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桐自己都懵了一下。
種地這種事兒,呃,她真是一竅不通,就是去了張家之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變得家務精通,甚至能燒火造飯,養雞喂鴨,可外面莊子里那些差事,她是萬萬不會的。
紅塵輕笑:“為了對比,也為了讓韓小姐能知道怎么種植,就請咱們張老太太先示范一下如何?”
張家那老婦人渾身酸痛,她兒子連忙扶著母親想開口說話,欲要替代母親去做,但老太太冷笑阻止。
“也罷,作為張家婦,我家耕讀傳家多年,不會種地的少見,老婦人雖然久不活動,這活兒也能干。”
說著,張老婦人就頑強地自己站起身,踉蹌地走過去,咬牙接了族人遞過來的農具。
其實這也沒什么難的,并不用除蟲拔草施肥,就是挖個坑把菜苗埋進去便是。
張老太太渾身都疼得要命,但這點兒活兒,還是隨手就做了,看樣子頗為熟練,顯然以前也沒少干。
張家那些人,登時就有些感慨,她老人家當年為了張家,也是吃盡了苦頭,家里有這一兒一女,又沒個男人,日子有多難過,大家伙兒都能想象得到,他們家能有今天,著實不容易,一時間,對于老太太可能對待兒媳婦不太好的事兒,也都多了幾分寬容,畢竟天底下的婆媳,關系好的也并不多見,有些矛盾才正常。
她三兩下就把活兒干完,氣喘吁吁地立在道邊,滿頭虛汗,舉目一看,臉上頓時僵硬,其他人也嚇了一跳。
那些剛剛種下去之前還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顆一顆地黃了葉子,枯萎的程度肉眼可見。
他們是知道這片地已經不行了,但誰也沒想到,竟這般恐怖。
一時間,所有人自動自發地退后了好幾步,生怕再沾上什么不好的毒物,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張家那老婦人也眼眶一酸,落了淚,大哭:“這,這是做了什么孽,我家有這等破門的媳婦!”
她在那兒哭,韓家的人也臉色不太好,韓老夫人更是一把把女兒護在身后,生怕那瘋婦再傷了寶貝閨女。
韓桐心中也很不安,偷偷看了紅塵一眼,紅塵沖她示意了下,她一咬牙,總覺得眼前的郡主不會害了自己,輕輕從母親身后出來,毅然走過去。
張老太太氣喘吁吁,卻冷笑道:“怎么?難道你們以為,這塊兒地不是被禍害了,我這個兒媳婦去種,它就能恢復如初?”
她聲音拔高,充滿諷刺。
張家的人都搖頭。
那不可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眼下大家伙都看著,他們家的祭田種上菜一瞬間就變得如此,難道換個從沒有種過地的小娘子,就能變了?所有人看向紅塵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不知道這位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但連張老太太在內,敢去說韓桐,卻不敢帶上紅塵,身份差距太大,讓人不能不有所顧忌。
紅塵到是老陳在在的,還笑瞇瞇地替韓桐遞小鏟子,還有那些菜苗,遞過去就道:“你給張家的老祖宗們商量商量,讓他們顯顯靈,看在你這個張家救星的份上,先別鬧了,除了那一小片小白菜,其它的恢復了吧。”
韓桐滿臉懵懂,只知道點頭,其實腦子里一團亂,僵硬生疏地挖開地,隨便挖了幾個小坑,把菜苗歪歪曲曲地塞在里頭,又給填上土,動作簡直不要再生疏,期間好幾次差點兒摔倒,差點兒踩壞了苗,還揪下來一大片葉子。
周圍的人都覺得慘不忍睹。
張家老太太一直在冷笑,張俊和他妹子到看不出什么,但張老太太直接就忽視了那片土地,沖著族老們道:“不是我斤斤計較,張家婦竟害族中祭田,實在罪大惡極,若不懲處,豈不是對祖宗不敬,我可做不出這等糊涂事,即便得罪了貴人,今天也要韓家給我們張家一個公道!”
