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懷孕了。”醫生面無表情地遞過診斷。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瀚澤，我笑著走出了醫院。
瀚澤緊跟著我，我知道他有好多話要問，可是我什么也不想說。
躺在并不寬大的床上看著瀚澤里外忙碌著，只是看著。我確定腦子里沒有任何想法和計劃，甚至沒有屬于自己的思緒，只是客觀地反映著他的忙碌。
他是個好男人，那夜我就知道。
二
“這樣吧，你住床，我打地鋪。”瀚澤局促地忙著整理床鋪。
看著不是過分狹小的單人床，再看看剛加班回來的他，我做了決定：“都睡床吧。”
是我的錯的，沒有任何預兆就突然跑來這里，而且抵達的時間還在午夜，就算他是神仙也無法在倉促間給我一張溫暖的床——在他不打地鋪的前提下。
于是我們都住在床上，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溫度，孤男寡女。
我靜靜地躺著，聽著他凌亂的呼吸，感受著他漸漸灼熱的溫度，努力的讓自己什么都不想。
悄悄地，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身體；輕輕地，摩搓我的皮膚。
我夢囈般翻了身，背對著他。理所當然地碰掉了身上的那只手。
靜靜地，很久，身邊的呼吸回復了平穩，他睡著了。他是個好人，我知道。
可我卻睡不著，如此熟悉的場景，如此相似的遭遇，人不同，事情發展也不同。
駱駝，自私的駱駝，你還好么？
三
宿舍鎖門了，我們終于樂極生悲。
看著勇疲憊的樣子，真的不舍。我無法要求他陪我在車里坐一夜。
一個房間，一張床，孤男寡女。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沒想。”我也認為此時此刻我應該感慨萬千，可是卻出奇地平靜，不，應該是寧靜。
一只手搭上我的身體，悄悄地；摩搓著我的皮膚，溫柔地。
“一個旅人和一個駱駝在夜里露宿，旅人住在帳篷里，駱駝要求與旅人同住，旅人不允。駱駝說：‘那我放一只前腳在帳篷里好么？’旅人同意了。過了一會，駱駝說：‘我把另一只前腳也放在帳篷里好么？’旅人……”
“我就是那只駱駝。”勇在我身邊如嘆息般說。
我很清楚我就是那個旅人，可我不是因為麻痹大意。
四
“你為什么不肯娶我呢，我學歷高，工資高，人也漂亮，又溫柔大方……”
“你生命中有過這樣一個人么：八年了，你和她連電話都沒有打過，閉上眼睛，卻能看見她在對你笑，每一個表情都那么清晰。”
“你為什么永遠活在過去里走不出呢，你該清醒了！讓我做你愛的救世主好了，我會讓你愛上我的。”
“也許會有可能，但是這種可能沒有期限……”
“呵呵，好了，不和你開這種玩笑了，我媽正忙著給我介紹男朋友呢。”
“是么，你這么優秀，一定會有一個優秀的愛你的老公的。”
“那自然啦，羨慕吧。天冷了，多穿點，路滑，開車小心。不聊了，掛了。”
這種對話已經是我和駱駝之間的一種固定的模式了。這個傻駱駝，笨駱駝，自私的駱駝，卻永遠不懂。也許是永遠裝做不懂。
五
“……為什么當初不坦白……不能再照顧你的未來，我也要走的明明白白。一個人背兩人的債，受多少苦我也能挨，為你跳進忘情苦海，死去再活來……”
瀚澤關掉了錄音機，拉回了我悠遠的思緒。
他看著我，很專注地看，看了許久，仿佛要看穿我的靈魂。我感覺在他的目光下無處匿形。
過了好久，他嘆了一口氣，遞給我電話。
我也看著他，看了許久，沒有接過電話。
他又嘆了一口氣，轉身給我拿了熱奶。
我笑了，眼淚卻在眼圈里轉；他笑了，輕輕地撫摩著我的短法。
六
站在窗前啃蘋果，啃的很努力。突然不明白為什么紅艷艷的蘋果吃下去也會酸得泛苦。
我聽說懷孕時多吃蘋果，女孩的皮膚會象粉嫩的桃子一樣，水靈靈。
盡管不知道肚子中那幾個細胞最終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可我仍舊固執地啃著蘋果。
