙整理好背包,準備現在就出發。
可是,現在她沒錢,不是么?沒有錢什么都不能做呀!她開始在房間里到處走,她把能翻的地方翻了個遍。
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終于在姨夫掛在房間的門背后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三張緋色的紙幣。
洛梔遙欣喜得差點兒叫起來,捏著紙幣的左手顫抖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她沖出家門的時候,就再也沒有想要回來的感覺了。是的,是的,永不再回來!此刻,對這個居住了八年的居所連一句“再見”也不想說!
是刻在骨子里的憎恨。
洛梔遙憑著記憶找到流源的家,是依然能夠記得的方向。那個男孩,你是否還會記得我的存在,在心的罅隙里,是否給我留了一個位置的空白。
“流源,我……要走了吶?!睏d遙在嘴邊輕輕地自語道。
洛梔遙彎起纖細的手指,抬高,貼在流源家的防盜門上,想要敲門。
但……此時的她沒有勇氣面對流源。
她怕流源在她眼中變得陌生,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流源了。
她頓了頓,動作停滯了瞬間,蹲下身去,把背包里的日記放在他們家門口,她希望他能夠理解她這些年來承受的難過與痛苦。
她想敲下門跑掉,可,始終還是沒有勇氣。
離開的時候,她定定地站在門外好久,然后慢慢下樓,望向這個六層樓體的住宅樓,終于有抑制不住的難過,痛哭流涕。
在你面前,我永遠都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16]
只有在晚上十點四十分才有一班開往落云的火車。
洛梔遙在火車站坐了一天,終于等到火車傳來的轟隆聲。
她看向窗外的夜和月光,讓她好奇的,充滿想念的時光如此漫長。
“如果能快點兒到就好了,為什么偏要后天早上呢?”對面床鋪的女人奇怪地盯著她看,看她在兀自囈語。洛梔遙趴在床鋪上看著車窗外飛馳而去的景物,只有月亮的光芒是跟著自己的方向走動的。
地球太小,可她想要尋找的世界太大。
她把自己的頭埋在白色的被子底下,希望快點兒睡著,睜眼就看到眼前那個充滿未知的國度。
——蘇慕晴,你等著我吧,我很快就會到達的。
女孩對她笑——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