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午,熾烈的日光將整個朔京都蒸騰得沒有一絲人氣,只有知了還在不嫌熱地叫嚷個沒完。
錦親王府內,一群仆役婢女正在滿頭大汗地在院子到處找人,每個人都是面帶驚恐,連臉上的汗都不敢擦一下。
王府總管安順一邊大吼著多加人手去找,一邊滿心惶恐地祈禱這位小祖宗不要再出什么差錯,肥胖的身子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濕淋淋的,便是他向來喜潔,可眼下的情況卻也沒有半分心思去關注這些。
不多時,就見遠遠跑過來一個仆役,大喊著:“安總管!王爺找到了!王爺找到了!”
安順的一顆心這才落到了實處,見那仆役只是站在,又忍不住罵道:“小兔崽子,傻愣著干啥,還不前頭帶路!”
那仆役急忙點頭哈腰,領著他往水閣方向走去。
等到安順到了水閣,那里已經圍了一圈仆役婢女,扇扇子的,遞水果的,另一邊,也是遠遠地跑過來一群人,打頭的一人也是胖乎乎的,安順一見她,臉孔就不由得抽了抽。
圍在外頭的仆役早有眼見力地讓開了一條道,安順也顧不得其他,趕緊跑了進去,就看到水閣的窗戶被大大打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靠坐在窗臺上,一張初現俊美的臉龐上滿是漫不經心。
“哎喲,我的小祖宗,您這身子剛好,可不能這么吹風了,萬一是病了,陛下和娘娘又得為您擔憂了。”安順一來就大驚失色。
那少年正是當今圣上與皇后的幼子,十二歲的錦親王蕭瑀,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安順,眸中閃過一絲流光,淡淡道:“怎么?本王做什么,難道還要你來教?”
安順嚇得趕忙跪下:“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周圍的仆役婢女也被這一出給嚇得夠嗆,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蕭瑀睨了一旁的婢女:“扇子怎么不搖了?”
那婢女一抖,也嚇得跪倒在地。
蕭瑀皺了皺眉,站起身來,朝房間走去。
安順擦了擦額角的汗,也趕忙站起來,跟在他身后,還沒走兩步,就看到前頭蕭瑀又被擋住。
胖乎乎的有著一張圓白面龐的張奶娘,一見到蕭瑀,就開始哭天喊地:“殿下,這大熱的天,您怎么也不在房里好好休養著,這在外頭要再出個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
蕭瑀眉間一攏,不耐煩道:“在我自己王府里,能出什么事,滾開!”
張奶娘的哭喊聲頓時噎在嗓子眼里,不敢置信地看著蕭瑀:“殿下……您這是讓我……滾?”
蕭瑀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我說得不夠清楚?”說完,也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自顧自帶著人離開了。
張奶娘傻傻地站在原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么,蕭瑀雖然乖張高傲,但對于這個一手將他帶大的奶娘,向來是尊敬有加的,今次怎么會對她這樣不客氣。
張奶娘一向仗勢欺人又貪婪小氣,但因為蕭瑀撐腰,連總管安順都要退避三舍,其余人對她更是敢怒不敢言,但說到底,他們都不過是這王府的奴才,誰又比誰高貴幾分,如今王爺不知因為什么原因對她不再容忍,她的好日子也就要到頭了。
蕭瑀懶得管這滿府的人怎么想,自顧自地回了房間,安順恭順地站在他身前,這位主子自從先前重病醒來,脾氣就變得深沉莫測許多,他以往雖然脾氣跋扈,但安順好歹還能摸準脈絡,如今卻越發謹慎了。
蕭瑀看了眼恭恭敬敬的安順,淡淡道:“我如今年紀大了,已經不需要奶娘了,打發奶娘一些東西,送她回鄉吧!”
安順心頭震驚,他與張奶娘向來不對付,他雖然是府里管家,但張奶娘仗著奶過王爺,向來不把他放在眼里,誰想到這心腹大敵就被王爺這輕輕巧巧一句話給除了去,安順心中竊喜之余,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想到這兒,安順躬了躬身:“老奴這就去辦,只是殿下,張奶娘畢竟奶過您幾年,這準備東西要用何等呢?”
蕭瑀挑眉看著他,仿若不經心道:“這樣的小事你也不知道處理?你這總管是要做到頭了嗎?還是說,你這是在刺探本王?”
最后一句話仿佛帶著凜冽的風聲,安順心中打算被看穿,頓時駭得雙膝一軟,連連磕頭:“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蕭瑀輕笑一聲:“出去吧,這些瑣事別再來煩我。”
“是是是。”
等到伺候的人都離開了,蕭瑀才表情復雜地看著明顯縮水了的手掌,他也不曾想過自己的人生竟然還有再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本是天之驕子,上輩子卻因為妄圖爭奪皇位,失敗后被流放漠北古寧郡,在那里茍延殘喘了十一年后,才潦倒致死,沒想到一睜開眼竟然回到了小時候。
蕭瑀撐著額頭,歷經一世,很多事情他都不記得了,往事恍如云煙,讓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正在這時,安順隔著門問道:“皇后娘娘著人送了補藥,殿下是否要進一些?”
蕭瑀一愣,問道:“母后……母后現在怎么樣……”聲音竟然是漸漸低落下去。
門外的安順愣了愣,謹慎地回答:“近日聽聞娘娘身體康健,就是擔心殿下的病情。”
蕭瑀這才回過神來,他偏頭輕笑了一聲,終于有了重生的實感。
安順側耳聽著房間里的動靜,半晌沒人說話,他正準備讓人將端著的補藥送回廚房溫著,卻突然聽到房門被猛然打開。
蕭瑀一腳踏了出來:“請旨進宮,去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