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南華門停下,汪道昆有些好奇。
“不是在西安門入西苑嗎?”
“汪老爺,改了。西苑新開了這南華門,出入大部分走這南華門。”奉宸司的軍校笑著答道。
“改了?時時改,月月新。”汪道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出來一位內侍,斗牛服、鋼叉帽,十七八歲,正是祁言。
“祁言見過汪侍郎。殿下在等著先生,請跟咱家進去。”
汪道昆認出此人是朱翊鈞近侍,連忙拱手答道:“謝祁公公。”
走進苑子里,看到在大興土木。
也不算大興土木,只是到處挖了一道道深溝,旁邊放著一節節半人高的圓筒,有兩三米長。
走近看,圓筒原來是水泥加鋼筋澆筑的。
在它們旁邊,有木條和鋼架搭成了高架,然后鐵鏈在幾個輪子上嘩嘩響,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把水泥圓筒吊到深溝里。
這圓筒看上去很重,居然幾個人拉著鐵鏈,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吊了起來,再利用架子上的絞盤,慢慢轉動,去到深溝上方,再緩緩下降,穩穩地把水泥圓筒安在深溝里。
有意思。
祁言看到汪道昆盯著那些鐵架和輪子在看,笑著解釋道:“汪侍郎,這個叫滑輪組,很是玄妙。太仆寺制出的精妙機構。”
汪道昆趁機指著圓筒問道:“這是?”
“這是在鋪設下水管,分污水管和雨水管,一直排到西苑外面的河道里去。殿下早就想做的,去年就讓工部營造司的人擬好了草圖,只是臘月和正月忙著給皇爺過萬壽節,耽擱了。”
“哦,殿下總是有許多精妙想法。”
祁言笑了笑,伸手往前一展,示意請繼續趕路。
汪道昆連忙提起前襟,繼續向前走。
除了挖得到處是深溝,西苑里其余的沒有什么變化。現在是二月,春意初現,時不時可見樹枝上有綠芽淺探。
到了勤政堂,朱翊鈞坐在椅子上等著。
“臣禮部侍郎、赴土默特賀壽使汪道昆,拜見太子殿下。”
“免禮起身。”
“謝殿下。”
“汪先生,請坐,上茶。”
“是。”
“汪先生,依你之見,俺答汗還能活多久?”
朱翊鈞開門見山的話,讓汪道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殿下,你派我去出使土默特部,名義是給俺答汗賀壽,實際上是看他什么時候死?
汪道昆心里迅速盤算了一下,組織詞語答道:”殿下,俺答汗生于正德二年臘月,正好是花甲之年。
臣在土默特大帳里,見他滿臉紅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走路健步如飛,騎馬奔疾如雷,可以拉兩石的弓,五十步箭靶一箭便中。”
朱翊鈞點點頭:“那就是說,他還能活個十幾年。”
他轉頭示意祁言,“把九邊輿圖拉過來。”
“是。”
祁言和四位內侍抬著一架屏風過來,擺到兩人跟前,上面掛著的正是九邊輿圖。
朱翊鈞起身,汪道昆也連忙跟著起身。
“幸將士用命,遼東危局解決了。”朱翊鈞給汪道昆簡略解釋,“圖們汗率主力,想從北邊入遼東,被遼東副將周國泰擋在了開原城。
開原城和鐵嶺城,互成犄角,擋住了圖們汗南下的道路,這是他始料不及的。平日里北邊入遼東的路有多條,只是入了深秋初冬,許多地方封路,南下通暢的大道,只有這么一條。開原和鐵嶺剛好卡在咽喉上。”
朱翊鈞的手指頭在輿圖開原城位置上一敲。
“圖們汗治內沒有城池,也久未破邊深入抄掠,祖傳手藝都生疏了。要是俺答汗,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那個老家伙以前經常破邊,深入我大明腹里抄掠,知道扼守要隘的城池,有多重要。
圖們汗更始料不及的是,周國泰在開原城頂了二十七天。
他騎虎難下,進退兩難,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驅使部下攻城,做殊死一搏。
現在回過頭來看,幸好圖們汗做出這個決定,要是他稍微聰明一點,在開原城困頓幾日,見事不可為就率部遠遁,這仗會打成什么樣子,還真不好說。”
朱翊鈞轉頭看著汪道昆笑了笑,“圖們汗一脈,被俺答汗從西邊趕到了遼西黑山,是有原因的。就算靈光一現,想出了聲西擊東之計,給我們造成了極大的困頓。但是他平庸的本性很快暴露無遺。
久困于開原城之下,是他犯下的最大錯誤。不過嘛,打仗不是我們犯錯,就是敵手犯錯,要不然怎么會有勝敗輸贏?
