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岑莫名有些說不出話來。她頭微微側(cè)著,到底年輕便是最好的裝飾。
陽光下連臉上細小的絨毛也能看的清楚——除了嘴巴是硬的,她渾身上下都普通的姑娘,心腸也是最柔軟。沒有人會爲一個連私塾都上不起的下人考慮這麼多,陳岑知道,或許這些對她來說只是九毛一毛,也或許只是偶爾的善心發(fā)作。
可於他來說,就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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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婆母請安,加上盛謙從來不宿在她這裡,宋氏一向起的遲。
雕花的銅鏡泛出微微的淡黃色,裡頭宋氏的臉模糊不清,宋氏伸手,“我老了,眼角都生了細紋。”宋氏保養(yǎng)的還算不錯,體態(tài)又偏胖,於這個年紀來說膚質(zhì)算好的。
“說哪裡的話?”周氏替著宋氏梳頭,“夫人頭髮好,比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都好。”
宋氏笑了笑,又從妝匣裡捏起一枚石榴紅的扳指,“你說謙哥兒,他是怎麼想的?”他就那麼喜歡那劉氏,哪怕她給他戴了綠帽子?
“今兒個聽人說老爺和劉姨娘吵了一架,到底這刺兒都種了這麼久,磨不平的。”周氏道,“我今天仔細想了想,到底是咱們有些著急了,哪個男人都不會容自己的小妾背叛自己。何況老爺心裡還覺得那二丫頭……”說到這兒周氏停了停,“可是大小姐那裡,老爺素來疼她,倘若處理了劉姨娘,大小姐身上不也跟著沾黑了嗎?”
宋氏將梳子抵在自己胸口,“真的是這樣?”
周氏還沒點頭,她突然拉住周氏的手,“該不是謙哥兒他發(fā)現(xiàn)了什麼?”發(fā)現(xiàn)她在其中所做的,想到這兒宋氏整個手都開始抖了。
“怎麼可能,夫人別多想了。”周氏道,“要發(fā)現(xiàn)早都該發(fā)現(xiàn)了,而且咱們也沒做什麼,要說誤會要是老爺自己個兒誤會的。”宋氏確實沒做什麼,當初她不能生育,真心的把盛謙看做自己的弟弟,劉蕓入府時也歡歡喜喜的接了。
到後來盛謙越寵盛明珠,越寵劉蕓,她好像也有些不甘了。
宋氏垂下頭,又聽周氏道,“到底老爺疼大小姐,大小姐沒倒,劉姨娘那裡怕不能出事兒。”
“小姑娘家家的……”宋氏想著那些天盛明珠看自己的眼神,始終有些心慌,“周媽媽,明珠卻實是個坎兒。若日後到了京城劉蕓去了,她明白了真相,來找我麻煩該如何?”
周氏自幼照看著宋氏長大,只覺得自家的主子真的是一副慈悲心腸,“我的夫人,哪裡用的了你管那麼多。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要想報復(fù)你也得等她長成了——”宋氏依舊心慌,靠在周氏懷裡。
周氏跟了她這麼多年,也看了她守了十幾年的空房,心疼不已,“沒道理誰善良就欺負誰,這事兒老奴會替您張羅好的。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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幷州族學(xué)裡的東西無趣,起頭盛明珠還愛聽些,到後來教導(dǎo)她們的先生就開始教起了女四書,三從四德。
這條條框框束縛著自己個兒的東西,她都想不出千百年前那個班皇后是日子過得太順了還是腦子有坑,寫出這麼個東西折磨她自己不夠,還要折磨後世的她。
這裡先生多,從前她還喜歡串門子去聽別的先生講上幾句,總和現(xiàn)在她先生教的不太一樣。
可自從前些日子出了鄭瑞那檔子事兒,也不怎麼喜歡了。
說起來她自己個人都覺得憋屈,她只是聽課的時候,多跟鄭瑞說了幾句話。誰知道是不是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每天下學(xué)用飯的時候竟堵著她。後來熟了些,便當朋友相交了。
再到後來她心裡是有些不舒服的,盛煙突然插了進來,原本對她呵護備至的就轉(zhuǎn)了方向。不管怎麼說,有人爭的總就是香的,盛明珠也天生就是愛爭的性子,那時暗含著比一比的心思,最後偷偷看見鄭瑞送盛煙珠花,這情緒也就淡了。
從包裡掃了一個果脯吃了,少女思春,可她也還沒來得及思春。
又想到那日盛煙來找她玩,陳岑卻實生的好模樣。甚至盛煙母親還託人打聽了家世想說親,只可惜知道了是個下人後就倉惶退了。若所求只是爲了家室,爲了金銀,爲什麼還要成婚,她爹就能養(yǎng)活她了。
越想越覺得無趣,看了眼天色,自己這兒還早,靈珠那裡卻是該下學(xué)走了。
上頭高先生一板一眼的收了戒尺,室內(nèi)幾個小豆丁也紛紛收拾起了文房四寶,家裡有下人接的便乖乖巧巧的等著,沒下人接的早按耐不住跑出去瘋玩了。
靈珠老都是自己個兒走的,也忘了今姐姐陪著自己了,收整好自己的包裹,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早上姐姐塞給自己的果子,門牙慢慢的磨著一邊走一邊啃。
“就是她!”有細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靈珠狐疑的轉(zhuǎn)身,小腦子一伸一縮卻沒有看到誰。便繼續(xù)往前走,又被個粉色衣衫的堵著了,“盛靈珠……有人找你。”
靈珠擡頭,看見是盛蘿。一般情況下姐姐不喜歡的人,她也不喜歡,“哦。”應(yīng)了一句,她不準備答應(yīng),兜頭準備就走。盛蘿今兒剛從明珠那兒吃了口憋,一見她這樣頓時忍不得,“你沒聽見我說話嗎?”
