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二心中納悶。
姚宗師卻露出一副很是遺憾的表情,不知內情的一幫親朋故友都感嘆——早就聽聞他是所有宗師里最愛吃的一個,還不吃山珍海味,只吃家常的東西,尤其鐘愛原家的秘制桃花糕,只是沒想到,姚宗師喜歡成這般?
老宗師還不知道,就因為他今天表現得特殊了點兒,之后但凡有人送禮,必然有一樣桃花糕,還必須是原家的,鬧到后來,原家桃花糕千金難求,老宗師到是吃得開心,他愛吃這玩意愛了一百多年,是吃不煩了,卻讓姚家上下都極其緊張——怕老爺子的牙壞掉!
“哎!”
姚宗師長嘆一聲,面上淡淡,似乎連壽宴的喜慶,似乎也缺了三分去。
姚二皺眉,心里多多少少對原家的人有點兒不喜,他是練武之人,重視信義,既然原老已經答應給自家老爺子做點心,半途而廢算什么意思!
要是一開始沒答應,或許他祖父還沒這么期待,也就不會這般不高興,眼下可是他老人家一百二十歲壽辰,大周敬老,一百二十歲的老壽星,任何一個人都該給幾分尊重。
幸好在座的都是親朋好友,老壽星的兒孫和徒子徒孫們都在,笑語不斷,插科打諢,很快哄得他眉開眼笑。
要說不惦記孫兒得的那一本畫冊,那不可能。姚宗師武功停滯已經幾十年了,沒多少進境,他又是永不放棄,銳意進取的那類人,任何一點兒希望也要抓住。
不過。不急于一時。
他都打算好了,等生辰一過,便去原家拜訪,總要找到那個畫畫的女孩子。
到不指望人家能傾囊相授,可是坐而論道總是可以。
他也是一代宗師,想必那女孩兒應該不至于不愿意和他一起探討探討。
人家要是不愿意,又何必畫這些給孩子看!
姚宗師絕不會想到。紅塵她雖然歷經一世。可其實對這些并不太了解,這輩子接觸的又是玉玨空間那些大能,沒有一個會敝帚自珍。到是好為人師的更多些。
那些高深的知識,珍藏的秘籍,比大白菜也貴不了多少,只是太多太多。到是人的精力有限,學不過來。
紅塵又怎么會明白她隨手畫出來的東西有多珍貴?
或許她還覺得。和姚家把功法秘籍直接藏在院子里,等待眾人去學習比,她畫這點兒東西完全不夠看,卻不知能在園子里一直研究的。必然也都是姚家的人,人家真正的,只有嫡系子孫真傳的東西。也不會隨便泄露。
要是有什么外來人,隨隨便便走一圈就能把姚家的功法秘籍看清楚。還能照著練習,那絕對沒可能。
如果真的,那就只能是碰上了神仙。
姚宗師今天遇見的情況,也只是區區一座園子里殘缺的幾幅圖,尋常人看見,哪怕眼力好,看出不對,最多只是察覺,連復制到紙面上也難。
眾人說說笑笑,忽見姚宗師的身子晃了晃,差點兒打翻酒杯。
“……”
好多人都怔了下。
姚二連忙道:“哎呀,老爺子這是有了酒了。”
姚宗師的臉色也有一瞬間變得難看,隨即露出幾分尷尬,搖了搖頭:“老了,老了,確實不能喝太多。”
他今天來者不拒,的確是喝了好些酒。
不過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千杯不醉到不至于,酒量好那是真的,而且敢灌他酒的人也不多……只能說,或許確實年紀不輕,連酒量都變得差了些。
姚二心里一酸,有點兒難受。
大家又閑話了幾句,天色還早,可都沒了興致,也怕姚宗師勞累到,便道:“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散了,早些去休息。”
姚宗師搖了搖頭,笑道:“我知道你們心疼我,也罷,陪我這老頭子有什么意思……”
話音未落,他臉色驟變,一把抓住自家小孫子三胖,猛地向地上摜去。
“啊!”
姚二大驚失色。
三胖本來昏昏欲睡,趴在姚宗師的腿上打瞌睡,這一下,要真砸下去,一準兒腦漿迸裂而死。
其他人都嚇壞了,齊聲高喊:“不要!!”
幸好姚宗師反應及時,猛地回神,一把兜住孫子的頭,緊緊抱回來,臉色難看之極。
這下子可不好!