現在他召集的三萬海西女真悉數覆滅,或死或降。好人啊,我們原本還需要清剿兩三年的海西女真主力,被他振臂一呼,全部召集起來,聚在撫順城下,被我們一窩端了。
省事。圖們汗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六萬察哈爾部主力,損失慘重,攻城以及潰敗時被斬殺了一萬七千余。但是老天爺不會放過他,一個冬天,孤懸在外的四萬多察哈爾部,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
朱翊鈞手指又移到了遼西。
“戚元敬和徐渭的近十萬主力,被牽制在這里,遼河河套地區。沒有派兵馳援遼東,孤體諒他們的苦心。灤河的后面是薊州。
敵情不明,要是主力輕動,留在河套地區的察哈爾附屬各部,趁隙過灤河,破薊州邊墻,抄掠京畿,孤就會成為大笑話了。”
汪道昆點點頭,他也知道其中的風險。
“文長先生擅用險,他把戰局盤算了一遍,想出一招險招,派偏師奔襲圖們汗的王帳。他們無意間抓到了圖們汗的弟弟,從他以及他的扈從嘴里,得知了王帳所在地,兀魯胥河畔。
文長先生這一招,最壞的結果就是跟圖們汗換子。我們拿遼東換遼西,只不過圖們汗在遼東呆不久,早晚還是要回黑山以西。
但我們占了遼西,就不會走了,以后年年貼著他的腹部軟肋,日夜襲擾,自此攻守易勢。只是遼東百姓.
上蒼保佑,祖宗庇護,沒有出現這最壞的結果。現在文長先生帶著李成梁,率兩萬偏師,在大雪封路之前,奔襲了兀魯胥河,端了圖們汗的老巢。
前些日子,戚元敬送來了一份軍略計劃,準備等春暖花開,遼東道路暢通,發起春季攻勢,現在他們在積極準備。”
說到這里,朱翊鈞轉身過來,對汪道昆說道:“東線戰局,目前就是這樣的情況。”
他一伸手,指著座椅說道:“汪先生,我們坐著說。”
“謝殿下。”
兩人坐回到座椅上,朱翊鈞端起熱茶,喝了幾口。汪道昆也連忙端起茶,喝了兩口。
“汪先生,雖然東線最危急的時刻過去了,但最后的勝負仍然未知。圖們汗在哪里,不知道。他還有多少兵馬,也不知道。
我們能知道的是,遼河河套地區,圖們汗放了朵顏、泰寧、喀喇沁、蘇尼特、浩齊特、烏珠穆沁、科爾沁等歸附于他的諸部兵馬,大約四萬余。朵顏、泰寧舊部被全殲,喀喇沁部分舊部和其余幾個部落,北竄至黑山以東的泰寧舊地。”
朱翊鈞頓了頓,繼續說道:““汪先生,東線戰局離定鼎時刻,還早著。就算今年僥幸能俘獲或擊斃圖們汗,察哈爾部,以及此前附于圖們汗的朵顏、泰寧、哈剌慎、部分喀喇沁,還有海西女真,都需要綏靖鎮撫,沒個兩三年根本穩不下來。
所以孤非常關切西線的情況。俺答汗就算是長命百歲,他的土默特部也不能影響到東線。否則的話,孤會想方設法,讓他辦不了今年的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