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珠和宋瑜約好了去京中的廟會,正在屋裡頭試衣服。
“國公爺來了”,外頭黃媽媽道。
金枝正在給盛明珠挑衣服,也忙立好了。
蕓娘在幫著盛謙改朝服,明日要上朝,朝服是昨天剛趕製而成的,有些不合身。個有各的忙,唯獨靈珠躺在院子裡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用著面具蓋臉。
盛國公瞧著了,老小孩,看著了也逗逗她,“你戴著面具看書,看的到嗎?”
“眼盲,心不盲。”靈珠搖頭晃腦,又?jǐn)E起小下巴,十分自豪,“其實我已經(jīng)背過了?!?
盛國公怎麼看老三的兩個孩子怎麼討喜。便直接從搖椅上抱起了靈珠,往屋裡走,盛明珠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著給祖父行禮,他擺了擺手,“一家人,就沒那麼多規(guī)矩了?!?
又看著正要往過走的盛謙和蕓娘,“你們有什麼要忙的都自己個兒忙去,老頭我有話要跟孫女說?!?
蕓娘溫柔,卻也不是個扭捏性子,便繼續(xù)跟著黃媽媽注意針腳。
“今個去庫房,發(fā)現(xiàn)了這個東西,誰的?”盛國公從腰裡摸出一個穿著紅繩的小貓兒掛件。盛明珠摸了摸脖子,什麼都沒有,心裡禿嚕了一下——那天爲(wèi)讓老太太發(fā)現(xiàn),她夜裡讓灰衣抓了好些老鼠放去庫房,自己跟著湊熱鬧也去了。
騙也騙不過盛國公,她便委屈巴巴的看著她祖父。
“且跟我說說?!笔珜⒌鯄嬤€給了她。
盛明珠此刻到扭捏的真像個大家閨秀,“她自己先來找茬的。”狗咬她一口她都要咬回去,何況阮氏這種上門打臉的,“我就是去庫房溜達了一圈——”,讓老太太注意丟了東西,也是阮氏自己,陷害人都不上心。
挑那麼個東西,自找的。
“你大伯跟大伯孃打那一架呢?”盛國公又問。
盛明珠不說話,他繼續(xù)看著她。
“祖父,我錯了?!弊笥曳€軟,盛明珠嘴軟的很。反正祖父現(xiàn)在來跟她說,明顯的就是沒怪她的意思。
“你這丫頭——”盛國公卻突然大笑起來,“皮的很!像我。”
盛明珠:??
她看著盛國公老的跟橘子皮一樣的臉,發(fā)了個抖。
“做什麼要忍,旁人欺辱,自然要十倍百倍要回來。江山是打出來的,旁人的尊重也是打出來的。”盛國公就是這樣的性子。
“祖父覺得我這樣做,對的嗎?”盛明珠表現(xiàn)的有些羞澀,“旁人都說我刁蠻?!?
灰衣瞬時也發(fā)了個抖。
“誰說你做得對了?”盛國公卻突然又吹鬍子瞪眼,“你是我嫡親的孫女,旁人若欺負(fù)你,直接打回去就行了,畏首畏尾的,算什麼?”
盛明珠看著他,到底年紀(jì)小,還是有種不更事兒的感覺。
盛國公便摸了摸她的頭,“我是戰(zhàn)場上廝殺過來的。祖父只想你知道,有些時候小腦筋管用,有時候不管用。你如今背後有你爹,有我,沒遇到天王老子,橫著走路都行?!?
盛明珠莫名的就覺得他親切了很多,再怎麼招親爺爺都是纔剛見到的,可他對她好,盛明珠能感覺出來。
“瞧著這兩件兒小東西,喜歡麼?”
盛國公擺在桌子上,一個四四方方的硯臺,被靈珠抓進了手裡,狐疑的看著盛國公,“祖父,這個硯臺好奇怪,底部還有刻紋。”遇到識貨的就要驚訝了,估計還要罵盛國公這個老不死的表面清廉,隨便從私庫拿個東西都價值千萬金。
“不曉得,當(dāng)年戰(zhàn)場上順回來的。你瞧著喜歡就拿著,不喜歡我再放回去?!笨上нB拿出來的人都不識貨。
靈珠從小就有毛病,長輩送的不管喜不喜歡都會收到口袋裡。
“我喜歡。”
還有另外一個東西,一隻漂亮的紅尾鞭,“我聽你爹說你練過這個。小姑娘家家,拿這個鞭子好看?!笔⒚髦橐呀?jīng)收在了手裡,左摸摸又摸摸,愛不釋手。
“這是已故昭仁皇后的東西。”那些年大魏的江山,有一半兒就是因爲(wèi)昭仁皇后的鞭子。
可惜九年寒苦她熬過來了,第十年封后之日,卻終究沒等到屬於她的那份容光。
“昭仁皇后?”盛明珠有些猶豫,“我若拿著,被旁人認(rèn)出來,會給祖父添麻煩嗎?”
每個新國度的成立總有個標(biāo)誌性的人物,昭仁皇后大約就是如此。甚至一度名頭蓋過了皇帝,後來突然病逝,便沉寂了,不知死因,連帶著風(fēng)光一時沈家一族也銷聲匿跡。
到如今很少再有人提起她,似乎也忘了這個曾給這片失落土地上帶來光明的女將軍。
“這只是她幼年時拿來戲耍的罷了。戰(zhàn)場上沒人瞧見過?!?
