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丹地質公園是敦煌西線的終點。
離玉門關已不遠了。
17點閉園。
這會兒作為游客已經進不去了,但景區坐落在大漠之中,戈壁灘嘛,總是能找到路進去的。
因為戈壁灘遠離公路的區域大多都是生態保護區,有鐵絲網阻攔,所以需要先找到一個缺口,還要規劃一條合適的路徑。
又因為戈壁灘路況復雜,即使是硬派越野車也很容易陷車,還容易走到一半發現前方被各種原因阻斷,容易被鋒利的小石子劃破車胎……論及難度恐怕比穿越大海道還要高些,只是沒那么長,所以平常人是沒法這么做的。像是周離和槐序,就陷車了數十次,道路中斷數次,幸運的是沒有遇上爆胎的情況,不然他們得現學換胎才行。
并且這種行為違法違規,還不道德。
因此周離既興奮又忐忑,害怕被發現后成網紅,到時候楠哥肯定要笑他。而他只有去找尹樂幫忙,但尹樂肯定也要笑他的。
要是被當成偷獵者就更慘了。
所幸暫未被發現。
看見雅丹時已是六點半了,接近這個季節的日落時間,風變得越來越大,把團子大人身上的絨毛吹成一個方向,看起來好柔順的感覺,而氣溫已經降到周離穿羽絨服也能感受到冷的地步了。
車子停下。
遠方的地平線上掛著一輪通紅的落日,之前蔚藍的天空被染成血色,頭頂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幾片羽毛似的云,也都被染紅。
戈壁灘仍舊茫茫無際,有些微起伏,這里不止是景區,更是游客深入不到的地方,目之所及看不到一丁點文明的痕跡,而地面上散落著許多被風沙花費無數萬年才雕刻成現今模樣的巖石,看起來怪異又奇特,讓人仿佛置身外星球。
這些風蝕性巖石便是雅丹了,意指陡峭的土丘。
這些巖石有的像城堡,有的像軍艦,有的像人面,有的像宗教雕像,夜晚有風吹過便發出嗚嗚聲音,很恐怖,于是又被叫做魔鬼城。
“呼……”
周離長長呼出一口氣,凝成白煙。
太陽逐漸貼近地平線。
他來之前在網上看到過評論,聽說這個景區很坑,門票和觀光車加起來并不便宜,但觀賞時間卻很短,也不自由。只能乘坐大巴車,每到一個地方就停下來讓你下車拍照,一般時間都不長,而且不能離開公路太遠、不能近距離接觸雅丹。很快就觀賞完了。相比起來在進入清疆后的哈密瓜市也有一個魔鬼城,門票只消二十塊錢,可以自己開車進去不額外收費,里面很大,可以過夜,只要不怕陷車可以隨便開,著名的無人區穿越路線大海道就從這里開始,因此你甚至可以從該景區一直開到吐魯番,沿途都是戈壁與雅丹,不過那需要一支準備齊全的越野車隊才行了。
周離原先沒有想過要來這里,聽槐序說起才想來看看,結果沒想到還是很自由。
不買票的感覺……很刺激。
周離余光悄悄瞥向槐序。
此時老妖怪正站在一座雅丹之上,昂起頭遠遠眺望著血色的夕陽,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這位大魔王曾在這里征戰,手染無數鮮血,當然不會因為偷偷跑進景區這種小事而心血澎湃。
突然槐序低頭看向他:“你也上來呀,好久沒看過這么好看的夕陽了。”
周離打量了一下。
這座雅丹是豎著的,上面大下面小,很不容易爬上去,而且看起來就很危險。
于是他抿了抿嘴:“聽說這樣會對雅丹造成不可逆的損害,如果弄掉了一塊石頭,就很可能導致從這個地方加速風化。”
說完他爬上了車的車頂。
夕陽果然壯麗無比。
地上幾乎不長草,杳無人煙,又給這抹壯麗添了一抹荒涼。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什么?”
“一首詩。”
“什么詩?”
“使至塞上,王維的。”
“王維我曉得的,遍插朱玉少一人,還有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槐序說著頓了頓,低著頭又問道,“你那個是幾年級學的?”