她一個平民出身的老太太,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到真有點兒腹中有詩書的模樣。
那個族老一開始也聽得很認真,漸漸的,臉色卻變了,直愣愣地看著前面出神。
其他族人也都目瞪口呆。
哐當一聲,還有人扔下手里的棍子鐵鍬之類。
他們本來拿著這些東西,是為了嚇唬韓家的人,給自家人撐腰,現在個個面色如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老太太滔滔不絕地說話,說著說著,忽然感到寒氣逼人,聲音漸止,心中略感不妙,一時間,竟連頭也不敢回。
不可能的。
祭田如何,她親眼看過,親自試過,還為此難過許久,那祭田肯定是被人下了毒,或者使了手段,但壞了就是壞了,毀壞容易,修復卻難,寸草不生的土地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稍有改變,難道那個賤婦,還能耍出花樣來?
“哈哈哈哈哈!”
背后忽然傳來韓桐的大笑聲,張老婦人的身體更加僵硬,臉上陰晴不定。
韓桐卻笑得落了淚。
“原來天地有公道,原來張家的祖宗,竟還是明理的,知道什么人是攪家精。”她一邊喊,一邊笑,一邊又哭了,大聲地哭,好些把多年來積攢在心中的郁悶委屈都給哭出來,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韓老夫人抱著女兒,眼睛也有點兒濕潤。
張老太太終于強撐著精神,慢慢回頭,一眼看過去,眼前一黑——怎么可能呢!那一片祭田,寸草不生的祭田上,韓桐種下的菜綠油油的,精神抖擻,甚至從她種下菜苗的地方開始向遠處蔓延,枯草回春,大地復蘇,除了……自己所種的菜苗。
對比之明顯,恐怕外人看了,都會以為這是專門故意做出來的效果。
她張了張嘴,努力去想各種借口,猜測原因,她想說,是韓桐運氣好,種的地里沒有毒素……但韓桐不會種,種得歪歪扭扭,一點兒都不爭氣,有好幾顆菜苗都種到了自己那些菜苗的中間去,離得那么近,幾乎挨著,這種借口,她說出來又有誰能信?
她一時都不敢回頭看,怕看到那些族人的表情。
所有人都不說話。
紅塵笑瞇瞇的,聲音起伏不大,平平淡淡地道:“我說過了,張家出一惡婦,作惡多端,自家祖宗看不下去,所以才降下懲罰,韓小姐為張家做牛做馬多年,立下汗馬功勞,雖然如今和張俊合離,不再是張家人,可張家的祖宗,顯然還是明理的。” wWW▲ ttκǎ n▲ CΟ
這話一點點鉆入眾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無法反駁。
有些還想說什么,可紅塵站在那兒,堂堂郡主,自有威儀,誰又會在這種時候強出頭,反正似乎也牽扯不到自己。
那老女人雖說是張家的媳婦,但平民百姓家里,出個敗家媳婦,也不算大事,說是名聲受累,受牽連的也是那女人的娘家,他們張家到是受害者。
誰也不是傻子,幾乎一眨眼的工夫,張家這邊就多出好些心思,想著怎么把事態平息,讓自家的損失減到最小。
張老太太心里咯噔了一聲。
她能帶著兒女過這么多年,越過越好,就不是個傻子,只要看那些人的眼神,也知道這些人的想法,但此時此刻,她卻有一種黔驢技窮的感覺,過去讓她無往不利,尤其是在兒媳婦身上無往不利的手段,似乎都用不出來了,使出來也不會有用。
撲通。
張俊一下子跪倒在地,嘴唇顫抖:“祖宗息怒,祖宗們息怒!張家子孫張俊,愿代母受罰!”
張老太太一愣,咬了咬牙,卻沒說什么,她兒子果然長進了,這種時候,退一步認錯,反而是聰明的選擇,雖然這一下子,就等于兒子主動把黑鍋扣在了母親身上,認下這祭田之所以如此,是她這個張家婦做了孽,祖宗才給予警告。
張家的人,也都無語。
張俊磕頭不止,一轉身,又匍匐著向韓桐挪動過來。
韓家幾個小輩不約而同,站起來擋住。
紅塵搖了搖頭,轉身看了韓桐一眼:“韓小姐,你還想看后續嗎?”
