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舒坐在圣林床邊,想看看月亮。但此時已是正月末,天空正飄著小雪,哪里有月亮可看?
不過,這并沒有讓她的心情壞起來。
雖然圣林仍在昏迷之中,但她堅信,圣林醒來只是遲早的事情。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些盲目自信。
她總結(jié)來總結(jié)去,得出的結(jié)論是自己受了圣家人的影響。
圣家人對于這場災難,抱著一種坦然接受的態(tài)度。
盡管從敏歡口中知道了圣家關(guān)于圣林命運的預言,但她仍然為圣家人的處事態(tài)度感到吃驚。
這家人悲痛而不絕望,接受事實而不抱怨,焦急而不慌亂。
對于圣林的越獄行為、圣林為了救人轉(zhuǎn)而放棄越獄的行為,圣林處于昏迷的境況,以及圣林被冤枉的情況,圣家從上到下,沒有一人感到意外,也沒有一人覺得有何不妥。
秦望舒實在想不通,圣家的自信從何而來,以至于他們會認為圣林終究會化兇為吉。
但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了圣家人的影響,現(xiàn)在的心境竟然變得和圣家人一樣。
趙玉棠的算計,起初確實讓她很惱火。鋪天蓋地的八卦讓她難以招架,同事們的議論也曾經(jīng)讓她很煩惱、焦慮。
但事情過去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沒有失去什么,太陽每天照常升起,她每天照常上班做節(jié)目,街上車流依舊,地球依舊晝夜更替。
發(fā)生過很多事,但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連她自己都奇怪,為什么變得如此平和。
“看來,無論什么事,只要面對它,認定是命中注定要發(fā)生的,真的沒什么是不可接受的。”
秦望舒在內(nèi)心里自言自語道。
今晚沒有月亮,但早晚它還是要出來的。即使在這個污染越來越嚴重的城市,月亮也還是將自己的光芒頑強地灑向大地。
“望舒”,是月亮的意思。加上自己的“秦”姓,很有些秦時明月的滄桑感。
“難道我離開父母,千里迢迢跑到興陽來,莫名其妙地接到了戴青寧的臨終短信,就是為了眼前這個昏迷不醒的人?”
秦望舒對自己那天見到圣林中槍后的表現(xiàn),一直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現(xiàn)在回想起來,似乎還隱隱作痛。
她不否認自己對圣林的感情,但兩人從未挑明過什么,圣林也從未給過她什么承諾。
圣林入獄,不僅沒讓她疏遠圣林,反而感覺與圣林的關(guān)系越來越近了。
“好了,我已經(jīng)承認我愛你。這樣,我就不用再為這段感情糾結(jié)了。”
“我知道,沈紫衣很優(yōu)秀,但我難道就差了嗎?這就是命,我認命。既然命運注定如此,我就順其自然,不與命爭。”
“我知道,你是被人冤枉的,因為只有你敢于質(zhì)疑他們,挑戰(zhàn)他們,試圖阻止他們。”
“你在戰(zhàn)場上是個英雄,因為那里敵我分明,你不用擔心來自背后的暗算。可這里不是戰(zhàn)場,你不把他們當做敵人,他們卻把你當做敵人。因為你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現(xiàn)在的人不需要英雄,他們只要利益。就像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你一樣,你在一個良心泯滅的環(huán)境中,憑良心行事,我們都是飛蛾撲火。”
“別人可以不管你,但我不能。你想為那些礦工爭取利益,你想為被壓死的市民伸張正義,可他們自己的親人為了幾個錢就與兇手達成交易。”
“你想阻止瘋狂的房地產(chǎn)盛宴,因為總有一天這場豪賭會崩潰。你想阻止瘋狂的高利貸熱潮,因為總有一天這場游戲會結(jié)束。”
“殊不知,你擋了多少人的財路。只有你一個人在孤獨地戰(zhàn)斗。這是多么荒謬的事啊!”
