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窗外,來來往往。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有了這樣一個習慣,也許是在來來往往中找尋自己的影子吧,寂寞得找不到影子。
“卡布其諾?”那個男孩又笑著問,明朗而純凈。
我無言地點點頭,不愿意面對他的笑臉。這個男孩的身上有新的影子。
新是我的同居男友,大學時的同學。純真得一無所有,只剩豪情萬千。
不知他為什么會喜歡我,至少我認為我們完全是兩種人。曾經很細致地對他歷數我的優點和缺點,并沒有找到一個他愛我的理由。
我不喜歡他。只因為他的純真。我可以容忍說謊的惡棍,不能容忍愚蠢的純真。但是他的專注讓我感動。所以,就象夏天過后是秋天一樣自然,我們住到一起。
他不了解我。他永遠也想不通為什么研究生畢業的我不去工作。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同樣年齡的他思想上永遠跟不上時代的變化。
日子如水流過,他奮斗他的,我追尋我的。
有時他問我到底在追尋什么,我笑,讓他看我腳上穿的是什么。他不知道麥當娜曾經說過穿著高跟鞋就可以征服全世界這樣的豪言壯語,所以他不知道我腳上的高跟鞋意味著什么。
女人總是通過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的。所以我選擇了在這個酒吧做陪酒女郎。
有人說這個世界是獵殺的世界,每個人都是獵手與獵物,都在獵殺的同時做著別人的獵物。我想我找到了我的獵物。也許,我已經是別人的獵物,我的獵物眼中的獵物。
那個男人又在看我,從我踏進酒吧的那個瞬間開始,用一種捕捉者的目光。
七天。他已經觀察我一周。這七個晚上他都靜坐在角落看我周旋在各色男人的身邊。他在等,我也在等。不過是他在等待機會進攻,而我在等他進攻。
我走過去做在他的對面,終于有機會面對面地觀察我的“獵物”。
已逾不惑,身體肥胖,皮膚白皙,金邊眼鏡。看外表容易讓人想起年畫中的胖娃娃,當然,他至少應該是娃娃的爸爸。
不錯,這個選中的目標我很滿意。不為別的,眼神里的狡詐和犀利就已經足夠了,更何況還有可怕的冷靜。
“看夠了么,如果小姐認為我很值得欣賞,我很榮幸買下今天買下你所有的鐘點讓你觀察。”他悠悠地點燃一根煙。
我笑了,也許笑容很妖媚,甚至是陰險,但不可否認的一定是美麗。他有驚艷的表情。
拿過他手中的香煙,惡狠狠地吐出濃煙,我們隱沒在煙霧里。
“借電話用用。”我從煙霧里伸出手,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想笑,好象一個廣告的場景。
真的就如廣告一般,他在錯愕中看我拿起他的手機揚長而去,既而看著我留下的電話發呆。
消失。在我工作的酒吧里蒸發。但我知道他天天都去,看著我的電話發呆。
等待。我要做的只是這些。見到了血腥,鯊魚不會散去。
新出差了,我可以用現在的閑暇計劃以后要走的歷程。
電話響了,看著屏幕上久違的電話號碼,沖著空氣說了聲“干杯”,第一回合我贏了。
帶著自己的碩士學位證和其他各種證書,穿好清爽的T恤走出家門。
和我想象的一樣,奔馳。一直有一種很固執的直覺:胖人一定很注重排場。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直覺,也許是太胖了總是無法擺脫爆發戶的膚淺吧。
輕巧地坐進車里,他一愣。當然我并沒錯過他眼神的一亮。
小口地啜飲著鐘愛的卡布其諾,任他肆無忌憚地審視。
“黎鴻成,本省最有實力的民營企業家。身家千萬。公司處于擴大運營階段,需要高素質管理人才。”輕描淡寫地說出他的概況,甚至都沒從攪動咖啡的手上抬眼看他的反應。
沉默了三或四或五分鐘吧,我把那些證書扔給他。給了他一個恢復冷靜的時間。
“MBA經濟管理學碩士!”
