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江南,浸在一片溫潤的水霧里,傾洛伸了個懶腰,瞇著眼睛看客棧外煙雨如畫。
“葉姑娘,我們今天去哪里?”蘇沅舟像是忘了昨夜的不快,微笑著從傾洛身后走過來。
傾洛盈盈一笑,朝他揮揮手:“去爬山。”
“爬山?”蘇沅舟怕是自己聽錯,重復一遍,然后道,“今天下雨啊。”
傾洛看向來穩重的他有點瞠目結舌,不由得意道:“是啊,我昨日聽客棧的姐姐說,此地山上有一座寶寺,寺中竹子長的極好,雨中觀賞是一絕。”
見白衣拾級上青山,雨中不辨容顏。空山新雨,聽山頂鐘聲不絕,自是一番心曠神怡。
蘇沅舟突然道:“你莫亂走,穩著點。”
“要不要比一比我們兩個功夫誰好?”傾洛心情正好,一個回眸俏皮地道。
“我不同你比,”蘇沅舟見她仍是活潑,生怕她磕到絆到,不禁皺眉,“你別跑。”
傾洛聽到他說教的口氣,停下來慢走,心里卻暗暗嘆口氣。
這兩人并不熟悉,卻因為命運今天一起上路,蘇沅舟只道傾洛出身名門,可怎知她自幼習武雖為強身,卻著實是跟著師父學到了許多俠氣,這一點,是同洛夜是一模一樣的。如今身體初愈,哪還能忍得住心性蓮步輕移?
若是洛夜,怎么會攔我?傾洛忍了又忍,這個念頭到底是冒出來。
山頂寶寺**,傾洛卻是直奔竹林而去,一身白衣行的翩翩。竹林前坐了位高僧,叫住她: “姑娘身帶貴氣,可愿留步與老僧一談?”
傾洛但見那人袈裟加身,想是得道高僧,她斂了步子朝那人盈盈一拜,卻道:“怎可打擾大師禪定,小女子過會再來。”其實心早飛去翠綠竹林。
蘇沅舟立住,見高僧向他點頭,就對傾洛道:“你先入林,我同大師聊一會。”
**手腕粗細的碧竹,葉上還承著雨露,宛如玉器。山頂有微風來拂,竹香淡淡竹葉輕吟,好一曲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妙音!傾洛不知不覺入了林子中心,此處人跡罕至,早聽不見上香眾生的虔誠禱告聲。她玉手輕壓了一片竹葉來嗅,鼻端滿是清而不膩的味道,滿足地想要嘆氣。
就在這時,突然暗處飛出來一枚飛鏢。
傾洛驀然放手,竹葉翠綠輕輕一彈恢復原來位置,猶帶著微顫,她已翩然轉身,出手擒住一點鋒芒。傾洛眼里有一絲驚疑,眼眸一轉反手把那枚暗器擲回去,卻不期然地聽到撲通一聲重物落地聲,和一個人的呼痛聲。
傾洛眉目一動——竟然是個孩子?!她快步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
一個全身臟兮兮的孩子,剛剛從腿上把飛鏢拔出來,聽到傾洛跑來的聲音飛快抬起頭來,黑黑瘦瘦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唯有一雙眼睛明亮驚人,警覺地盯著傾洛。
“你……”傾洛走過去,卻見那孩子一咕嚕爬起來,也朝后退去。她知道孩子怕她,索性不再走,停下來問那個孩子:“你為何要朝我發暗器?”她抬頭看了看竹子,又道,“從竹子上。”
那孩子看了傾洛一會兒,突然滿不在乎地道:“看你服飾精致,又是單身一人,想傷了你搶些銀兩。現在既然被你所擒,要怎么樣隨便你。”他故意忽略后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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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隨便你”的孩子盡量表現的無所畏懼,眼睛卻泄露了害怕,十歲上下的孩子看得出已在江湖幾番摸爬。傾洛想到了什么,眼睛十分溫柔:“你莫怕,我有個弟弟,和你差不多年齡呢。”
她回頭找人,恰好這時蘇沅舟也已入林,傾洛朝他揮手:“蘇公子,山下買的包子還在嗎,拿兩個給我。”
黑孩子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傾洛蘇沅舟,猶豫不決。傾洛見此對他笑:“是山下秦記的包子哦,遠遠聞著就香,才忍不住買來的。”果然聽到黑孩子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聲,那孩子似乎從傾洛的微笑中終于發現了他想要的信任感,低頭一口咬下去。
蘇沅舟這才問傾洛:“哪里來的孩子?”