“現(xiàn)在,你不再孤獨。現(xiàn)在,我來陪你。”
“如果你進了監(jiān)獄,我等你到天荒地老。如果你越獄了,我陪你亡命天涯。”
“那些蠢貨們不需要正義,他們只要錢。我不想為他們伸張什么正義,但我要保衛(wèi)我的愛情。從現(xiàn)在起,我要和你一起戰(zhàn)斗……。”
敏毓來接班了。
當初,對于秦望舒和沈紫衣的出現(xiàn),她是感到突然和吃驚的,但繼而則是深深地感動。
在自己兒子如此情況之下,兩個女孩子義無反顧地不離不棄,讓她深感安慰。
但她不是自私的人,高興之余,又陷入矛盾之中。
雖然她相信兒子早晚會有沉冤得雪的一天,但以目前的狀況看,她無法預見這一天會在何時到來。
或許一年,或許十年,或許永遠也不會到來。這對兩女來說,是很殘酷的。
即使圣林有一天恢復自由,兩女之間又如何取舍?
在敏毓看來,秦、沈二人各有春秋,伯仲難分。但共同特點是都很優(yōu)秀。無論哪個,她都很喜歡。
她和圣河,敏澄探討過,可兩人也得不出什么結(jié)論。
她又和圣岳,禪一探討,圣岳說:上天自有安排,不用操心,大不了兩個都娶了。
禪一說:交給觀音菩薩安排,因果自由前定。
她雖是圣家兒媳,但自小由圣家養(yǎng)大,實際上與女兒無異。
圣家的家風與處事風格,她被熏染的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少。煩惱了一陣兒,也就釋然,索性放開,順其自然。
“趕緊回去休息吧,看看,你都瘦了,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看著秦望舒,敏毓不禁有些心疼,言語中真情流露。
“沒關(guān)系的,敏姨,我可以堅持的。”
“女人要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尤其你一個人孤身在外,以后就到家里吃飯,食堂的飯,總是不如家里的順口。現(xiàn)在家里沒幾個人,你去了,也熱鬧些。”
得到敏毓的邀請,秦望舒心花怒放,覺得這是圣家人接受了自己。幾乎立刻答應。
但她終究不是孟浪之人,覺得現(xiàn)在時機還不是太成熟,就這樣去圣家吃飯,總還有些名不正言不順,顯得太草率了些。
“謝謝敏姨的好意,我吃的不錯,沒事兒時,自己也做些吃的,身體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秦望舒就告辭了,她準備到禪覺寺去請香。
開車出了醫(yī)院大門,匯入車流,她從后視鏡中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隔了幾輛車跟在后面,這輛車似乎在醫(yī)院的停車場見過。
這些天,秦望舒一直有一種感覺,好像背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她曾經(jīng)想是不是有人在跟蹤自己,但每次都否認了自己的想法。
誰會跟蹤我呢?我又有什么可跟蹤的呢?真的有人對我不利,也是和圣林有關(guān)。
可圣林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還要把他怎么樣?大概是最近有些累了,精神有些緊張,太敏感了。
其實,秦望舒的感覺并沒有錯,確實有人在跟蹤她。這個人就是華艷芳。
自從上次在偶然之中聽到電視臺的兩個人說起戴青寧臨死之前給秦望舒發(fā)過一條信息后,華艷芳的心中就沒底。
尤其是最近圣林越獄事件中秦望舒的表現(xiàn),更讓她感到秦望舒與圣林之間必定有一種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對于戴青寧之死,她雖然感到有些惋惜,但卻絕不內(nèi)疚。
在她看來,她對戴青寧采取的那些手段并無不妥,那只是一些常用手法而已。要怪就只怪戴青寧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差。
直到今天,華艷芳也不認為圣林是冤枉的。圣林的越獄行動,讓她感到了威脅。
從常識的角度出發(fā),作為戴青寧的男朋友,一定想知道自己的女朋友的自殺原因。
如果圣林越獄成功,說不定就會找到自己的頭上。
據(jù)她對圣林此次越獄行動的研究和對圣林背景的了解,他認為,如果不是為了救那個法警,圣林的越獄一定會成功。
那么,即使將來圣林入獄,也不能保證監(jiān)獄就能夠關(guān)住他。
雖然她現(xiàn)在仍然還是警察,但她并不認為這個身份就能夠保證她的絕對安全。
如果戴青寧把那天的經(jīng)歷告訴了秦望舒,秦望舒再把事情告訴圣林,那么,可以肯定,圣林出獄之時,就是她的麻煩開始之時。
