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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段空游,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常人都能想到,何況智者。而智者則更容易跳進選擇的死循環(huán),所以到頭來,還是只剩了幾乎隨機的逃與不逃兩種選擇。
我也告訴段空游,智者千慮,也總免不了顧左不顧右,備前不備后的毛病。這不是疏忽,而更多只是合理調(diào)配人力物力的機謀。而我那個仇家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在合理調(diào)度的基礎(chǔ)上,面面俱到無一疏漏,所以不論我們逃與不逃,都會被他逮個正著。
我最后告訴段空游,最開始的兩天我們不逃也不躲,反而光明正大跑到醫(yī)館來,便是爭取到了緩沖的時間。而接下來能逃的地方,也就只剩了即使就在那仇家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敢隨意妄動的所在。
所以現(xiàn)在,我和段空游就坐在了岷城的一個小茶館里。
我晉國幅員廣闊,地處中原西北,隔著并不算大的北秦與元嘉國遙遙相望。西連茫茫大漠,東接國勢漸危的后燕,東南是比北秦國土更小的趙國。而北秦與趙國之間,仍留有一道晉屬狹長國土連接了晉國與元嘉。只不過天高皇帝遠,此狹道不是被北秦和趙國割據(jù),就是被流民強寇占去,徒留名號罷了。
后燕與譽齊都是臨海國家。后燕一路南下與我晉國及趙國毗鄰,最后與譽齊接壤。東靠海西南臨趙的那狹長一段,也是與我晉屬狹道一個德行,早被趙國與譽齊國虎視眈眈。
而兩日前我們所在的臨城,便是處在晉趙燕三國交界處。譽齊為換國寶,跨過燕屬狹道而來,本是吃虧。但也包含了刺探敵情,及向后燕示威之意。這一路上順便安插的眼線和勢力,又怎是我能猜測得到。
這個岷城,離臨城并不遠,更靠近后燕腹地些。我們會來到這里,是因為,譽齊使節(jié)與晉國使節(jié)交換回譽齊國寶劫天劍后回朝的人馬,就暫住在這里。
“真想不到成璧那小子竟然頂著比三公還高一截的王座頭銜,是晉國除了國主的第二號人物……我說老妖,你也不用這么認真吧,被人搶了個國寶就要搶回人家的還回去。”段空游小小聲抱怨,“你那個仇家究竟是誰啊這么能耐,把你都逼得跟個老鼠似的。”
“雖然本無惡意,但碧裘珠在我手中遺失是事實。連帶成璧受責(zé),非我所愿。”我喝了口茶,慢慢嚼著口中的桂花蛋奶棗泥糕,一邊望向窗外車水馬龍,“何況,你眼中的老妖,是這么任人欺凌的么?”
段空游愣半晌道:“老妖你別再這么笑得我發(fā)毛了……我知道你其實很大度,但一旦認真起來就會很恐怖。我可不想跟著你被人追殺……”
“所以我們才來這里嘛。”
“萬一那仇家還是輕舉妄動呢?咱還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
“不。”我冷笑。
“那還是逃?不會吧……”段空游挎下臉。
“他動,我也動。”
“誒?”
我看向他:“準確地說,是他動,我更動。你說,咱挑動晉趙燕齊四國大混戰(zhàn)的功績,會不會被載入史冊千古流臭永垂不朽?”
段空游看著我好一會兒,嘖舌:“老妖你不是人。”
“那是什么?”我輕笑,掩口喝茶。
“你自己說呢?”
“美人。”我不帶氣喘不帶間隙。
段空游頓時傻眼,大笑著豎起大拇指:“自信!果然自信!”
“自信你個頭。”我白段空游一眼,眼神示意他身后窗外不遠處。
那頭,翠衣丫鬟正撐了一把白底油紙傘為那黃衣女子頭頂遮蔭。
段空游皺眉回頭的那一時,黃衣女子正巧回過頭來。
略蹙了清秀的眉,淺笑著不知看了一眼什么,便這樣低垂著眼眸回過了頭去。
外罩的同色淺黃薄紗與烏黑長發(fā)輕揚而起,霧一般掩去那渾然天成的美麗側(cè)臉。
精秀小巧凝脂面,顰眉輕愁流水眸。
——天上美人魂落世,我家二愣看呆頭。
我一嘆,伸手在二愣面前晃啊晃:“魂歸~魂歸~”
二愣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點頭評價,尚不需我花錢雇巫。
“走!”
結(jié)果我就聽見這一個字,眼前就開始世界飛轉(zhuǎn),落地定神終于看清,已經(jīng)下了樓過了街穿了巷,蹲在了某個帶著尿臭的角落里。
我就這么被段空游扯著“飛”到這里!
頓時抬手撫額。
個么看來二愣看上這姑娘了。
一邊看著二愣盯住那頭漸近身影的專注相一邊想著,以后每逢下館子就讓他看美女,錢都不用付了……
黃衣女子,終于近了。
一步一步再一步。
終于從我們正前方——停下腳步。
不但停了,還轉(zhuǎn)過身來。
付上嫣然一笑:“誰家賊子!肝膽偷窺本姑娘!!”