所有人都覺得不妥。
姚二撲過來扶住祖父,急聲道:“怎么了?老爺子您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宗師咬著嘴唇,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剛才看見……剛才把三胖看成了劉夢覺。”
姚二登時無語。
劉夢覺是他們家的仇人,同為宗師,同是大周人,二十年前,劉夢覺為一己私利,竟殺了自家祖母,從那以后,二人結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奈何姓劉的武功高強,又是行蹤不定,且老爺子也擔心逼急了他,他再對姚家其他人下手,一直投鼠忌器的,結仇結了二十年,還讓劉夢覺自己練功出錯,病死在床上。
自家祖父把這個視為人生第一大遺憾。
姚宗師深吸了口氣:“那會兒,我見杯中有一條蛇,嚇了我一跳也,真是……老了。”
一瞬間,他老人家就頹廢了些,剛才還紅光滿面,哪怕是老頭,也是健健康康的老頭,這會兒卻有了老態。
不光姚二,在座的心里都難受,紛紛出言寬慰,這時,外面忽然有管家來報信。
“諸位老爺,門房上說,原家的一個家丁拿著帖子送信,有封信要轉交給老爺子。”
姚宗師一怔,連忙道:“快拿來給我看。”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那個給三胖畫畫的女孩兒,莫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說她是原家的廚娘,姚宗師半分不信,不過他也想到。真有大宗師出現,或許有什么怪癖也未可知,也許人家就喜歡當廚娘,不是不可能,文山公還喜歡唱戲呢。
至于年紀,傳聞大宗師境界高深的,恢復青春也不是不可能。
姚二蹙眉。有點兒不高興。但一轉念,轉移下自家老爺子的注意力也好。
不多時,就有人把信件拿過來。
姚宗師打開一看。卻十分意外。
信中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東西,只有寥寥幾行字而已——三十年前,‘杯弓蛇影’殺余南,今疑重現。還望宗師三日之內閉關靜修,保持鎮定。
“杯弓蛇影?”
姚宗師一頭霧水。完全看不明白,但他是聰明人,一轉念,忽然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兒!
可不就是有點兒杯弓蛇影的意思在。
一開始。他先在杯子里看到一條蛇,雖然馬上反應過來,但他看錯了東西。本就奇怪。
之后又忽然把自家小孫孫看做仇敵……所謂杯弓蛇影像只是個代號,并不是真把什么都看成蛇的樣子。
姚宗師皺眉發呆。
姚二一驚。也湊過來看,看過同樣想到此,連忙轉身問道:“送信的人呢?”
“人已經走了。”
“走了?”
姚二抿了抿唇,站起身就向外去:“我去原家問問。”
在他們家,老爺子的地位至關重要。
現在家里除了姚宗師,再無一個宗師,雖然其他人武功也不差,可若是老爺子出什么問題,家族的地位就會變得和以前大為不同,不光為了這些利益,姚家的子孫,無不對老爺子敬愛有加,哪怕只察覺出半點兒不對,他們也必須追究到底。
“鬧什么,眼下什么時辰了!”
姚宗師搖了搖頭,“別瞎緊張,人家這不都說得很清楚,讓閉關靜修。”
怎么可能不緊張?
他老人家面色平和,回屋休息,家里卻是幾乎要翻天覆地,一群徒子徒孫們臉色嚴肅的不行,很快就派出人去原家打探消息,用的都是最快的馬,最好的人手。
姚二也在畫影堂里踱步,踱來踱去,心中緊張,連二夫人的面色也很難看,這會兒再也顧不上她的女兒如何,只一心一意地關注自家老祖宗。
二夫人心里也有數,他們家老祖宗就是掉幾根頭發,也比底下小輩的終身大事更要緊。
不多時,外面傳回信兒,說是找到原家,原老爺也是一問三不知,只道他來姚家幫忙,因為最近京城不安全,一位小友不放心,這才陪同。
“原老爺說,他家小友被姚家趕出門去,他也不好多待,便跟著一起走了,到沒給留什么信兒,或許是自家那小友留的也未可知!”
小廝傳回話來,姚家上下立馬就都知道。
姚二臉色驟變:“你們就沒有問問,那原老爺的朋友究竟是誰?”能幾句話說得他們姚家上下不安,總不能是什么無名之輩!
小廝臉色漲紅,被罵得啞口無言。
問題是他們姚家勢力再大,也不能隨意去逼問對方吧,人家辛苦給你們做飯祝壽,你不感激也便罷了,總不好再欺壓人家,再說了,原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消息傳開。
姚家上下都很納悶。
“我看原老爺似乎有怨氣,還說什么被趕走的話,這是哪里有什么誤會不成?”
姚二和二夫人夫妻對坐,都略有幾分愁容,姚二嘆氣,搖了搖頭:“咱們家的下人都規矩得很,按說不應該,琴娘你也想想,今日家里可發生特別的事情了?有沒有得罪原家的人,難道真趕了對方的人出門?”