所以,她必須弄清秦望舒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東西。這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禪覺寺香火雖然一向旺盛,但并非沒有清靜之地。禪一師太的禪房就在寺院深處的一個幽靜之處。
此時,她正在打坐,禪凈走了進來,告訴她秦望舒又來請香的消息。
因為圣林的關(guān)系,禪一、禪凈、秦望舒、沈紫衣等人都成了熟人。
秦望舒以前從不到宗教場所,因為圣林一直處于昏迷之中,才開始到禪覺寺上香,祈求圣林能夠早日醒來。
“請她到這里來吧,我和她談?wù)劇!倍U一平靜地吩咐道。
“是,師父。”禪凈輕答一聲退了出去。
秦望舒對禪一師太見自己并不感到奇怪。其實她也很愿意見師太,不是因為她是師太,而是因為她是圣林的奶奶。
她很奇怪師太為什么會出家,在她看來,一個人出家,多是因為人生當中遇到了重大的挫折或者是災難,為逃避痛苦才會遁入空門。
而且,這是圣林的家事,自己多了解一些情況總是好的。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秦望舒終于沒好意思開口問。但禪一先開了頭。
“你不是想問我為什么會出家嗎?怎么不問呢?”
饒是秦望舒見多識廣,又知道圣林的爺爺奶奶都會推命算卦,也想不到師太竟然一下子就說中了她的想法。
“您怎么知道我要問這個?”
“你想問,我自然就知道了。其實,我出家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當年師父說過,我60歲時就會出家,到了60歲時,我就出家了。宿命如此,沒什么好奇怪的。”
“難道您就真的割舍得下?”
“割舍?我什么也沒割舍。什么也沒有失去。出家人雖然講看破、放下,但不是失去什么,反而得到的更多。”
“出家人講究無欲,無欲,不是就沒有欲望,而是不為欲望所惑。無情,不是冷酷無情,而是不為情所迷。”
“雖然我出家了,但圣林還是我孫子,他受傷,我還是著急難受。紅塵滾滾與虛空凈地也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強行把他們區(qū)分開來,反倒是看不破也放不下。”
一番話,立即讓秦望舒對禪一師太有了全新的認識。
她本以為,身為出家人,必是言必稱四大皆空之類,想不到師太的見解竟然如此,反倒不像是佛門中人說的話。
“我下面要說的,可能與你的常識相矛盾,也與你的正常思維方式有所不同。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說的是真實的。”
“在茫茫人海中相識、相遇、相知,都是前世乃至再前世的緣分,都是必定發(fā)生的結(jié)果。”
“圣林的前世是個太子,天下兵馬大元帥,在一次戰(zhàn)爭中,他優(yōu)柔寡斷,導致奸人篡位成功。雖然他領(lǐng)兵戰(zhàn)勝敵國,可是等他回來時,興陽城已經(jīng)被攻破,敵人屠城劫掠一空而后安然而退。”
“雖然他后來將那支敵軍全殲,但幾十萬百姓已經(jīng)被敵人屠殺。他自覺愧對百姓,又不愿意兄弟互相殘殺,所以拔劍自殺,以死謝罪。”
“雖然他死了,但他欠這個城市的債并沒有還清。”
“今天,他想阻止這個城市中即將發(fā)生的災難,就是在還他前世的債。他的牢獄之災,也是在還債。”
“這是他的宿命,他的輪回,他的因果。所謂萬事皆空,因果不空,就是這個道理。沒人能改變這個結(jié)局。”
“這也就是我們一家人對圣林今天局面安之若素的原因。”
“我知道,你很關(guān)心圣林的生死。我肯定地告訴你:圣林不會死,但他的災難遠沒有結(jié)束。”
“即使他醒來,也得進監(jiān)獄,進了監(jiān)獄,他還會越獄,越獄之后,還得浪跡天涯,經(jīng)歷無數(shù)苦難。直到把他前世的債還清。”
“這是個艱難而兇險的歷程。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雖然禪一說得平靜如水,秦望舒聽得卻驚心動魄。這如同天方夜譚式的故事,她竟然毫不懷疑地相信了。
“那么,你和圣林之間是不是前世的緣分呢?自然是的。”
“你就是圣林前世的太子妃之一——舒貴妃。戴青寧是寧貴妃。沈紫衣是紫貴妃,還有一個黛貴妃,一個玉皇后。”
“只是這里面還有許多不明之處,現(xiàn)在我也沒有弄明白。你們幾人本是太子妃,何以又成了貴妃?要知道,只有皇帝的妃子才可以稱為貴妃的。”
“當初圣林并沒有當上皇帝,你們這些太子妃又是怎么成為皇妃的呢?”
