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越來越濃。
天色也越來越陰沉,漸漸地,連月光都開始消失。
“諸位有禮了。”
霧氣中忽然有一個特別柔細,媚入骨髓的聲音傳來。
夏通猛地回過頭,入目的就是一個紅衣服,臉色蒼白,卻極為美艷的女子,頭發很長,披散著……沒有腳……沒有腳……沒有腳……
一翻白眼,撲通一聲。
夏通一聲都沒坑,直接昏倒在地。
林旭幾個也被嚇了一跳。
徐寧到是滿臉的懵懂,半晌才反應過來,一轉頭拼命想跑,可小荷伸手一拉,他就直接撲倒,讓小荷一腳踩住后腰,張嘴就吃了一口渾濁的泥土,臉上黑氣四射,掙扎著輕聲呼痛。
這會兒大家伙的注意力,卻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放在徐寧身上,他是死是活,似乎也無人關心。
紅塵卻特別謹慎,看著眼前這個紅衣女子,目中也不自覺露出幾分驚訝來,一時沉吟,竟沒開口說話。
林旭輕聲問:“怎么了?”
紅塵搖了搖頭,看了下紅衣女的手腕,上面的圖案和在徐寧手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很明顯,眼前這個女子就是和他簽訂鬼契的鬼物,只是徐寧看到的東西,恐怕不是這樣的容貌,如果徐寧一開始看見的就是這般美人,他大約也不會怕得那么厲害。
“是它嗎?”
林旭神色凝重。
紅塵點點頭:“但是有點兒奇怪。”
“很厲害?能對付嗎?”
“厲害到不至于。”紅塵猶豫了下,“也就是很一般的厲鬼,連十年的道行也沒有,甚至被束縛住,不能隨便離開這塊兒山頭,我說她奇怪……這么說吧,她身上戾氣,陰氣都很重,也纏著一層罪孽,但是同樣有一圈功德金光,連戾氣都遮擋不住。”
就這樣的功德金光,紅塵覺得比自己身上有的還要厚重,起碼得好幾世是善人,從沒有害過任何人才對,但她這樣的好人,大善人,又怎么會變成厲鬼,而且還那般兇殘?
紅衣女子似乎看不到紅塵的打量,目光漫不經意地掃了徐寧一眼,就像在看垃圾,完全不放在心上,“真是沒用的貨色,還以為能使喚久一點兒呢。”
一邊說,她一邊抬頭打量紅塵,莞爾一笑,嘴角還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來:“我知道你來做什么,我聽說過你,你是個很厲害的靈師,可惜,你再厲害,現在又能拿我如何?”
她笑得肆意妄為,輕輕扯開自己的衣服扣,露出香肩。
林旭幾個男子同時扭頭,不肯再看,紅塵卻愣住,紅衣女子的肩膀上刻著的是一個奇怪的印記,上面是一個‘天’字,下面是一個‘地’字,中間是一個‘人’字,還有一些其它的紋路。
紅塵也是想來半晌,才把這東西的來路搞清楚,應該是上古時期的印記了,代表此物或者人,在一定的時間內不屬于三界五行六道,世上一切法,只要它不愿意受,就都對其毫無作用。
這種印記可不是鬧著玩的,就是在上古,相傳也只出現過寥寥幾次,都是天道所賜,無論是高明的靈師,還是已經成神升仙,都不可能用得了這種東西。
至于天道為什么把它賜下,那就說不清楚了,好像也沒有具體要求,有十世善人曾經得到過,也有十惡不赦的惡人得到過,但每一個得到它的人,似乎都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只是大部分沒有傳出去,靈師們著力隱藏,連書上都不太敢寫,對這些事諱莫如深。
紅塵無語,半晌苦笑:“仗著這東西你就敢胡作為非?據我所知,這東西的效用時間也不會很長,最多也就一年半載的,等時效已過,天罰立至,而且沒準兒會翻上十倍百倍的。”
紅衣女子絲毫也沒顯出害怕,還笑瞇瞇地道:“這可不用姑娘操心,世間這么美好,我還遠遠沒玩夠,自然會想法子好好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自由自在。”
紅塵愕然。
“罷了,和你這個小姑娘說這些又有什么意思,走了。”說著,紅衣女子轉身就走。
紅塵蹙眉看著她。
“你,你就這么放她走?”