二夫人搖了搖頭,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
小紅和小翠立在門外,心中忐忑。
“……原家?”
小紅也就罷了,她是個粗心大意的,小翠卻是個精細人。
一般大戶人家貼身伺候的丫鬟,多是這樣的配置,一個魯直,一個機靈,各有各的用處。
半晌,小翠低聲道:“咱們今日可真是趕了一個人出去。小紅,你不該忘了。”
小紅一個激靈,也反應過來,苦著臉道:“哪里會忘記,那會兒夫人發火,我也嚇得不輕,三下五除二就給解決了。事后想來卻也不安呢。”
一開始是真沒覺得如何。事情過去,小紅卻不自覺想起自己的作為,覺得有點兒不對。
人都是如此。腦子轉得不夠快,時常事情做了,事后才能發現不妥,小紅本就是個粗疏大意的。經常不自覺得罪人,眼下這等事。也不是一回兩回。
只她年紀小,又是二夫人挑出來的丫頭,幾乎當孩子養的,大家都不與她計較而已。
“事后回想。我奉夫人命,請走的那個女孩子,可不就是跟著原家來的。而且……”
“而且現在想起,人家的容貌氣度都非同凡響。”
要不是實在漂亮。秦少爺又怎么會當場失態,都不顧他們家萱姐兒的顏面。
小翠咬咬牙,還是進了屋小聲回稟這一切。
身為丫鬟,什么話不能說,什么話必須說清楚,片刻也不能耽誤,她還是很明白的。
小翠支支吾吾地把話說完。
姚二和二夫人面面相覷。
二夫人是真沒想到,還有這么一碼事,她平日里也并不惹是生非,只有對自家這個女兒十分心疼,尤其擔心她的婚姻,主要是一連出了好幾次波折,這才過分敏感了些!
姚二也知道自家媳婦,苦笑道:“你說你這事兒……哎!就因為秦家的小子多看了人家幾眼,你就這么不給面子去轟人,別說那是原家的了,就算是自家的下人,這等遷怒,也總歸不好,不和我姚家的家風。”
二夫人眼眶都紅了:“我還不是為了萱姐!”
“罷了。”
姚二也舍不得罵她,再說,罵也無濟于事。
“祖父這么多年,平平順順過來,什么杯弓蛇影,不杯弓蛇影的,想來也沒什么大不了,大伯他們早派人去請靈師來,哼,若是意外便算了,要是有人故意要害祖父,必要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兩口子在房中說話,吃飯時,姚二和他大哥一起去祖父那侍奉,半晌推門而入,都嚇了一跳。
那會兒見,老爺子還只是略有疲憊而已,這才極短的時間,他老人家的氣色就又衰敗了許多。
外人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們****見,一眼就看出老爺子有了眼袋,臉上也不復光澤,多出幾條皺紋,嘴唇發青,眼圈烏黑,氣息急促。
“無妨,就是有些氣息不定。”
老爺子吐出口氣,含笑道,“吃兩丸平氣散就是。”
平氣散是以前太醫給開的藥,姚宗師早年練功受過一點兒暗傷,也不算嚴重,就是過季的時候偶爾氣喘,自從吃上藥到很見好,后來年紀大了,心情比以前平和,到許久不用。
一聽老爺子的話,立時便有管家取了藥過來,他含了一丸,果然見好。
卻不曾想,到了第二日,老爺子的氣色更壞,晚上一宿沒有睡著,白日里迷迷糊糊的,差點兒把去送飯的丫鬟給殺了,幾乎鬧出人命,這下子連姚宗師自己都覺得不好,其他人更是被驚得不輕。
急急地請了好幾個大夫過來。
大夫看不出任何問題,只能開太平方子,事實上面對一位武學宗師,他們覺得這位老爺子的身體出乎意料的好。
又請了靈師。
靈師竟也看不出什么,到是他們這些子孫一提到‘杯弓蛇影’之局,有幾個臉上變色。
其中一個年紀大約六七十歲的老靈師搖了搖頭:“到是聽說南域有人擅長此局,三十年前一代宗師余南就因此而死,像這種陰損手段,大傷功德,尋常靈師都不修習,只傳言中十分的恐怖,也有靈師想解此局,用了各種方法,一度以為是解除了,沒想到卻是連靈師都著了道,被蒙蔽過去,哎,此局三日之內必然見效,可天無絕人之路,熬過三天應該能得以幸免。”
這話幾乎就是直接說,不如死撐著算了,熬過三天就沒事兒,熬不過去就是個死!
