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涼慢慢走到曇雲跟前,低頭,緩緩跪下。
前方,是曇雲的腳。
曇雲不屑地笑著,旁邊倪大人一臉的得意忘形。莫涼手摸著口袋裡的薄薄刀片,一塊,足夠殺兩個人。就算可以承受一次次被打得吐血,也無法忍受低下頭舔別人的腳趾頭。
明明足夠強大了,卻還是一下子被打回原型。
時隔多年,曾經能低下的頭,現在怎麼都沒法再低一回,那就來一次血濺當場好了。莫涼慢慢俯下頭,兩指夾緊了刀片。
一個聲音響起:“掌櫃的,我找人。”
倪大人扭過頭,瞳孔放大,瞬間變臉笑成了菊花狀,跟剛纔判若兩人,脅肩諂笑迎上去:“霽三公子,你怎麼有空來了?這裡坐這裡坐,都愣著幹嗎,倒酒!”
那前倨後恭的諂媚樣,簡直讓人沒法相信。
柴掌櫃人精一個,滿臉也笑花:“這位是霽家三公子?真是玉樹臨風、品貌非凡,曇雲,你們幾個全過來伺候霽三公子。”
曇雲冷哼一聲收腳入鞋。
幸福來得太快,旁邊瞬間沒人了。莫涼低著頭起來,側身慢慢離開,走了幾步就走不動了,手心全是汗,兩條腿虛軟無力。不是怕的,而是用力過度,這具身體根本受不了神經的高度緊繃。
倪大人殷勤地說著什麼,霽三公子的聲音清冷:“我要的不是花魁。”
曇雲笑了:“公子面前誰都不是花魁。”
莫涼忍不住回頭,衆人圍著的中央,一個人端端坐著,是曾經見過的貴公子:霽寒。全沒有不如舞劍時從容,霽寒現在有點窘迫。
春風滿面的曇雲執酒靠過去,驟然倚在霽寒身上。霽寒本能一閃,曇雲不防,連人帶酒壺跌地上了。瞬間安靜了,誰也不知道霽寒爲什麼這般反應。到底是曇雲,立刻眸如剪剪秋水,四十五度仰望露出驚訝、無辜、委屈、楚楚可憐的表情。
霽寒更窘迫,遲疑地伸出手將曇雲牽了起來。
倪大人鬆了一口氣:“哎呀呀,霽三公子練劍的書生,手勁大,不是你們這些個相公受得了的,一個壓你們七個都綽綽有餘,哎呀,再過來幾個好看的哥兒。”
莫涼移動步伐,想離開是非之地。
只聽霽寒說:“我找一個人叫莫涼,他是這館的嗎?”
曇雲臉皮一黑,柴掌櫃嘴角抽搐,相公們不說話了,只有不認識莫涼的倪大人立刻喊道:“莫涼?新來的相公嗎?都愣著幹什麼,趕緊叫出來啊!”
此情此景,有點複雜。
空氣凍住了,倪大人不可思議地瞪著莫涼——諒他也想不到,剛纔還欺負的人竟就是霽寒要點的人。
“其他人都散了,留莫涼一個人。”霽寒下命令。
“霽三公子,還是曇雲來……”
“不用。”霽寒果斷說:“除了莫涼,不必其他人。”
曇雲拂袖而去。
莫涼的腦海中叮咚一聲,機質的聲音響起:「擊敗目標曇雲,宿主武力值加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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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涼哭笑不得,毫無成就感。成功假借他人之手,真不是滋味!這時候,千年狐貍柴掌櫃果斷地說:“莫涼,還不好好招待霽三公子?看你,太不小心了,衣服破了也不知道,快跟我來換件衣服。”可不是,剛纔被曇雲扯破的衣裳遮都遮不住。
房間裡,莫涼束著一件絳色長袍。
柴掌櫃打著算盤,噼裡啪啦撥出一個數:“莫涼,你七天沒一點進賬,吹.簫掙的那點兒連藥錢都不夠,更別說每天吃喝拉撒,穿的戴的,自打收了你連饅頭錢都沒掙回來……霽三公子是個大主顧,今天你必須豁開臉,掙夠這個數!”
