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京中,論資排輩,無論怎么算,都該是身為皇叔的八王殷祐主事,至于內宮,順理成章地交到了皇后張語涵的手中。
原本這安排一出,眾人還等著看殷祐和張語涵的好戲。
本來嘛,八王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京城中的紈绔子弟他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至于皇后,雖然未出閣時也算是有才名,但入宮之后除了傳了一陣子深得圣寵的消息之外,從沒聽說有什么大的作為。
如今的形勢可不比往日,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一場內亂,交到這兩人手中,那還不是必定要出事的嗎?
眾人都抱著這種心態等著,可誰成想,這一等就是兩日。
短短兩日的時間,宮內宮外不僅沒有絲毫的動亂,甚至可以說是一點點平穩了下來。
宮內,所有的禁軍、御林軍全部在張語涵接掌宮禁的第一時間收歸到手中,牢牢守住皇宮各個出入口,將皇宮圍得鐵桶一般,沒有張語涵的命令,誰也不用想打皇宮一絲半點的主意。
宮外,巡防營、京兆府尹、大理寺府兵以及駐扎在城外的五萬常備軍,有的是自己投誠,有的是被迫鎮壓,總之也統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歸到殷祐手中,統一統領調遣。
各項軍需指令,都是由八王府傳出,申報鳳棲宮審核,加蓋玉璽鳳印之后,火速傳往前線。
一番運作下來,倒也算是迅速,不僅沒有耽擱戰事,反而糧草供應充足,讓前線的戰事也從一開始的連戰連敗,到了現在相持不下的局面。
直到此時,回想起這五天來的諸多變故,眾人才恍然驚覺。
這京城,是要變天了!
而此時的鳳棲宮內,張語涵正身著一身正紅鳳袍,伏案批閱著這幾日的軍情急報,時不時停筆,揉一揉隱隱作痛的眉角,又繼續重復著同樣的工作。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書房的門從外面輕輕推開。
事急從權,能夠不經過通報直接進入書房,是張語涵給自己的兩名貼身丫鬟思言、思羽的特權,以免耽誤了重要軍情。
此刻推門而入的,正是思羽。可與平常不同的是,思羽的身后,還跟著一個作二等宮女打扮之人。
兩人入得屋內,連忙行了一個大禮,齊聲道:“奴婢拜見皇后娘娘。”
“起吧。”張語涵頭也不抬,問道,“什么事?”
思羽上前幾步,附在張語涵的耳邊耳語幾句,張語涵執筆的手一頓,這才抬起頭來。
“哦,是沁心來了。”
跟在思羽身后的二等宮女,正是當日張語涵救下的沈妃宮中宮婢——沁心。
只是與那時相比,沁心似乎看起來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神色間也有些懨懨的樣子,不復當日的神采,想來也是與這些日子宮內的動蕩有關。
沁心見張語涵詢問,忙上前一步,微微福身:“沁心給娘娘請安。”
“不必拘禮。”張語涵伸手虛扶了一下,問道,“這是剛從青陸院回來嗎?”
沁心剛剛站直的身子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僵硬,卻又當即反應過來,暗自放松了身子。
如今這皇宮之中,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是絕對瞞不過張語涵的眼線的。自己每日去青陸院探望被貶入冷宮的沈氏,從未有所遮掩,想必皇后娘娘也是看在眼中,既然未曾阻止,就表明娘娘一定是默許的。
如是一想,沁心也就放下心來,垂首恭敬地回道:“回娘娘,奴婢確實是剛從青陸院回來。”
“嗯,”張語涵隨意地應了一聲,“沈氏怎么樣了?”
“回稟娘娘,仍舊是老樣子。”
張語涵搖頭嘆息了一聲:“罷了罷了,本宮也沒指望著她能有反省的一日。”
張語涵將手中的奏折放在一旁,又重新從一旁的書架上拿過一本,翻看著問道:“你今日來鳳棲宮,是有事求本宮吧,說吧。”
聽了這話,沁心神色間多了幾分疲累之色,復又跪下,行了個跪拜大禮,顫聲道:“奴婢斗膽,求娘娘……放奴婢離開!”