夏通不知什么時候清醒過來,伸長了胳膊尖叫。
小荷輕輕一腳過去,踹得他氣喘吁吁地大口喘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紅塵也無奈,苦笑道:“我也不想,但現在是,她拿我沒辦法,我也拿她沒辦法,難道咱們還和人家在這荒山野嶺,兩眼相看,看個一晚上?先走吧。”
小荷很嫌棄,不過還是提溜上半死不活的徐寧,就是他死了,讓人家暴尸荒野也不大合適,怎么說都是三嬸的親戚,十惡不赦,凌遲處死,那也該有個墳頭。
夏通氣哼哼的,時不時偷偷看紅塵一眼,欲言又止。
在場的都是人精,全看出這家伙心里有話,偏偏就是沒人問,他自己也不肯先開口,只能一路都憋著,一直憋到山下,上了馬車,他還是沒吭氣。
紅塵也不管,既然對方不說,自己當然不至于上趕著去追問,只是陌生人而已,沒有交情。
到是林旭回頭看那座山,山依舊是普普通通的山,現在卻讓人恐懼。
“難道當真不管?”
如果是偏僻地方到也無所謂,可是離京城這么近,留下這等妖孽,實在令人不安。
紅塵沉吟片刻,笑道:“唔,我一向運氣不錯,可以說很好,別著急,這幾天我就四下里走動走動,也許,沒準兒,大概能碰到個機緣,順手就把紅衣女給收拾掉。”
林旭:“……”
好吧,娘子什么時候都有禮。
先回了一趟林家,把徐寧送回去,也跟三嬸說一聲,徐寧大約撐不久了,他身上的鬼契,紅塵壓制不住,也就兩三天的事兒,過了時候人必然會死。
三嬸也沒說什么,看見林旭他們平安回來,就很滿意。
“徐寧……他自己招來的禍,自己受著,也怪不得別人,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三嬸嘆息。
自家的侄子,她當然有點兒難受,但只要想到徐寧做的那些事兒,到覺得他要是不死,那才是老天沒眼。
說了幾句話,還安慰了下同樣忐忑的堂妹,林旭和紅塵就回了家,好好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大早,紅塵果然和自己說的一樣,似乎忘了山上那只厲鬼,心平氣和地享用早餐,看了會兒書,還畫了幾幅畫,小小地午休片刻,過了晌午,這才拿著幅人物畫給曲名,讓他派人去查一查畫中人的身份。
“生前有善名,死了十年左右,京城人士,死在或者失蹤在京郊山區內的女人。”
所有的信息就這么多,可是曲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應下。
林旭身邊的人都很好用,從來不畏難,把畫扔出去,紅塵伸了伸腰,活動了下筋骨,還到靜室里去呆了一會兒,然后就出門逛街。
像她說的,她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可能隨便逛逛街,機緣就自己送上門。
林旭也被拉著作陪。
他到很喜歡和自家娘子出門,兩個人能湊在一起,去哪兒他都高興。
兩個人全換上輕便的衣服,看起來就和普普通通的小夫妻一樣,打扮很低調,坐的車也只是一輛普普通通的原木馬車,上面連漆都沒有上。
拉扯的也不是馬,而是一頭還算健碩的驢。
京城說大它很大,可說小它也很小,要是紅塵他們穿戴平常的衣物,再坐常坐的馬車,出門之后恐怕沒一會兒就被認出來,說不定會碰上什么麻煩。
如今新天子登基,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是從外頭冒出來的‘野人’,即便進了京城之后有那么幾個交好的官員,也有一些老臣和他關系不錯,但真正的鐵桿還真不算多,知道他脾氣的人也少,一幫臣子們怎能不知君?就是想頌圣,拍拍圣人的馬屁,也得知道圣人的脾氣才好,要不一不小心給拍到馬腿上,豈不是冤枉!