莫涼驚呆。
這個數,是曇雲狠宰皮公子外加上牀纔夠的!羊毛一次次薅,哪有一次就把肥羊趕盡殺絕的?
柴掌櫃城府地笑了:“霽家有權有勢,這三公子又是第一次進館子,什麼規矩都不懂,你儘管點酒點菜,他這種公子哥是不會丟面子拒絕的。哼!別說掌櫃的我不通人情,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沒掙這個數,三天斷糧!”
吃一半倒一半那也掙不回你說的這個數,莫涼顫著腿離開了。
曇雲懶懶地進去了。
柴掌櫃那雙狐貍眼一瞇:“高興點,那個富得燙手的安公子來了?”
曇雲哪高興得起來,本來踩著莫涼正開心,哪知道忽然殺出個霽三公子。本以爲,這種嫩臉皮的主兒自己手到擒來,想不到這個瞎眼霽公子竟然點名要莫涼,還當著衆人的面說不用自己——無形的巴掌,扇得曇雲臉疼。
老主顧安公子是來了,可從長相到氣質,安公子連霽寒的腳後跟都攆不上,闊氣又怎麼樣。
曇雲心氣不順,正準備裝病不見。
柴掌櫃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掌櫃我年輕時心氣也高,誰比我好一點,我都得把他比下去了才高興。但我從來都謹記:相公掙面子,拼的是恩客的出手!恩客長得好又怎麼樣,也不能當嫖資是不?再者,莫涼醜成這樣子,霽三公子能點他必是以前有點交情,交情而已,能破費多少呢?安公子不同,他哪次沒爲你一擲千金?咱們這裡是銷金窟,比的就是誰花的銀子多——你啊,隨便一個指頭就把他們踩下去了,那不就隨你奚落?”
一語點醒夢中人,曇雲鬥志滿懷地離開了。
南風館,主殿,中間是大堂,擺了好幾個大圓桌子。
霽寒和莫涼兩人跟在尋常酒家一般,對坐而食,桌上一盤牛肉,兩碟小菜,一壺酒。霽寒的確是初來風塵之地,好半天繃緊的俊臉才緩和:“鐵匠說你在這裡,我還不信。”
莫涼用後腦勺都能想出霽寒的心思:莫涼竟然是相公?對劍術如此熟悉難道不該是劍客?不,最重要的是爲什麼這種臉也能當相公?莫涼嗯了一聲,兩個人繼續低頭喝酒。
霽寒真的是貴公子,一口一口的抿,這速度,今晚能喝完這一壺都成問題。
莫涼皺眉,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當家才知鹽米貴出門才曉路難行、呃、重生才知日子苦……柴掌櫃算盤上的數字,別以爲是開玩笑,那人言出必行,三天斷糧,會死人的。
那麼,怎麼宰霽寒這隻小羊呢?
就在莫涼冥思苦想時,忽聽見隔壁桌有人大聲嚷嚷:“醜是醜了點,點到桌子上就是相公,該少的一點不能少,哪有光喝清酒的?!”
什麼意思?莫涼霽寒同時擡頭。
只見嚷嚷的這人賊眉鼠眼,一笑就跟漢奸似的,正是曇雲的闊氣恩客安公子。他們那桌真熱鬧,一堆狗腿子插科打諢,好幾個相公捏肩揉背勸酒唱曲兒。見霽寒兩人沒動靜,安公子又歪著嘴說:“哪有這邊熱鬧那邊冷的道理,來一壺紫牡丹釀給隔壁霽公子送過去!逛館子嘛還能讓相公虧著了?”