說完,沁心一個頭磕到底,低俯著身子,是一種堅定無悔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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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語涵聞言,手上的朱筆一停,將視線移到沁心身上,神色間有些動容。
這丫頭,是被傷到了吧。
也罷,自己雖然無心傷她,但到底是利用了她。
當初的相救,就是存了利用的心理,這丫頭也確實沒有辜負自己的用心。
若不是她提前來告知自己沈妃的小算盤,說不定在這個關頭上,自己還當真要栽個大跟頭。
但當時她心里清楚,這丫頭不過是來報恩的,她是個知恩圖報的,卻絕對不是個會背主的孩子,所以也就對她存了一分戒心,只說會小心行事,實則暗中卻是布下了將計就計的局中局,只待沈妃行動,便要打得她永世不得翻身!
這事兒說到底,她并沒什么太過對不起沁心的地方。
可偏偏這孩子是個心實的,沈氏到了這副境地,宮中哪個不是有多遠躲多遠?她卻每日里從不間斷地去探望照顧沈氏,無論沈氏如何打罵都沒有絲毫動搖。
倒是讓她有些動容,也知道她的心里是自責的,認為沈氏落敗她也要擔著相當大的責任,才會如此,早料到她遲早會來找自己,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要求。
也罷,既然她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趁能走的時候走遠一些,也是好事。況且……
張語涵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沉聲道:“你可知按照規制,入宮為婢的女子,非死不得離宮?”
跪在地上的身子一抖,隨即傳出輕柔卻堅定的聲音:“奴婢知道!”
她來此,說這些話,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好!”張語涵起身,一揮衣袍,喊道,“來人!”
“在!”
張語涵微合雙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緒,只聽見毫無感情的聲音從上方灑下:“二等宮婢沁心,駕前頂撞,行為不端,賜死!”
沁心的身子劇烈一抖,這才緩緩直起身子,又是一個響頭磕了下去:“奴婢……領旨,謝恩!”
張語涵看著沁心,久久沒有動作。她不動作,一旁的侍婢即使得了命令,也不敢就這么上前拿人。一屋子的人只好就這么僵持著。
許久,張語涵才開口道:“念其在宮中服侍多年,素來恭謹,死后準其離宮!”
沁心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正對上張語涵暗含光芒的雙眼,臉上的表情頓時悲喜交加,再拜。
“奴婢……奴婢多謝娘娘厚恩!”
這次,張語涵不再耽擱,揮袖道:“來人,帶走!”
“諾!”
張語涵眼睜睜地看著眾人將毫不掙扎的沁心拖了下去,想到她最后的樣子,心中安定了幾分。
是個冰雪聰明、有情有義的,也就是這樣,她才放心,將那件事交給她來做!
張語涵揮手,示意思羽附耳過來,悄聲耳語了一番。
思羽的瞳孔瞬間驟縮了一下:“娘娘,您……”
“不必多說了,照本宮說的做!”
思羽心知張語涵如此說,就是沒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應諾退下,快步趕上那些帶走沁心的婢女,與她們一同將沁心押送到了慎行司中。
一入慎行司,思羽就伸手攔下了其余人等:“娘娘有口諭,給她個體面的死法,你們都候在外面吧,我來處理就是了。”
慎行司眾人面面相覷,這行刑之事,本是慎行司的份內之事,怎可有他人代行?
可如今宮中,誰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話就等同于圣旨,哪個敢不聽?
幾番權衡之下,眾人皆是低頭裝聾作啞,左右待會兒處理尸體的時候小心檢查一番就是了。
思羽這才轉身,帶著沁心入了屋子。
反身帶上房門,思羽對沁心使了個眼色,邊從袖中掏出一紙信箋塞到沁心手中,邊故意高聲道:“沁心,娘娘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且放心去吧。你的身后事,娘娘看在你舉報有功的份兒上,自會為你打點好的。”
沁心心領神會,忙將信箋貼身藏好,柔聲回道:“奴婢謝娘娘厚恩。”
“話不多說,你服下這顆藥,早些上路吧!”
思羽靠近沁心,遞給她一顆藥丸,附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是假死藥,等到你離宮的時辰就會失效,到時候自會有人接應你。按照信中的交待做完最后一件事,你就永遠自由了!”
沁心垂眸,顫抖著手接過藥丸,狠了狠心,一口吞了下去。
不出片刻已經倒在了地上,氣息全無。
思羽理了理衣服,打開房門,對慎行司諸位女官道:“諸位姐姐,娘娘交代這婢子死后恩典其出宮,這些事兒還要麻煩各位姐姐了。”
“哪里話?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我等自會盡心。思羽姑姑放心就是。”
“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娘娘身邊總是離不了人的。”
“請,請。”
思羽一番虛與委蛇,出了慎行司,連忙從小路快步回了鳳棲宮,向還等著的張語涵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