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彥柔畢竟年幼,今天的事情她根本就似懂非懂,此刻聞言自是雀躍,便自榻上站起身來,面朝著上座的方向行禮道:“是,太祖母、祖母、叔祖母、母親、叔母,大伯母,各位阿兄阿姊,七娘告退。”
孩子氣的語聲,帶著天真與稚氣,令屋中的壓抑為之一清。
阿臻向秦素點了點頭,便拉著秦彥柔的小手退出了屋門。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此時,忽有一個涼涼的聲音響了起來,滿是譏諷地道:“六娘不是說一個都不能走的嗎?才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你這就打了自己的臉?”
眾人被這聲音驚得回過了神,這才發(fā)覺,說話的居然還是吳老夫人。
不少人的臉上便露出了訝色。
按理說,高老夫人被秦素逼得那樣難堪,東院的吳老夫人理應樂見其成才是,可是現(xiàn)在,她卻幾次三番地幫著高老夫人說話,處處針對秦素,這委實叫人不解。
這其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的,是林氏。
她此刻正驚訝地微張著嘴,一臉疑惑地看著吳老夫人,顯然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做。
吳老夫人的冷言冷語,秦素一點沒往心里去,更沒去接她的話茬。
她回身坐好,端起茶盞啜了口茶,一行一止無不從容自在。而眾人一時間看得出神,居然沒有一人去指摘她對長輩無禮。
房間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不一時,那兩個去請人的侍衛(wèi)便回來了,與他們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兩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嫗。
這兩個老嫗一進屋,便像是被屋中華貴的陳設給驚住了,縮手縮腳地站在門邊,并不敢往里走。
秦素便笑著向她們招了招手,溫聲道:“伍嫗、夏嫗,且請進來說話。”又向旁吩咐道:“尋兩張短榻來。”
兩個老嫗事前并不曾見過秦素,此時見她儀態(tài)非凡,又見那上座的幾位夫人也是通身的氣派,哪里還敢坐,只囁嚅著連道“不敢”,直到秦素又說了一遍“請坐”之后,她們兩個才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了短榻上。
秦素便轉向太夫人道:“太祖母,還有祖母與叔祖母,且請您幾位瞧一瞧,這二老您們可覺得眼熟?”她一面說話,一面便示意兩位老人抬起頭來。
太夫人等人皆有些不明所以,卻仍舊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看向了那兩個老婦。
片刻后,一直侍立在旁邊的周嫗驀地面色微變,試探地道:“這是……伍娘子?還有……夏嫂子,是不是?”
她的話語,讓幾位夫人的面色瞬間起了變化。
太夫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轉頭看向旁邊的周嫗問:“嫗,你在……你在說什么?”
周嫗此刻已經(jīng)往前走了兩步,似是要更仔細地看清那兩個老婦的面容,而愈是細細打量,她的神情便顯得愈發(fā)激動,此時便轉向太夫人道:“太夫人,您沒瞧出來么?我瞧著可真是像得很。”她的語氣也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著,一面伸手指著兩個老人,一面便道:“您仔細瞧瞧,左首那個老嫗像不像當年的伍娘子,我記得她耳朵上有顆痣來著;還有那一個夏嫂子,當年她做活最是利落,人家都叫她‘大腳娘子’。您瞧瞧她的鞋,可不就比別人長了好些?”
聽了她的話,吳老夫人與高老夫人縱然心有不安,卻也情不自禁地被她的話帶動了回憶,齊齊端詳著那兩個老嫗,兩雙混濁而蒼老的眼睛里,各自都有著些許恍然。
很明顯,她們已經(jīng)認出了來人。
太夫人此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顫巍巍的身子半靠著身后的座椅,竟是要離座走去堂前,一面還顫聲道:“伍娘子……夏嫂子……真是你們兩個么?你們這是從……潁川來的?”
周嫗連忙回身扶住了她,道:“您先坐著,叫她們近前回話便是。”
這時候,夏嫗和伍嫗也正努力地睜大了老眼,拼命辨認著眼前這數(shù)位老婦。
過了好一會后,夏嫗用一種不敢相認的語氣顫聲道:“莫非……上頭的老夫人,便是……秦二夫人?還有這一位,莫不是……秦四夫人?”
此語一出,太夫人已是再無半點疑惑,心情激蕩之下,她面上涌出了似喜似悲的神情,眼角居然已經(jīng)紅了。
“還真是你們兩個……還真是你們……”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聲音干涸顫抖,微帶嘶啞:“真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重遇潁川故人,我真是……”
說到此處,她似是難以為繼,哽咽著停住了話聲,抽出布巾來按住了眼角。
夏嫗和周嫗此時也確定無誤,上座的兩位夫人的確便是當年的家主,于是便雙雙伏地跪拜見禮。
“你們怎么會來的?誰找你們來的?”吳老夫人的語聲忽然響了起來,聽著很是突兀。
兩個老嫗都是一愣,伍嫗便當先回道:“回秦四夫人的話,是有人請我們過來的,說是要我們來講一個故事。”
“哦?”吳老夫人轉開視線,掃了秦素一眼,忽地問:“人是你請來的?”
秦素微微頷首:“人是我請來的,祖母也認識她們,您們好生敘個舊吧。”
此時,被遺忘了的高老夫人本就鐵青的面色,變得更為難看。
其實她也已經(jīng)認出來了,這兩個老嫗都是當年潁川秦府的田客,平素也常往秦府走動。
不過,她見過人家,人家卻沒見過她。因為她當年只是個妾室,且還是小宗的妾,整天都不許出門。她那時候最大的樂趣,便是拿個小凳子縮在門邊往外看,這兩個婦人她便是那時候瞧見過的。
屋中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感傷起來,幾個白發(fā)如雪的老婦,堂上堂下各自淚沾衣襟,尤其是太夫人,幾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地拿布巾拭著眼角,就連向來冷漠的吳老夫人,亦是面色變幻。
秦素冷眼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萬分可笑。
如果知道這兩個老嫗來到這里的原因,以及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卻不知太夫人又會是何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