“當初,圣林是國之棟梁,屢敗敵國大軍。于是敵國買通皇太后,設(shè)計將圣林調(diào)虎離山,敵人乘他離開,興陽群龍無首之際,攻下了興陽城。”
“這也很令人奇怪,皇太后是圣林的母親,怎么又會與敵國勾結(jié)對付自己的兒子呢?”
“只是我現(xiàn)在功力不夠,只能得到這些零亂的信息,還沒有辦法還愿整個事情的真相。”
“不過,你們幾個人和圣林是前世注定的緣分這一點,確實十分肯定的。”
“現(xiàn)在,你出現(xiàn)了,沈紫衣出現(xiàn)了。戴青寧報答了恩情之后,還清了她欠圣林的債,走了。”
“還有一個黛貴妃和玉皇后沒有出現(xiàn),或者她也出現(xiàn)了,只是我們還不知道她今世的身份是誰。”
“現(xiàn)在,你應該明白,你從千里之外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兌現(xiàn)你前世與圣林的緣分。”
“只是今世不同往世,現(xiàn)在是一夫一妻制,所以你的感情會有很多麻煩。最重要的一點是:你還會為這個緣分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可能是生命。”
“圣林或者說他前世那個太子自殺后,那幾個妃子的命運如何?”
“太子自殺后,他手下的幾個將軍保護你們離開。皇太后本想在在半路截殺,將你們一網(wǎng)打盡。可是,幾個將軍和他們的手下戰(zhàn)力超強,皇太后終于沒敢下手。”
“后來,你們到了另一個國家,安頓下來。許多細節(jié)的事,我也知道的不多。”
“我就奇怪,自己當初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到了這里,見了圣林第一面,就好像是相識了很久一樣,總想親近他。甚至對戴青寧也沒有什么嫉妒之意。”
“以前,我對戴青寧臨死之時托付我救圣林一直感到非常奇怪,現(xiàn)在看來,一定是青寧心有所感,才會發(fā)給我那個信息。這樣,就合乎邏輯了。果然一切都是天意。”
“是天意。”
“結(jié)局如何?圣林會娶誰為妻?我,沈紫衣,還是那個黛貴妃和玉皇后?”
“這個,我也不知道,菩薩沒告訴我。”
“我會死嗎?”
“不知道。”
“既然這是我的宿命,我就接受它,不再逃避。哪怕是死,也不退縮。為了前世今生的緣分,很值得的。奶奶,我想問一句:如果我做你的孫媳婦兒,你同意嗎?”
“同意!”
“好,一言為定,如果不死,我會做圣家的好媳婦兒的。”
看著秦望舒毅然決然的神色,禪一不禁心道:果然有些皇貴妃的氣度和風采。
禪一原本還想勸秦望舒仔細斟酌,最好遠離圣林,以免給自己帶來災禍,但前有因,今有果,宿命如此,勸又何用?還是順其自然吧。
況且,她還是很喜歡秦望舒成為孫媳婦兒的。
就連秦望舒自己都感到奇怪,怎么就豪不猶豫地相信了禪一師太這個看起來荒誕無比的故事,還深信不疑地接受了自己和圣林是前世的緣分的說法。
不過,事實擺在她面前,又讓她沒有其他解釋。
戴青寧是圣林的女友,圣林有在比亞救了沈紫衣,自己有來到興陽認識了圣林,要說無巧不成書,可這些事也太過巧合了,巧合的有些必然。
只是那個黛妃和玉皇后又會是誰呢?也轉(zhuǎn)世到了今世嗎?會不會也出現(xiàn)在這里,與圣林再續(xù)前緣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可就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