他表情變化很有意思,或許有一段時間這老狐貍沒有這么豐富的表情了吧。有點僵硬。
“年薪五十萬,四室二廳,本田車。立刻就可以簽約。”
果然是老狐貍,連什么人什么身價都計算得不差毫厘。看著他近乎諂媚的臉,我知道第二回合我勝局已定。
“如果說這些我都不要呢?”手指蛇一般游上他的胖臉,用觸覺感受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有意思。
“那冷小姐的意思……”一副商人的精明像。突然很想獅子大開口看看他的表情。
“做你的情人怎么樣?”若無其事地拋出炸雷。
“冷小姐開玩笑了……”我搖搖手打斷他的下文。
“我們都是聰明人。不進你的公司,做你的情人。幫你幕后監管公司運營,兩年三百萬。唯一的條件是融入你生意上往來的交際圈。”我知道這是老狐貍的底限,養虎為患,他比我清楚該如何取舍,得讓他有小利可拿。陷阱口沒有雞毛狐貍不會往里跳。
突然我的電話在他手里響了。是陳,我和新的大學同學,他最好的朋友。
“炎,新出事了,右胳膊粉碎性骨折,在省醫院搶救呢!他一直念著你的名字,你快來照顧他吧!”沒等我反應過來電話就掛斷了。
他露出關切的笑容。他以為他拿到了我的底牌。
“怎么樣,黎總,我們的交易……”我不允許失敗,青春無多。
“我們先去看你的朋友吧,我想現在他非常需要你。”
“好吧,交易失敗,一路走好。”不下猛藥看來是不行了,于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一定會跟來的。
果然身后傳來車聲,我贏了。
來來往往。無心地瀏覽車外流動的世界,任他的手恣意橫行。電話固執地響著,是陳。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很想知道新的情況,又不敢面對他這么多年的付出。只能任電話尷尬地響著,讓自己在機器的叫囂里給他我僅有的祝福:保重了,千萬要對自己好一點。
別墅,名車,紅燭,美酒。
至少我成功了第一步不是么,可是我不開心。
他的胖臉在我身邊晃著,胖手也在我的身體上游移。我沒有理由拒絕不是么,這是自己的選擇。
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突然對自己一直追尋的有了疑問。還有——新還好么。
酒入愁腸。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酒量原來不好。
疼。盡管有了思想準備還是會疼,銳利的疼痛。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胖人的血都格外的腥么。
無眠到天亮。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想什么,也許什么都沒想吧。他沉重的呼吸在寂靜的夜里格外讓人厭倦……
“寶貝,沒想到……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這是他起床的第一句話,很感人。語氣很真摯,可我實在不知道能有多少誠意。
這個世界沒想到事情太多了,新也一定想不到我會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他,還走的那么決然。也許有一絲后悔,為什么沒把最寶貴的給最愛自己的人,真的說不清。歪打正著吧,自己的一份茫然竟然在交易中多添了砝碼。穩操勝券不是么,我一直是個只要結果的人。
接下來的日子象所有情人的日子一樣,黑暗中豢養的金絲雀。也許我還多了一分自由——可以在他生意上的交際圈里轉悠,同樣逃不出他監視的目光。
時間久了也不覺得他有什么不好,競爭的社會里誰都不容易,特別想要比別人過得好。我不也同樣在不擇手段,算盡機關么。
公平的說來他是一個體貼的情人。也許是有了第一次時的感動吧,只要不涉及公司的利益,他極力討我歡心。
他也是不了解我的。一擲千金的東西堆砌在別墅的角落里,也許都積滿灰塵了吧。
越來越喜歡到那家飲品店了,透過落地窗看腳下的來來往往。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許注定要那么孤單么。人說高處不勝寒,可我卻更加寂寞,因為我連影子都找不到。
“卡布其諾?”又是那個男孩,在假期的時候總會看到他,晴朗純凈的笑容。
他常會在沒事的時候和我聊一會兒,零星的我知道了他有個有錢而花心的爸爸,落落寡歡的媽媽,還有立志不依靠爸爸的他。
我從來不正面看他,怕他的晴朗和莫名的熟悉。
他身上有太多的新的影子。不知道他現在還好么。
轉眼兩年。存折上有了至少五百萬,混熟了商場的交際圈,名車,豪宅,還有滿地雞毛的滄桑。
當然,他的公司也把握住了WTO帶來的商機,資產翻番。互不虧欠,互惠互利。只是……僅握著青春的尾巴的我有了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他對我很好的,也許,讓日子一直這樣下去……
“從第一天起吸引我的就是你淡淡的憂郁,幾年過去了,你沒變。”男孩突然這么說。
沒變么,心境不同了,沒有了當年的籌躇滿志,就連身體都要在幾個月后變樣了。
電話響了。
“寶貝,這是真的么,怎么不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電話里傳來他滿懷欣喜的聲音,傳到心里,暖暖的。如果繼承他的基因,我的寶寶應該像年畫里的胖娃娃……
“爸?不告訴你不要找我么?”身后突然傳來男孩聲音,剎那間冷凍了我的喜悅。
是啊,他是他的兒子,否則怎么會那么熟悉。造化也真是弄人,狡詐的他怎么生出了如此純真的兒子。
靜靜地退出了父子重逢的場面。
6月的太陽幟熱而耀眼,晃眼的白光中真切地感受到了北極的寒冷……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不用費力去想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一場交易,獵殺或者被獵殺,我到底演繹了什么。誰又是最后的贏家呢,也許是命運吧。
飛機沖上了藍天,這個時候他應該收到我的禮物了吧——水晶里凝固的我們沒來得及變成年畫娃娃的娃娃。
而我,在他突然想起什么的時候也許已經遠在極光下的阿拉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