韓桐臉上陰晴不定,目光卻終究漸漸冷淡,輕笑道:“不用看了,也沒什么好看的。”她覺得身上一輕,又有些不可思議,原來,張家這些人,竟然這么容易妥協,她本來以為,她的前夫和前婆婆,都是死硬到底的人物,絕不會這般輕易認輸,在她的腦子里,也許把這一家子都給妖魔化了。
紅塵微笑,她有點兒理解韓家小姐的心思。
她也見過的,一個女人嫁入一個家庭,因為付出太多,得到的太少,被人****控制折磨,于是就形成了錯覺,覺得那一家子是高山,根本無法對抗,可其實,那只是一個小土坡,抬抬腿就能跨過去,甚至想鏟平了,也費不了多大的力氣。
可以說,她帶著郡主的身份站在這兒,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張俊還在聲淚俱下地說著什么,韓桐卻已經聽不見,原來,只要自己不想聽,就真的可以聽不見了。
紅塵也不看這個男人,只對韓家人笑道:“合離的事盡快辦好,想必不需要朝廷下旨,干涉這等事了。”
驚動朝廷也不是不行,但韓桐畢竟不是什么公主郡主一類的皇家人,皇家干涉,就顯得不太妥當。
韓老夫人咬牙切齒:“郡主放心。”
要是連這點兒事都干不了,她也沒必要繼續活下去浪費糧食,真當韓家沒人在朝中任職,他們就成了沒了牙的老虎不成?
紅塵點點頭,轉身而去。
韓家人也連忙護著韓桐走人,折騰了這么長時間,大家都身心俱疲,韓桐的身子也不好,還是早點兒回去調養要緊。
至于張家,就沒什么人在意了。
韓老夫人抱著女兒上了車,忽然想起什么,回頭沖自家三小子道:“你去送一送郡主,我看郡主帶的人不多,別讓人沖撞了。”
“是,娘。”
韓家老三連忙答應。
現在在京郊鄉下,周圍鄉野村民們多,而且這陣子也不太平,郡主一個女子,為了韓家的事而來,即便不需要,他們也該有點兒表示,事后禮物那是其次,現下也絕對不能怠慢了一星半點兒。
紅塵到沒管韓家的好心,想了想就道:“直接進宮,回去跟娘娘回稟這事兒,想必她老人家也惦念著呢。”
現在和皇后娘娘交往的時間久了,紅塵到有點兒了解那位娘娘的性子,竟是個急脾氣,并不像她外表那般平和沖淡。
韓家這事,娘娘表面不關注,實際上還不知道怎么掛心。
果然,剛一到宮門,娘娘身邊的德公公,還有于少將軍于逸都親自過來迎接。
紅塵一下子就笑了,娘娘的心思還真是直白,也不耽誤,連忙跟著他們進了宮門,一進去,紅塵掃了于逸一眼,不由愣了下,心下驚訝。
最近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于逸,今天一見,這家伙眉宇間竟多出一抹陰煞之氣,紅塵略一皺眉,剛想說話,忽然神思恍惚,眼前浮現出一團霧氣,隱約有兵戈之聲一大片血紅的東西在眼前炸開,血花四濺,無數人倒地不起。
“呼。”
紅塵吐出口氣,神色凝重,輕聲道,“少將軍,你這幾日可有……”
“嗯?”
“沒什么。”
紅塵忽然想起這家伙還是禁軍的人,隨意探問禁軍的行蹤,可不是個好習慣,想了想,紅塵從自己身上解下一個荷包,遞過去。
于逸嚇了一跳,臉色漲紅,連連退后,連手都不敢伸,看那模樣,左顧右盼,似有逃跑之意。
紅塵:“……”她一點兒都不想知道這小子正想什么呢。
一轉眼,旁邊的公公臉色也有點兒不對,紅塵抽了抽嘴角,也怕他回去胡說八道,連忙正色:“我剛才忽然覺得不妥,靈覺示警,這個荷包里面裝著一張護身符,是我自己用的,比平常的要靈驗,于少將軍,還望你隨身攜帶,不能打開,不能讓別人觸摸,也不要隨意丟落。”
于逸松了口氣,臉上還是有點兒紅,訥訥應了,伸手恭恭敬敬地接過來,然后揣到懷里。
也不怪他胡思亂想,荷包這種東西,女孩子可不能亂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