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遠遠一聲傳來,似狼翱,似豺嚎,仿佛是捕蟬的螳螂見到黃雀的絕望,只此一聲似乎便響盡了世間所有的殺機。
所有人聽到這一聲凄厲的響聲俱都心神一震,拓跋豐隆久經沙場,一驚之下便即停步,還沒從這殺氣四橫的響聲中恢復,忽覺得自己胯下一痛,一把利劍從土下穿出,正刺中他的跨下。
以拓跋豐隆的武功此種刺殺伎倆按說絕對威脅不到他,只是一則剛剛為了求快,與眾人硬拼一招已經受了內傷,二則眼見敵方高手都在眼前,缺了一份警覺,三則那一聲凄厲的響聲著實影響了他的心神,所以還沒有見到敵人的面,自己已經受了一分重傷。
拓跋豐隆雖是疼極,心智卻只更加清醒,大喝一聲,左腳用力一跺。咚的一聲悶響,那把仍在上刺的劍便無力的歪倒在了一旁,緊接著雙腳用力,身子急速飛出,此地危機四伏,真正可怕的敵人不知隱藏在何處,無論如何,先與營外的衛士匯合再說。
堪堪要沖出帳門,忽覺前方一陣勁風撲面,此刻正是自己后力未生前力已盡之刻,再無力躲閃,當即橫下一條心,運盡殘余內力,浪濤一般的掌力洶涌而出,門外之人顯然沒料到對方仍有此一博之力,雙方內力一撞高下立分,偷襲者只覺得一震冰冷的怪力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身上,當即噴血后退三步,軟軟倒下,必是不活了。
這邊拓跋豐隆的情況卻也好不到哪去,這兩個敵人平時根本不會放在他的眼里,想不到現在在諸般布置之下自己吃了偌大的虧,身子被震的向后飛處丈余,其心下自知,自己的傷勢就是立刻覓地靜養只怕也非一兩年內可以痊愈。
這幾下兔起鷲落,帳內眾人尚未來得及插手,不知道什么人布置下這等殺局。眼見拓跋豐隆身子后飛,眾人正待有所動作,又是一聲勁響傳來。
這次大家聽得明明白白,這是一聲琴音,只是之前從來不知道君子之風的古琴居然能發出如此殺性之音,一時間仿佛幾十年亂世刀兵冤魂都隨著這一聲琴音縈繞在這大帳之中。拓跋豐隆此時正好欲吐出一口淤血穩定傷勢,一口淤血含在喉頭,被這琴音一激,仿佛五臟六腑同時被拉動扭曲了一般,氣息一亂,大口鮮血璞的噴出,身子一軟,從半空中摔在地上,當即斷絕了氣息。
眾人心中大驚,此人沒有露面,只憑著兩個不入流的殺手和那神妙莫測的琴音,竟然在呼吸之間便殺了這鮮卑族的絕世高手,來人若是敵人,只怕眾人無人能敵。
令狐泥和高迥卻是相對苦笑,早在第一聲琴音時他們已經知道來者是誰了,此刻高迥少有的苦著臉著道:“老板既然已經來了,何必在外面受秋露之苦?近來一敘如何?令狐可是很想你的!”
外面并不答話,只見剛剛拓跋豐隆拼死沒能掀開的帳門自動的掀了開來,一人五綹長髯,劍眉入鬢,懷抱一把青銅色古琴,飄然走進帳內,正是令狐泥和高迥當日的上司,讒言害死令狐盛的仇人,晉陽令,徐潤。
徐潤,本晉陽無賴少年,琴藝精湛,劉琨據晉陽后以樂的劉琨寵幸,竟竊據晉陽令高位,因記恨參軍令狐盛曾進言劉琨,依仗劉琨之寵,蒙蔽刺史,誣告令狐盛密謀造反,隨殺令狐全族三十七人。
奇怪的很,在場眾人之中面對徐潤最冷靜地反而是仇深似海的令狐泥。眾人雖然知面前之人乃是平生未遇的強敵,但既然令狐泥沒有出手,也就靜觀其變了。
徐潤微微一笑,徑自席地而坐,隨手將手上古琴放在膝前。眾人又是一驚,眼前的琴竟然沒有弦。如果這個只是一個擺設或者是琴型的奇門兵刃,那剛剛的殺人之音又是從何發出的?
徐潤率先開口打破沉默,正色說到:“鮮卑胡人,不信不義,昔日依附刺史羽翼之下,今勢力已成,又眼見將軍大業徐成,竟欲做卞莊刺虎之舉,今借貴地處決叛徒,忘請勿怪!”
眾人均是一時豪杰,自然明白徐潤所言之意,當今天下,名義上的天下之主晉室衰微,全仗劉琨獨立支撐。鮮卑當日為匈奴所逐,投效劉琨,多年發展已經自成一體。在匈奴劉漢、雄踞一方的石勒與劉琨這三個勢力之上有自成一家之勢,那此刻若是劉琨被刺,自然是其他幾家勢力夢寐以求之事。加上不愿意多樹敵人,故拓跋鮮卑對劉琨的命令采用了極為露骨的敷衍。見上一面便欲退去。此策略原是很正確,只是拓跋豐隆對自己武功過于自信,先將軍隊撤走,讓尾隨其后的徐潤有可乘之機,一舉將其鏟除。
高迥早就恢復了常態,哈哈一笑:“老板,何必如此惺惺作態。你既然前來,必定是自覺能夠把我們一鍋給燉了,然后你是不是打算說我們和拓跋豐隆互斗而死啊?可惜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死在你的響風之下的,你大概騙不了那些鮮卑戰士吧?”
徐潤一笑,卻徑自轉了話題:“高迥,你身為我大晉子民,深受刺史深恩,竟然多次行刺刺史,實在十惡不赦。但刺史憐才心切,已經答應只要你們回去就既往不咎,不知你們一下如何?”高迥哈哈笑道:“我回去,劉琨敢用我么?
”令狐泥之前一直沒有開口,此刻突然說道:“老板,劉琨待我們如何?我令狐家幾十口人無罪被殺,所有不義之事都用您來做幌,讓您空擔罵名,如此劉琨,你又何必與他賣命?”
徐潤抬起左手,輕輕從那無弦琴上拂過,道:“事有不得不為者。看來我們是不必多言了。此琴乃周宣王之響風,今徐潤不才,愿為大家拂上一曲,敬請品評。”最后一句卻是面對崔家中人所說。
先前眾人聽到雙方對話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卻也知道這徐潤和令狐泥兄弟兩個關系匪淺,令狐盛之死卻不似傳說中為小人所害,聽起來多半是出自劉琨的意圖,正在猜疑之際忽聽得這一句話,頓時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覺,剛剛徐潤兩聲琴音擊殺拓跋豐隆余威猶在,眾人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在此琴下全身而退。
徐潤話音剛落,令狐泥驟的合身撲上,手中已經多了流光掠影刀,伴隨著夢幻般的流彩,刀勢兜頭向徐潤砍去。他知道己方眾人均非徐潤對手,只有靠著人多勢眾加上自己和高迥天衣無縫的配合,或許有一戰之力。帳內亂成這樣,卻沒有士兵過來查問,不問而知,眾崔家戰士肯定不用指望了。
徐潤對這激烈的攻擊視而不見,左手按琴,右手中指、食指雙彈,以“饑鳥啄雪勢”在那桐木上原本應該是琴弦的位置一拂而過,這個近乎可笑的動作竟然帶來了一聲清越的琴音,隨著這一聲清響,喊殺聲四起,大戰終于揭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