傾洛耐心解釋:“我在那里聽到有孩子的哭聲,”她比了比剛在站的地方,“過來看才知道這個孩子受了傷,躲在這里不知道怎么辦,不如我們帶他回去吧?”
蘇沅舟不贊同道:“他來處不明。”
“可他受了傷,總不能放之不管。”
“可以把他交給寺里師父。”
傾洛轉過身不再面對他:“我發現了他,我要照顧他,”良久她又開口,聲音低了許多,“我想念長溱了。”她低下頭去看黑孩子的傷勢,不再管蘇沅舟。
蘇沅舟看著她,嘆了口氣,沉默算是答允。
可是那黑孩子吃完包子眼睛一瞪卻道:“誰說我要和你走?”
傾洛笑意盈盈,眼中開出早春的露水桃花,小心扶起了他:“因為你吃了我的包子啊。”
在寺中清洗,黑孩子無論如何都拒絕旁人幫忙,當他一身清潔走出來的時候,寺中主持,也就是之前竹林前的那高僧驚了一聲:“這……”
傾洛定睛一看,忙道:“女娃兒又怎樣,大師將傷藥交給我吧。”
主持見傾洛并無與他深聊之意,在她帶走那個女孩時突然道:“女施主,你要等的人來了。”
正準備出寺的傾洛一頓,身邊的女孩也抬頭好奇看她,卻沒能從那一雙開著桃花的眼睛中看出異樣,她轉身合手,對上大師看透世事的睿智:“謝大師指點。”
晚間女孩同傾洛住進了一間屋子,蘇沅舟本要另開一間客房,被傾洛攔下:“你銀兩夠多嗎,那明日給澄子多買些糕點吧。”
澄子開心抬頭,不知為何卻叫她從這個沉默刻板的男人的眼里看到一閃而過的甜蜜。蘇沅舟心想,葉傾洛,你可知這話說的,有多像平凡夫妻間尋常的對話。
晚間睡覺前,傾洛同澄子聊天:“澄子,你會武是吧?”
睡慣了野地的女孩今天看到床,本來是滿心歡喜的,可一聽這句話,警惕的眼神馬上掃過傾洛的臉。
傾洛卻不等她回答,自說自話:“要不然怎么可能從那么高的竹子上射出飛鏢?”
“輕功不錯,武功一般,誰給你的飛鏢?”
這么多犀利的問題令澄子應接不暇,只好閉緊嘴巴以免說漏嘴,誰知傾洛卻突然撈過被子,半睜著眼睛困頓道:“算了,想問的問完了,睡吧。”
然后在澄子睜大的疑問眼睛里閉上眼睛。
有頃,澄子輕聲問:“葉姐姐,你也睡不著嗎?”
傾洛應聲翻了個身:“怎么,你有心事?”
“今天那個寺里的空元大師說你有等的人,葉姐姐在等他嗎?”
傾洛沉默了會兒,有了對這個陌生的女孩子傾訴的想法:“我也不知他會不會來,如果他不要我,就送給澄子做哥哥吧?”
“我有哥哥。”女孩認真地說,卻默默地靠近傾洛,安慰:“再說他也不一定愿意給一個不認識的女孩當哥哥啊。”
“你會喜歡他。”傾洛閉著眼睛,嘴角泛出一個模糊的笑,倦意襲來,她輕輕拍了拍澄子,睡了。
黑暗里這個早熟的女孩想起了白天蘇沅舟的笑,現在又聽到傾洛甜而柔軟的聲音,有了模糊的認知,她揉了揉眼睛,也困了。皺了皺眉頭,嘟囔一聲:“不要葉姐姐的哥哥,澄子也不要。”說罷貼近傾洛,尋著那一份溫暖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