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如隨風飛起的柳絮。悠溯伸手接住一片,在掌心的溫度下,雪花立刻融化成水。
已經是冬天了。悠溯展顏一笑,她抬起頭,清冷的眼神洞穿云霄,瞳孔中似有光芒在閃爍。依稀記得,玉闕宮中息風遏云的纖歌,隨樂曲翩翩起舞的錦凰瑞鳳,載著她從云端飛馳而過的寶螭金車……
春去冬來,她已在人間待了三年,曾經輝煌的一切煙消云散。
放棄仙人身份,在凡塵承受歲月和滄桑,可曾后悔?悠溯不止一次這樣問過自己,而每每靜下心來思索,浮現她腦海的永遠是薛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她含笑搖頭,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后悔了,路是她自己選的。縱使她現在肯回頭,為時已晚。
雪差不多停了,悠溯慢慢地提起裙角從亭子里走出。她的腳剛碰到雪地,一團白色從她身邊飛速躥過,與無邊的雪白融為一體。但只消這一眼,悠溯就已看清剛才跑過去的是只白狐貍。
仔細想想,又覺得哪里不對。
她眼前一亮,是了,剛才白狐經過的剎那,她聞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仙氣。放眼六界,除了青丘九尾狐,普通的人界白狐是不可能會有仙氣的。而且那白狐嘴里似乎還叼著一支梅花。
糟了!
悠溯飛身越過梅林,衣衫帶起的風拂落了幾片花瓣。她目光如炬,不多時便發現了正在雪地里奔跑的白狐。那白狐似乎也發現有人在追趕它,跑得愈發迅速。
“想跑?”悠溯隨手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纖手一轉朝白狐甩去。
白狐悶叫幾聲,跑遠了。帶血的后肢在雪地里印下一串鮮紅。同時留下來的還有先前被它叼在嘴里的梅花,暗香幽吐。
悠溯皺了皺眉,只見白光閃爍,眨眼的功夫那梅花就在光圈中化作人形。是個身穿嫩黃衣裙的美麗少女。
“小仙若梅,多謝悠溯仙子救命之恩。”黃衣女子朝悠溯盈盈一拜。
悠溯大驚:“你認識我?”
“仙子不記得我了?我是暗香閣梅花仙子的貼身侍婢,歷年百花盛會,我都在青帝陛下宮中見過仙子。”
短短幾句話,把悠溯的思緒帶回到了九天之上的沁芳宮。她嘴角爬上一絲苦笑。百花盛會,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四個字。
“你既是疏影的侍婢,怎么會到人界來?”難道疏影派這小侍婢來找她回去?
“我家仙子昨日前往泰山赴碧霞元君的茶會,駕云回來時不慎掉了一支玉簪。這本來也沒什么要緊的,偏偏這簪子沾了仙子的法力,又落在這穹宇山的梅林之中。”
聽到這里,悠溯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當年朝廷派兵圍剿山賊,穹宇山曾發生過一場大火,山中十里梅樹盡數枯死。而疏影的簪子沾有她身上的梅花精氣,落入山中,枯死的梅樹全被催生,一夜之間花開滿枝。今天一早進山打獵的人發現了這個奇觀,消息霎時間傳遍京城。
薛隱是愛花之人,聽聞此事,立刻收拾行李帶悠溯來山中賞梅。適才悠溯獨自走入梅林,又遇上了風雪,不得已在亭子里逗留了一會兒。不料,居然碰上了熟人。
若梅接著道:“枯木開花,我家仙子怕惹出什么事端,派我下凡把簪子尋回去。哪知道我剛到人界就碰上了狐妖,差點被它吸盡仙氣,虧得遇上仙子。”
剛才那只白狐貍是狐妖?悠溯皺著眉。若梅雖是一個小小的侍婢,但好歹也是天界仙人。白狐能輕而易舉制服若梅,又將自身妖氣收斂得那么好,看來不是普通的妖物。
“穹宇山有妖出沒,你法力微薄,還是先回天界去吧,簪子的事可以另外想辦法。”
“是,多謝仙子提醒。”
若梅正要飛天,悠溯叫住她:“等一等。希望你念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不要透露我的行蹤。”
“仙子放心,若梅自有分寸。”
回到山腳的望月亭,悠溯卻沒見到薛隱。
隨行的侍從和丫鬟見悠溯回來,一一行禮。貼身伺候她的紫玉趕緊迎上來遞給她一件披風。
“候爺呢?”悠溯問她。
“回蓮夫人,候爺見你這么久沒回來,上山找你去了。”
“去了多久?”
“有一會兒了。”
因剛才遇上狐妖之事,悠溯不免擔心起薛隱來。薛隱雖是練武之人,可真要是碰上妖物,恐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找候爺。”
“不用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熟悉的聲音從耳畔流過,悠溯頓時放下心來。她回頭,笑容頓時僵在臉上。薛隱懷中抱了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面若桃花,一雙丹鳳眼微微往上翹,說不出的勾人。就連身為女子的悠溯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來人,給這位姑娘包扎一下傷口,準備回府。”薛隱吩咐下去。
悠溯這才發現那白衣女子的右腿血跡斑斑,看樣子傷得不輕。
白衣女子也回頭看了悠溯一眼。瞬間,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在二人眼神之間游走。
尋常女子,長得又這么好看,怎么會孤身出現在山林之中?悠溯不禁納悶,那女子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可她一時間又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
“姑娘,大冷的天,為何會孤身在這山林之中?山中野獸出沒,怕是不安全。”悠溯試探她。
那女子根本沒看悠溯,回頭對薛隱道:“小女子雪姬,江南人士,幾日前上京尋親,不小心迷了路,糊里糊涂就走到這山里來了。雪地路滑難走,我從山坡滾了下來,摔傷了腿,幸好遇到了公子,不然……”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梨花帶雨,說不盡的嬌弱動人。
薛隱對她微笑:“雪姬姑娘不必多禮,若是不嫌棄,可先到在下府中小住幾日,在下和內子必當盡全力照顧姑娘。等姑娘傷好了,再去尋親也不遲。”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做牛做馬也在所不惜,只求公子收留。”雪姬一說一邊流淚,眼角余光從悠溯身上掃過,竟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悠溯心里一陣莫名的恐慌,總覺得這女子不簡單。
趁丫鬟給雪姬包扎傷口,悠溯悄悄施法,想看看那雪姬究竟是不是尋常人。可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并未發現她有什么不對。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悠溯?”薛隱從背后環住她的腰,“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悠溯心底一片柔軟。若是能永遠和薛隱廝守在一起,什么天界,什么仙人,她都不在乎。
薛隱扳過她的身子,與她對視:“還想騙我?你是看我抱著雪姬姑娘,心里不舒服了吧?”
悠溯笑嗔道:“不舒服又能怎樣?豈止是一個雪姬姑娘,你的侯府里還有位月夫人呢。”
“可是我心里只有一個蓮夫人。”薛隱笑著親了一下悠溯的額頭。
蓮夫人,說的正是悠溯。
三年前悠溯遇見薛隱時,他還沒有繼承侯位。京城王公子弟大多三妻四妾,身為西陵侯之子的薛隱家中卻只有一位妾室,算是很難得了。悠溯不是不在乎,可那時候她已經愛上了薛隱,仙凡的身份都無法阻撓他們,區區一個月夫人又算得了什么。
回憶起他們初見的場景,悠溯眼中盛滿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