她伸手要抓靈珠的袖子,卻在半路被人劫了道。
“盛蘿妹妹,不巧了,家裡正有事兒呢。”盛明珠衝她一笑,也不再理會她,引著自己妹妹快走了。陳岑晚上也沒來,是黃媽媽來接的姐兩,遠遠的便笑開了,“夫人蒸了一屜小包子,正等兩個小姐呢。”
盛明珠上了馬車,靈珠吭哧吭哧也爬了上去,趴在黃媽媽腿上。
“盛蘿找你有什麼事兒?”她從果盤裡摸了個果子,看著靈珠。
靈珠搖了搖頭,“不知道。”
“怎得了?”黃媽媽看這姐妹二人像是打啞謎,便問了一句。盛明珠搖了搖頭,又掀開了車簾子,從族學(xué)到家裡坐馬車並不十分遠,路上也有些年長的學(xué)子成羣結(jié)隊的走。
她年紀小,模樣卻盡數(shù)得了蕓孃的真?zhèn)鳌?
拉了簾子往外看,玉石一樣的肌膚,寬而長的鳳眼,雪白的學(xué)子衣裳,飽滿欲滴卻是尚還青澀的果子。不少人便望著這頭,望了一眼,又生了一眼。
盛蘿跟著盛煙走,看著前頭獨領(lǐng)風騷那一幕,只冷瞥了一眼。
“你剛纔去找盛靈珠做什麼?”盛煙問道。
“盛飛和盛棕說有事”,盛蘿隨口道,盛飛和盛玨便是飛哥兒和棕哥兒兩兄弟,前些日子因著靈珠的事兒被盛謙勒令日後不許再入盛府。
盛煙聽到這兒,眉頭一皺,“你小心被別人當做槍使。”說的好聽了,他們是盛家一族,可如今說的難聽些了,便是整個幷州的盛家都靠著盛謙。
棕哥兒和飛哥兒得罪了盛家,沒道理他們整個都得跟著遭罪。
“我……”盛蘿一開始沒想這麼許多,“左右又沒成什麼。”
“他們還真打算做什麼?”盛煙啞然。
“左右只是個不受寵的小丫頭”,盛蘿道。
“那也是盛府的人,你得了伯孃那麼多恩德,別給她找不自在了。”
盛蘿不以爲意,“伯孃又怎麼會在乎一個妾生的?”伯孃說的便是宋氏,“煙姐姐,你我家境都不好,都得了伯孃的照顧。我還好,家裡只我一個。你家成哥兒呢?伯孃那話放話了,她膝下無子無女,要過繼一個。”
盛煙心裡一蕩,又看著盛蘿,她繼續(xù)道,“盛家家業(yè)再大總歸有個地兒,若盛明珠姐妹兩佔得多了,旁人不是佔的少了嗎?”這話兒已經(jīng)說得夠直白了,也夠讓一個有野心的人動搖,盛煙頓了半晌,“真的是伯孃的意思?”
“騙你做什麼?”
盛煙一時頭腦空了。
倘若成哥兒過繼過去,不一樣了,倘若她自己過繼過去,更不一樣了。在這小小的幷州城裡,她能嫁給鄭瑞,一個八品芝麻官的長子已是天大的福氣。可倘若跟著伯孃去了京城,即便是養(yǎng)女,京城那裡掉下來一個搬磚一砸都是一個官。
那時候盛明珠算什麼,盛家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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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快到盛府時才漸漸停了下來。
盛明珠瞌的雙眼睜不開,靈珠整個人已經(jīng)睡的發(fā)矇。她被黃媽媽抱著下了馬車,黃媽媽又準備上去,再抱著靈珠上馬車。卻有人比她更快。
盛謙抱著熟睡的靈珠,輕手輕腳的下來。明珠抹了抹眼睛,“爹?”
“回家吧,你娘等了你們姐兩半天了。”
盛明珠開始還懵著,看她爹尷尬的神情就悟了。昨個兒出了那麼大的事兒,娘哭了一整夜,如今怕不好意思跟娘說話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怎麼跟爲父說話的?”他想擺出父親的威嚴,可十幾年都沒有的東西一夕之間哪能說有就有。
“那您也要有個當父親的樣子?”盛明珠還是有自己的爲人標準的,又看著盛謙,“除非您讓我去見那陳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