盛國公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定定,盛明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便笑了笑,“當(dāng)年祖父和故去的昭仁皇后也曾經(jīng)並肩作戰(zhàn)過。偶然想起,下個月初五是她忌日,剛好和你的生辰是一日?!?
盛明珠愣了愣,片刻後便撫著那鞭子,“是我的榮幸。”
又看著盛國公,“祖父記得我生辰?”
“哪能不記得?你出生的時候你爹就給我報了信兒,還有靈珠。”盛國公抱著靈珠,疼愛之情溢於言表。他是位高權(quán)重,但也跟所有疼愛孫兒的老人一樣,“下月等你生辰了,祖父替你大辦?!?
盛明珠笑了笑,祖父的疼愛不作假。
但哪一個疼愛子孫的人會忍的住十多年不見面。要麼是有什麼牽絆住了他的腳,要麼就是他壓根不能離開京城。想到這兒盛明珠突然覺得心口似壓了一個大石。
往日的夢境又一遍一遍的往她腦門裡竄。
——
早跟宋瑜約好了去廟會,送走了盛國公之後,盛明珠便踏上馬車出發(fā)。
京城的街坊盛明珠還沒逛過,與夜裡幷州的繁華類似,卻又有些不同。天子腳下,這裡的風(fēng)土人情和幷州並不同。
酒樓臨立。
江文海今日當(dāng)值完了,本說要早點歸家,路上卻遇到了宋值。兩人年輕時是好友,又同在朝爲(wèi)官,便就近找了酒樓一同斟酒。
“你今兒怎麼得空出來了?”
宋閣老家規(guī)森嚴(yán),宋值是宋家嫡長孫,每日晨昏定省規(guī)矩足的很。宋值給自己倒了酒,“今兒倒是託了我妹妹的情兒,她今夜約了人要來廟會。家裡人怕今兒個京城裡亂,便讓我當(dāng)了回馬夫?!?
“你這模樣的馬伕?”江文海與他碰杯,語氣不知調(diào)笑還是什麼。
宋值正要說些什麼,卻忽聞底下又不小的動作。
大魏是個新興的朝,與大周保守作風(fēng)不同。因爲(wèi)大魏皇族愛肆意的性子,如今出行,尤其是貴族出行,總愛鬧個排場,引得衆(zhòng)人圍觀,再高調(diào)出行。
“不知今兒又是哪家的小姐?”江文海笑了笑,對這些女兒家愛出的風(fēng)頭沒什麼興趣。
宋值卻知道的,今兒個妹妹約了盛府的三小姐。他素來認(rèn)爲(wèi)只有心中越?jīng)]有底氣之人,纔會想著用虛無的排場來撐起自己薄薄的門臉。也高舉了酒杯。
“江兄文成武就,爲(wèi)何偏偏入管賊門下?”
幾杯薄酒下肚,宋值卻不是個有酒量的人,臉色微紅。江文海舉著酒杯,眉頭稍微皺了,在放下酒杯的時候卻也裝作一副醉意熏熏的樣子,“宋值,你剛說什麼,外頭太吵了,我沒聽見。”
宋值垂著頭飲酒,知道他有心岔開這個話題。正巧便望到了樓下,此刻江文海也看見了,“似是你妹妹。”
宋瑜的轎子是青色的紗幔,她出行低調(diào)簡樸,踩著下馬石下了車轎。宋值撇過頭正欲不看,卻發(fā)現(xiàn)她輕移蓮步,往另外一個轎子處挪了幾步。那裡輕輕幔垂下,當(dāng)中伸出一隻素手。
裡頭人衝著宋瑜臻首淺笑。燈火畫卷,坊肆佳人,美的流光四射。
薄的冪籬什麼都掩蓋不住。
盛明珠隨著宋瑜一起上了酒樓,她今兒戴了八寶瓔珞頭飾,冪籬扣的便有些鬆了。兩個人一同步入酒樓的旋梯間,廟會是京中盛事,也有不少人趴在旁邊的欄桿上看著二人,男子尚且注意些,女子反倒火辣辣目光鎖住二人。
宋瑜打扮清簡,自打出現(xiàn)在貴女圈兒裡便被好些人效仿。只是她美不在容貌,而在通身書卷氣息。至於她旁邊的女子,美更不在容貌,連臉尚都看不清。
只能說美人在骨。
“明珠,我?guī)湍阏税?,我瞧你戴的累了?!鄙狭司茦牵舞け闳∠聛怼?
盛明珠確實腦門累的,她稍比宋瑜高一點,便矮下身子,讓她幫忙。宋值目光一直注意二姝,想仔細(xì)看看這碩大排場的,侍郎家的千金。
剎時起了風(fēng),都道晚來風(fēng)急。也不用宋瑜幫著摘了,盛明珠的冪籬便被垂落到了地上,兩人也顧不上撿,宋瑜和幫著她整理頭上錯亂的首飾。而一旁的宋值也看清了她的容貌。
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卻又好像是他夢裡的。
宋值飲下酒,從桌上起來,旁邊江文海還裝醉,又看著他突然起身,還以爲(wèi)他氣了,“宋值,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