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音，轉回頭就看到瀚澤和一兜紅艷艷的蘋果。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落到蘋果上，格外苦澀。
七
認識駱駝的第十八個月，認識瀚澤的第七十八和月。
懷孕的第四十天，住到瀚澤宿舍的第十七天。
玫瑰，戒指。
他在求婚，瀚澤在向我求婚。
這個傻男人，到底要傻到什么程度呢。
最后一件，我扔掉了最后一件衣物，**地環繞著他，仿若千年古樹上纏繞的藤蘿。
我知道他愛我。很早就知道。可是我不愛他，從前不愛，現在還是不愛。畢竟愛情和為我付出的少與多沒有任何關系。我能給他的只能是這樣，不我會嫁給他的。
唉……他又嘆息了一聲，脫下他的外衣把我仔細地包起，放在床上。
“瀚澤……”
“噓，睡覺吧，什么也別說。”
八
“駱駝，我懷孕了。”我沒等對方來得及反應就掛斷了電話。
一滴，兩滴，是汗水。沒有眼淚。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感受著痛。
感覺就象一種無可抗拒的外力在撕扯，撕扯著一種粘連的早已血肉相融的結合體，一下，兩下……而心，就隨著這種撕扯在痛，不是那種銳利的痛，而是被鈍刀子割到的疼痛。很鈍的刀子，一刀，留下一道淺而闊的傷痕；兩刀，傷痕在原有的基礎上加深，鈍鈍的，痛，但不是很痛，似乎越來越麻木……
疼，還是會疼。
身疼，心也疼。分不清哪個更疼。但我知道我沒有流淚。只有汗水。冷汗。
瀚澤不在，我早知道他要加班。
九
“你這么優秀，一定會有一個優秀的愛你的老公的。”
“我就希望能有一個溫柔、平凡的妻子，一個簡單、溫馨的家。”
“你太優秀了啊，和你在一起有壓力，呵呵……”
“我沒想過，不敢想。我知道你不屬于這個城市。”
“不知道，也許是不想走出吧，時間長了，陰影也成了美景。”
“別開玩笑了，愛也是我愛上你，你也不會愛上我的。”
不知道為什么身體脆弱的時候腦力會變得格外發達。駱駝和我的每一點每一滴我竟都能清晰地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我耳邊盤旋不散，可是每一句我都聽不懂。我努力著企圖抓住些話中的玄機，卻什么都抓不住。
我清醒地閉著眼睛。
我知道瀚澤在我身邊擔憂而手足無措地忙碌，也知道加班回來的他有多疲憊。
突然覺得自己很惡毒，像一個被詛咒了的女巫。
十
瀚澤又在聽《鐵達尼號》里的樂曲，忽而低回，忽而激越，不知他沉浸在怎樣的一個世界里。
突然間非常非常羨慕ROSE，能和相愛的人共患難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如我，就找不到與誰同甘共苦：瀚澤會毫不猶豫地與我一起的，可我卻會退縮，我無法消受他愛我這么多；駱駝，我那自私的駱駝，我都放棄一切了，他還沒搞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他總是讓自己忙到沒有時間傾聽心在說什么。
瀚澤應該還沉浸在樂曲凄清的美麗中吧，可我在轉身的瞬間怎么真切地看到他眼角有水光閃動？是為了JACK和ROSE的絕世深情還是我的離開？
甩甩頭，不想那么多。
十一
要走了。
回頭再看看瀚澤的小窩吧。
三十三天，終于要分別了，他和他溫暖的窩。
輕輕地拿起我的行李，走了，沒有告別。
十二
長河落日。美。
我坐在甲板上欣賞著這種壯烈的凄美，指尖無意中觸到衣兜里的一個硬塊——折的很方正的字條：
終于還是要走了是嗎，你就像是永不安分的鳥，總要倦了傷了才會回巢。知道留不住你的，只能告訴你我的肩膀永遠是你的依靠。
瀚澤
十三
明天就要到海南了——我向往的沒有冬天的海島。
茫茫海天之間的一座孤島，最適合收留我這樣的人吧。
《致愛麗絲》柔和地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可愛的駱駝頭像，我努力地看著它，想要把它深刻在心底。
一個微浪打來，手機在船身的顛簸中滑落了，葬身在沒有邊際的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