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許,華燈初上。
蒼京如同一朵不敗紅花,夜幕降臨之時,愈加艷麗。
都城乃天子所在之地,其繁榮昌盛象征著一個國家國力的強大。作為五國實力最強的蒼傾國,其都城蒼京的繁榮程度可謂空前絕后,即便是夜晚時分,街市依舊繁華熱鬧,似乎永遠不會消寂。
小販沿街叫賣,農夫閑里煮酒,書生對月吟詩,小姐提燈游玩……
而此時此刻,京畿里最熱鬧的地方,當屬那最負盛名與花名的含煙樓。
含煙樓與一般的秦樓楚館無異,都是賣笑尋歡之地。唯一不同的是,含煙樓中有一位絕世美人,他以一人傾城容顏,就將天下的美人比得黯然失色。
此人名為白濯。
白濯是含煙樓老鴇白媽媽的養女,賣藝不賣身。容顏傾國傾城,其舞技天下一絕,名揚四海。見過白濯跳舞的人,無論男女老少,皆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少江湖人士為一睹其芳容,遠道而來,不惜斥下重金,求白濯一舞。
只是她視錢財于無物,待人冷若冰霜,若非得其眼緣,莫說一舞,便是一個眼神都不屑于給。天下男人千千萬萬,征服欲卻是統一的,越是攻不下的人,越是能挑起他們的占有欲,久而久之,白濯的名聲便越傳越遠,慕名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也不知是誰的主意,讓白濯一月一舞,以解眾人渴求之苦,白媽媽與白濯商議許久,終是同意了這個要求。
今晚,便是白濯登臺表演之夜。
舞臺周圍站滿了來自五湖四海各色各樣的人,俠客、盜匪、王侯、平民……所有人在此刻都忘記了該有的身份,摩肩接踵地擠在一起,興奮地等待著,就連樓上包間也是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從夕陽落山到明月高掛,有的人等了兩三個時辰,可卻沒有半點怨言,依舊情緒高漲,伸長著脖子望著空蕩蕩的舞臺,期待那抹倩影的出現。
咚……咚……咚……
一陣沉重悠遠的鼓聲響起,喧鬧的人群倏然安靜。
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聽那鼓聲停歇以后,從舞臺深處傳來的清脆靈動的錚錚琴聲。
在眾人炙熱目光的注視下,一個白衣人款款而來,只見他面色清冷,懷中抱著一把玲瓏精致的琵琶,正懶散地隨意撥弄著。
鳳眸微垂,眉角不動聲色地向上勾勒,艷紅攝心的雙唇沒有半點弧度,清冷的目光襯得他的氣質愈加出塵。
他的出現,沒有掌聲和歡呼,只有臺下錯愣驚艷的目光,很難想象,在這種風塵之地,竟有這么一個超脫凡俗宛若謫仙的人存在。
臺上的白濯無視那些熾熱的目光,背過身將手中的琵琶遞給了身后的侍女,再回過頭來,臉上竟帶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
傾城絕色的容顏被幽黑詭譎的面具掩去,一對尖銳細長的獠牙冷冷地泛著白光,使得臺下的觀眾一陣心驚。
很快,低沉詭異的樂曲聲響起,白濯雙臂輕抬,雪白的長袖柔軟無力地垂下,而他卻沒有動,宛如一座亙古的雕像,靜靜地佇立一方。
突然,亮如白晝的含煙樓燈火全滅,下一刻,巨大的圓形舞臺上便亮起了一抹明滅不定的燭火。
白濯手捧著白色的方形蠟燭,伴著詭異悚人的音樂聲,緩緩起舞。
每一次抬足,每一次舉手,舞臺的邊緣就會亮起一只白蠟,不亮,讓人無法看清臺上那人的表情,就連身影也是模糊如幻,仿佛是一介靈魂,隨時都會消散不見。
零零落落的燭火圍住了舞臺,臺上的人一個下腰,動作利落地將手中的蠟燭放在了最中央,而后優雅起身,掩嘴退了幾步。
在昏暗的舞臺上,那人舞姿優美,即使音樂十分的沉重,卻不難從他的動作之中看出,他的愉悅。
女扮男裝來欣賞白濯舞蹈的姑娘們死死地盯著他,將他的一舉一動都印入眼中,生怕錯失了精彩部分,而一些習舞多年的人敏銳地發現,白濯那雙纖細的玉手,總會不自覺地撫過臉上的面具。
白濯的舞總是有故事的,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沒有人看懂,白濯舞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故事。
陰暗,面具,愉悅……
似有若無地撫摸著面具……
所有人都入神地看著,沒有人發現,那詭異的聲音已經停了,而舞臺上的燭火也一盞一盞,慢慢地滅掉,直到最中央的火光也消失,眾人才發現,含煙樓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出乎意外的是,這一次,黑暗遲遲不肯離去。
鴉雀無聲的含煙樓落針可聞,可沒人敢開口,僵直著身體看著前方的黑暗。
猛地,東西落地破碎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燈火漸明,一盞一盞明燈自含煙樓四面八方亮起,又一次將之照的亮如白晝。
而舞臺上,不見白濯曼麗舞動的身姿,唯有一抹消瘦身影默然跌坐,蒼白的臉帶些無盡的悲愴,而那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支離破碎地躺在地上。