曇雲挑著笑,志得意滿。
莫涼心想壞菜了,肯定是曇雲在裡邊挑事。再看對面霽寒,俊臉一紅,果然被激怒:“莫涼,我們也點一點。”
八兮跑得比兔子都快,腿跟風火輪似的:“霽三公子吃點什麼?”
霽寒掃了一眼:“比那邊貴!”
不用好的,只要貴的,就是這麼高貴冷豔傲!八兮的嘴巴都笑裂到脖子上了:“好嘞,您儘管放心,保管蓋過那邊!喝點什麼酒呢?我們這裡有冰泉露、蓮子葉、流霞三日——這麼說吧,流霞三日比隔壁所有酒加起來還貴!”
“行。”
“要不要點個曲子助興?”八兮眼睛發亮。
“點。”
……
莫涼無語地看著霽寒用一張清冷的臉點了一堆:這就是一隻肥羊!活脫脫的一隻肥羊!什麼套都能上的純潔小肥羊!連八兮都忍不住手腳發顫,宰得太輕鬆,簡直讓人宰不下去了:“霽三公子,吃完飯,泡溫泉最合適,泡完溫泉後,嘿嘿……那就,黑曜石帝王鴛鴦浴和玫瑰冰絲八美,來一套?”
一時間,安靜了。
霽寒顯然不明白內涵,眼睛都沒眨:“行!”
莫涼徹底失語了,他彷彿看見一個貴公子抱著一大堆金錠子,一個一個往南風館的牌匾砸,口中還唸唸有詞:夠不夠!夠不夠!夠不夠!買下整個館子夠不夠!
啪嗒一聲,隔壁安公子滑進桌子底:“畜生!鴛鴦浴啊!我不心疼銀子,心疼眼睛!跟這麼個醜八怪洗鴛鴦浴你也下得了手?霽寒,你是來逛館子的還是糟蹋銀子的!”
曇雲嘴角風涼:“您說哪裡話,後邊不是還有玫瑰冰絲八美嗎?”
安公子逞能:“我也來一套!”
曇雲咬著牙齒笑了:“遲了啊安公子,一旦有人點了八美,這花魁八美今晚都不接客光伺候那一位了!您,明天再來吧!”
莫涼性格沉默,霽寒矜持冷清。
任由旁邊的吹拉彈唱,以及好幾個相公的竊竊私語。
吃完這頓冤大頭飯就該泡帝王鴛鴦浴了,莫涼沒打算露一身糙肉嚇他:“溫泉我就不泡了。”
霽寒哦了一聲:“我也沒打算泡,我是來說劍法的。”
莫涼腹誹,揮霍了大半天正題落在這裡呢,該怎麼說,總不能就地拔劍起舞吧。以後私下找個地方一說就行了,別這麼大動干戈,心臟受不了,有那麼多錢夠起好幾個武器庫了。
“你今天氣色不好,我改天再來。”霽寒又開口,霽寒很乾脆地起身要離開,莫涼忍不住咳了一聲。霽寒疑惑地轉身,目似詢問,一雙眸子黑是黑白是白清澈無比。
“你還點了一個玫瑰八美,很稀罕的。”莫涼好心提醒,真心貴得肉疼。
“稀罕?吃不下了,送霽家去吧。”
莫涼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送不了,不是浴後甜點,那是南風館的八個花魁美人,晚上在玫瑰花房裡給你伺寢。”簡而言之,超稀罕的9P,屮艸,姿勢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霽寒一頓,臉頰耳廓一下子紅了。
純潔稀有品種,古代特產,莫涼心裡正樂著呢,忽見霽寒從袖中摸出一塊銀錠,紅著臉塞進了莫涼手裡。
叮咚一聲,機質的聲音響起:「完敗曇雲安公子,宿主武力值加十點。」
瞬間,纏繞於身的無形疼痛消失殆盡,拳頭有力了,腰板能挺直了,莫涼輕鬆舒了一口氣,目送霽寒清挺的身影飛快消失了——這十點武力值,加得真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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