驚天一句。
此句之前,她美麗的衣擺劃過一道更美麗的弧線。
一道閃亮亮華麗麗的刀光,便射了過來!
原來是個武美人!!
“嗚哇~~”
我和二愣趕緊躲開,差點撞上對面墻壁。
“哼,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原也是不安好心。”女子身后的丫鬟憤道。
段空游已然跟人家照上面,一時尷尬,正想開溜,卻被我拉住。
而我正拍了拍身上灰塵,邊伸伸腿腳邊笑道:“世上正反之理,本就無常。”
三人同時疑惑不說話,我便繼續(xù)道:“笑里藏刀人面獸心口是心非衣冠禽獸,并不少見。”
黃衣美人似乎輕哼了一聲。
“正的也可能是反的,所以假的也可能是真的。”我自顧說著,掂了掂手中小刀忽然一笑,“傷害你的人也許并不是因為太愛你。但傷害自己的人只可能是太愛自己。”
那丫鬟一愣看向黃衣女子,而黃衣女子定定看了我一眼,低頭。
這回是段空游開口:“怎么太愛自己,也會傷害自己?”
我道:“你以為傷害自己是因為討厭自己?若一個人真的如此討厭一樣?xùn)|西,自會棄之蔽履死活不顧,何必放在心頭自相煩惱,以至于要以傷害來瀉除心頭惱恨?”
“……聽來有點道理。”段空游道。
“太愛自己,所以討厭現(xiàn)在還不夠理想的自己,才會想傷害。但其實骨子里,還是喜歡的,還是想要變得更好的。變得更好一些更堅強一些,就不會再傷害自己了吧。”我說到這里,深深看進黃衣女子動容的眼里,突然一笑,話鋒一變,“正正反反假假真真,有時候,只要反一反再去看,也許就能看清真實的東西。”
“……能不能說得再通俗一點?”段空游撓頭。
“可以。”我笑著轉(zhuǎn)身面對段空游,“通俗一點,就是雖然你躲在這里偷窺人家,但其實你也是個誠懇忠厚大好青年未來棟梁之材。”
段空游微笑點頭。
我再道:“更通俗一點,就是雖然二愣你誠懇忠厚大好青年未來棟梁,卻也免不了有些不好的習(xí)慣,比如現(xiàn)在穿得這么富家子弟招搖過市惹人非議。”
段空游謙虛點頭。
我最后一拍段空游的肩一邊上下以欣賞的目光打量他一圈道:“再通俗點,就是雖然你穿得這么一身正氣氣宇軒昂,呃,其實,二愣……”
“怎么?”
“你的下裳穿反了。”
倒數(shù)計時完畢,我立馬抬手捂耳,段空游的嗷嗷叫聲準時發(fā)出。
而我就這么捂著耳朵被段空游一把拎著以來時的狀態(tài)“飛”離小巷。
身后,是那兩個女子爽朗的笑聲。
“沒想到,你還挺好心的。”邊拎著我跑段空游邊道。
“你現(xiàn)在才知道啊。”我不用自己走路倒也輕松,一嘆道。
“那黃衣女子出刀時腕上的傷疤,你看見了吧。所以才說那些什么傷害什么愛自己的話來。”
“她叫梁秋涼。”我不答反道。
“什么?”段空游一愣,又道,“不會吧老妖,原來你早就調(diào)查過了啊?!”
“不算調(diào)查。”我笑,“元嘉國內(nèi),鐘氏新王,原來叫做楊飛蓋的,已正式立號稱帝,與莫氏宣戰(zhàn)。”
“這個我知道啊,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
“這梁秋涼本是莫氏朝中大將梁業(yè)的小女兒,可是看上的卻是那個鐘氏新王,似乎還離家出走過。不過后來得知新王已有摯愛,只得黯然離開。會在這里,怕也是被梁業(yè)送出國境躲避戰(zhàn)亂,順便斬斷情絲吧。”
“她腕上那痕跡……”段空游有些不忍。
“所以勸慰美人莫再想不開的光榮使命就交給你了。”
“我怎么可能再去找她,出了這么大丑。”段空游苦笑。
我刷地亮出那把梁秋涼擲來的明晃晃的刀子,斬釘截鐵目露兇光道:“師出有名。”
“綁……綁架?!”
我還在半空中就直接翻身踢了段空游一腳。
我們在半空繼續(xù)飛。
我款款落地。
他砰地撞上對面墻壁。
我繼續(xù)款款走近他。
他繼續(xù)哀嚎。
我憐憫地看他一眼,順便補踩一腳。
反正他被我踢多了,只有聲音吵一些很有氣氛,從來不見他沾灰沾血沾屎沾尿。
我把刀丟過去,笑:“去還定情信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