紅塵就成了香餑餑,榮安郡主算得上如今最了解圣上的人,和圣上的關系也是真密切,前陣子也就罷了,先帝駕崩不久,不好出門交際,如今大家伙卻是摩拳擦掌,個頂個都想和榮安郡主拉拉關系。
街上人流如織,小商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看來皇位更替并沒有影響老百姓們的生活。
也是,小老百姓們哪里在乎上面那把椅子上坐的究竟是哪個?只要皇帝別有事沒事地亂加賦稅,讓他們的日子能過得下去,別管誰當這個萬歲,他們也都愿意呼一聲明君圣主。
紅塵隔著車窗,看到外頭一街的胭脂水粉,精巧首飾,也來了興致,大約是前陣子為先帝服喪,老百姓們也不能衣紅,不能戴鮮亮的首飾,把大家都給憋得夠嗆,這陣子街邊賣胭脂水粉一類的生意都特別好,賣的也多。
其中有幾個小攤子上的珠花就特別精巧,看起來比真花還鮮艷漂亮。
紅塵取了一個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連著枝葉都有的梅花別在發鬢間。
林旭一笑,點頭稱贊:“人比花嬌。”
“這種破爛東西怎么能襯得起小娘子的美貌?”
紅塵剛想說話,旁邊就有人輕佻地喊了一嗓子。
林旭失笑,一轉頭就看到一個矮矮胖胖,皮膚黝黑,偏偏還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裳,手里拿著把折扇的男人。
這男人一眼都沒看林旭,直愣愣地看著紅塵,努力挺直了胸脯,做出一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模樣。
要不是他長得實在欠佳,又有點兒流口水的豬哥兒相,恐怕還真有那么點兒風流公子的做派。
不過,這人可不覺得自己豬哥兒,反而自我感覺很良好,上上下下,跟稱量豬肉似的瞧著紅塵,吞了口口水:“小娘子,小美人,你跟哥哥我走吧,保證你下半輩子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有享不盡的福。”
林旭:“……”
紅塵:“……”
小荷也跟著來著,只是他一臉懵懂,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也沒直接上去抽那人的嘴巴,主要是他真許久許久沒見有人敢調戲紅塵,再說,就這么個貨,他要覺得他在調戲紅塵,好像挺古怪的,一時到有點兒迷糊起來。
紅塵挽著林旭的胳膊,本來想轉身就走,不過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下扭頭,上下看了看這人。
這人一看紅塵扭頭,立時露出個興奮的笑容,志得意滿地一伸手,好像等著紅塵投入他懷抱一樣。
他身后其實有幾個家丁跟著,只不過這幾個家丁似乎對自家主子的德行很了解,嘴角都有點兒抽抽,面上還做出一副自家主人說的沒錯,任何女人一見自家主子,都給主動投懷送抱的表情。
紅塵沒理會他伸出來的手,搖了搖頭,嘆息:“我看你最近剛招了怨氣,雖然瞧著不像是你的主要責任,但是有時候老天也有點兒欺軟怕硬的跡象,總喜歡先收拾的都是小角色,總之一句話,你要倒霉了。”
她說得煞有介事,那幾個家丁都怒目而瞪,問題是他們那位主子卻根本沒聽見,目光死死盯著紅塵的嬌容,口水橫流,色授魂銷,腦子里跟進了水似的,哪里還能聽得見別的話。
林旭也有點兒受不住,一摟自家娘子的肩膀,轉身就要走。
這下可不好,那人滿腹心神都在紅塵身上,一看紅塵要走,忙不迭地緊走了兩步過來伸手去攔。
他剛一伸手,不知怎么回事兒腳下一軟,啪一聲就摔在地上,而且摔得結結實實,一下子鼻子就塌了,牙齒骨碌碌滾下來好幾顆。
“哎喲,哎喲。”
疼的這人眼淚鼻涕一大堆,混合了鮮血,滿臉狼狽,那幾個家丁愣了愣,才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扶,但他們一扶,只聽咯嘣一聲,那人又是一聲慘叫。
“腰,哎喲,我的腰,疼疼……”
紅塵動也沒動,攤攤手:“怎么樣?你要倒霉了!”
幾個家丁齊齊抬頭,目光狠厲。
紅塵鄭重其事地道:“別這么看著我,實話告訴你們,這才剛剛開始,這位公子如果三天還能不死,唔,那我覺得他可以說是今年最幸運的人,沒有之一。”
只掃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這小胖子的腦袋上不知從哪里來的一根黑線,已經延伸到眉心處,看樣子是招惹到無邊怨氣,到了不懲罰會引起天地亂象的地步,黑線不粗,很細,說明他不是主要人物,最多也就是個受牽連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