姚宗師到是鎮定自若,姚家上下都嚇得臉色雪白。
如今是第二日。誰敢讓自家老爺子去賭這一把!
看姚家的人如此擔憂,還有老爺子畢竟是大周的宗師,一個宗師對國家來說,還是很要緊的,尤其是大周尚無大宗師,只有鬼谷先生似乎能勝大宗師一籌,勉強撐門面。
幾個靈師商量了下。就道:“我們才疏學淺。怕無能為力,不過要說京城里最頂尖的靈師,還要算當朝榮安郡主一個。她自從出道以來,屢立奇功,手段高妙非常,不如請來看看?”
他們把紅塵做的那些事兒一說。姚家聽了都嚇了一跳。
在這些人口中,估計那位榮安郡主比神仙也差不太遠。至少是能支使神仙的人。
一個人夸贊不可信,這么多人都夸,那絕對是了不得!
姚宗師的大兒子立時就拍板決定:“大胖你去郡主府求援。”
他想了想,又道。“此事要緊,這樣吧,二胖你也別閑著。去原家問問,看那位給咱們留言的是哪一個。詢問詳情。”
既然人家在沒看到老爺子之前就點出根由,應該也有本事,必須問清楚才好。
本來早該遣人去問,只是姚宗師不太好,眾人的心都擱在他老人家身上,竟一時忘了。
想起妻子做的事兒,姚二也頭疼,卻依舊二話不說,拉著他夫人備上一份重禮,親自就去原家,此時哪里還管掉面子不掉面子,老爺子才最重要。
原老爺子卻是客客氣氣。
他從年輕時,便講究和氣生財,為人處世從不與人為惡。
“哎,我自己到沒什么,只是我那小友身份不一般,要是她不愿意,便連我也不能去見的。”
他就是再厚道,也得知道里外,在他心中,那位郡主可比姚宗師要緊。
姚二問了半天得不到半句準話,也不知怎么的,想起祖父,一個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
他都四十歲的人,平日里在外頭也是威嚴深重,如今抹鼻子掉眼淚,連原老爺都愣了下,嘴巴一禿嚕,告訴這兩位正主乃是當今榮安郡主!
姚二心里一咯噔!
竟是榮安郡主!
可仔細一想,卻也在情理之中,京城就這么大,能叫得出名號的靈師也只有那么幾個,榮安郡主人人稱頌,自然有本事有能耐,看破所謂的局,似乎也正常。
他也顧不得別的,帶著妻子就直奔郡主府,快馬加鞭,連馬車也不坐了。
他趕過去時,紅塵正扶著羅娘的手蹬車,姚大跟在后面滿臉焦慮,聲聲不停地說話,可前面榮安郡主就仿佛沒聽見,周圍的足足有十幾個侍衛,他連搶上前去都不能。
姚二氣喘吁吁:“怎么回事兒?”
姚大也一臉郁悶:“不知道,我來了一通報,榮安郡主直接就出來,卻對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既不答應,也不拒絕,更不知道這是要去哪兒呢!”
以他的武功,搶上前去逼迫郡主和他說話,到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怎么敢做?
他的武功的確好,但人家郡主趕車的那個,一看也是頂尖高手,再說了,他今天是來求人的,怎么敢撒潑?
姚二:“……”
二夫人一心虛,就咬了咬牙,上前道:“民婦崔氏,見過郡主,前日不知是郡主當面,多有得罪……”
叮鈴鈴!
話音未落,馬車前行。
二夫人一張嘴正好吃了一嘴的灰。
姚大愣了愣:“這是怎么回事兒!”
“哎,大哥,咱們先追上去,一言難盡,總之無論如何也要盡快請郡主去看看咱們老爺子,耽誤不得,盡快盡快。”
兩兄弟同時上了馬,緊緊追上。
姚二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說了,姚大一口氣嗆住,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半晌無語。
崔氏的氣色也極為糟糕:“都是我的錯,怕人家郡主這是想出氣!”
良久,姚大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是好事兒,別急了。”
他一說,兄弟連心,姚二便知道意思——若非榮安郡主神機妙算,知道他們是來做什么的,也不會這般,人家連問都沒問一句,就知道前因后果,還這般傲氣,想來有解決的辦法。
姚二想了想,也覺得是如此。
奈何他還是急,心里著急,哪里又能讓人說一句不要急就馬上鎮定下來的。
一知道眼前這位果然有可能能解除掉,家里那聽起來分外恐怖的危局,姚二更是急切,好幾次按耐不住,想沖過去說話,都讓姚大一把攔住。
“人家郡主被弟妹從咱家趕走,這是何等的屈辱,換了別人非跟你急了不可,如今到不如讓人家出一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