白濯顫抖著伸手,想要拿起碎片,卻又在最后一刻縮回了手。
一陣凄涼的洞簫聲適時傳出,其聲悠揚輕慢,卻凄凄厲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催人淚下。
白濯雙手捂臉,一個優雅的旋身從地上站了起來,如水逶迤的長發在燈火的照耀下愈加攝魂。
那人繞著面具徘徊,如同喪偶的鳳凰一般,哀怨著,不肯離去。
突然,一個低沉的男音不知從何方傳來,“娘子,離去吧,吾該赴輪回了,愿來世我們再為夫妻……”
明白了,所有人都明白了。
白濯舞的是一個喪偶女子的故事。故事中,女子的夫君舍不得她,死后靈魂寄于面具之中,而女子深情難負,愛著夫君化身的面具,一如既往不計后果地愛著,直到面具破碎,夫君離去。
天道輪回,男子再舍不得也得走了,留下女子一人,從此無人相伴,寂寂一生。
白濯怔了好一會兒,直至曲終,他才反應過來,轉身,一步一頓,不舍不忍,痛苦凄傷,無盡悲涼皆融入在他漸行漸遠的腳步中,他沒有回頭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就這樣決然地離去。
臺下的人目送白濯離開,內心沉重,不少女子潸然淚下,抹著眼淚偷偷離開了含煙樓。
“主子,那個白濯太不識趣了,我剛給她送禮,她竟然看也不看就退了回來!”小廝推開二樓一個雅間緊閉的門,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雅間中的男子盯著窗外,漫不經心地飲著手中的佳釀,淡淡道:“正常。”
“正常!?”小廝覺得自己頭發都炸了起來,在蒼京竟然有女人會拒絕自己主子的示好?!這簡直不正常!
男子被他的尖叫聲吵得有點不耐煩,扭頭瞪了他一眼,“她若是那種貪財之人,本王又怎會對她另眼相看?”
“……那主子你干嘛還要給她送禮物?”找虐么?最后一句話小廝沒敢說出來,不然找虐的人就是他了。
男子挑了挑劍眉,道,“本王樂意。”
小廝:“……”
還真是找虐!
……
白濯是在回房的途中被抓住的,只因自己如今身著女裝,無法動武,縱然內心氣憤不已,也只能由著半路殺出的那人將他又拖回了舞臺。
“放手!”白濯冷聲呵斥,掙扎著想要脫開腕上那只油膩膩的手。
“白姑娘,來來來,再給本少爺舞上一曲,然后陪我喝酒去。”一個身著錦繡青色長衫的男子一臉淫|笑,抓著白濯細膩柔滑的手不放,手指若有若無地放肆著。
白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盯著面前醉醺醺的男子,“宮少爺若想看我表演,那便等一個月后再來吧,至于喝酒,還恕我不能奉陪。”
“怎么就不能奉陪了,白姑娘這是瞧不起本少爺么?!”
聽說白濯被糾纏,白媽媽立馬踩著小腳趕了過來,忙不迭地拉過白濯,將他護在身后,賠笑著對已經有些生氣的宮格道:“哎呦,我們白濯怎么會瞧不起宮少爺您呢?只是他不會喝酒,怕醉了在您面前失態,這才拒絕少爺您的。”
宮格雖然紈绔,卻也不至于被白媽媽幾句話就糊弄過去,加上肚子里幾杯黃酒在翻騰,讓他沒有了耐心去和白媽媽周旋,“爺今天就是要她陪酒,白媽媽,我在這含煙樓可是砸了不少錢的,你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讓她過來侍候我!”
白濯站在白媽媽身后,冷眼旁觀,藏在袖下的拳手緊握著,極力壓制怒氣。
“這……這……”白媽媽暗自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臉上的笑卻不減絲毫,“宮少爺您真會開玩笑,且不說白濯賣藝不賣身,那肖公子也是在這砸了不少錢呀,人家可是從來沒提過這種要求的。”
宮格聽到那個美名在外的名字,瞬間怒不可遏,肖辭肖辭,一介商賈之子,竟然也敢與他搶女人?
“肖辭算個屁!爺可是丞相之子,你若再攔著,小心我明天讓人封了你這含煙樓!”
“你!”白濯拉開白媽媽,正想開口,袖子卻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轉頭,只見白媽媽蹙著眉搖頭。
宮格見狀,以為是白媽媽妥協了,頓時欣喜異常,伸手將白濯拉住,笑道:“這就對了嘛,來,白姑娘我們走!”
“放開!”白濯見自己如雪潔白的袖子多了一個手印,氣得忍無可忍,抬腳沖著宮格就是一腿。白濯雖假扮女子,素日練舞學琴,可背后也是勤修武藝,絲毫不亞于普通男子,這一腳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當即將宮格踹開。
宮格猝不及防被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身為相府的寶貝,他幾時有過這種待遇?反應過來,宮格剛歇的火又一次燒了起來,“混蛋!你敢對本少爺動手!來人!給我抓住她!”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相府下人聽到自家少爺下命令,二話不說立馬圍住了白濯二人,眸底嗜虐的目光閃爍可見。
白濯將白媽媽護在身后,凌然而立,漠然的臉上竟有幾分男子的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