“我當時好像是初中學的吧。”周離不確定的說道,他的記憶也有些模糊,“原句是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略略略略略在燕然~~”團子跟著念。
“什么意思?”槐序問。
“講的是詩人出使塞外慰問邊關的事。”周離耐著性子向只有小學文憑的老妖怪解釋,“就是說詩人出使慰問邊關,已經走出很遠了,他猶如隨風亂飛的蓬草一樣來到塞外,當時已經是黃昏了,大雁在天空飛著回家,浩瀚的大漠中孤煙直上云霄,落日倒映在長河中渾圓,當他遇到偵查騎兵詢問的時候,卻聽說都護正在前線,并沒有來迎接他。既描繪了大漠的壯麗風景,又表達了自己被排擠的郁悶心情。從全篇來看,雖然有些許悲涼和孤獨落寞,但詩人還是很豁達的。”
“嗷……”
槐序點點頭,盯著落日,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他也是在這邊嗎?”
“不知道,可能不是。”
其實這首詩里提到了三個地名,但周離記得它們似乎都沒有具體意義。屬國過居延,屬國更可能是一個官職名,居延大概在現今的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額濟納旗和甘肅省酒泉市金塔縣境內,金塔縣倒是離這里不遠,但詩人出使其實并不經過居延。至于蕭關與燕然皆是引用典故,蕭關逢候騎可能與何遜的“候騎出蕭關,追兵赴馬邑”有關,燕然則指代前線。
“太陽要落下去了,你冷不冷?”
“有點。”
“等下我給你生一堆火。”
“不用了。”
“你放心好了,找個四面都是巖石的地方,不會被人發現的。”槐序看著落日,自顧自的說道,“要是被發現了,我就把他干掉。”
“不用了。”
“我等下再去拿個飯,吃了飯就暖和。”
“好。”
“風里有好多妖怪的氣味。”
“有熟悉的嗎?”
“不知道。”
“這樣啊……”
“你看天上,星星都出來了。”
“嗯……”
周離盤腿坐在車頂上,仰著頭,起初只看見天上最亮的那顆,但再多看一會兒,很快就發現了更多。
天邊是越來越紅了。
長條形的雅丹排列整齊,宛如一支規模宏大的海軍艦隊。
夕陽下沉。
……
槐序還是生了火,破壞環境。
周離在火邊坐了下來,風吹著很冷,火烤著又很暖和,他左手抱著一個粗碗,里面半碗米飯,上面擺著炒白菜、幾片臘肉和一根酸豇豆,是槐序才去拿的小鄭快餐,真的很快。
槐序一邊吃一邊對他說:“烤著火是不是很舒服?你看你還可以燒火。”
“容易被發現。”
“怕啥?”
“怕出名。”
“我們該找個木頭架個鍋的,我會弄,再逮幾只野生動物煮一鍋肉,然后下面再烤幾坨肉,丟幾個地瓜……”槐序不僅不理會周離心情,反而自顧自的幻想了起來,“簡直美滋滋。”
“以前你們就這樣么?”
“可不就得這樣么,不然冷死。”槐序說道,“不過那個時候沒有這么多吃的,小動物不容易逮得到,吃的菜啊肉啊都很少,調料也少。在軍營里吃得要好些,出來了就吃得更差了,而且基本就是一鍋亂燉或者一通亂烤,只放鹽,不好吃的。”
“很多菜都是后來傳進來的。”
“是啊,那時候就是都城也沒多少好吃的,我們就更慘了,什么野菜野草蜥蜴毒蟲都吃過,哪像現在這么多吃的,比皇帝吃得還要好。”
“這大漠里有些什么呢?”
“有蜥蜴,有蛇,有蝎子,還有狐貍,有野驢,野駱駝,可能還有這邊的一種長得不大的狼,這些我都吃過。”
“狐貍,小唯。”
“我要告訴李呆毛!叫你想狐貍精了!”槐序哼唧了兩聲,“這個電視我是看過的。”
“電影。”
“什么?”
“這是電影,不是電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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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嗎?
要你說?
槐序愣了幾秒鐘,當即覺得自己受到了鄙視,于是立馬掏出手機想要告訴李呆毛,就當著周離的面。
周離則坐在火堆對面,很平靜的看著他,過了幾秒才說——
“沒有信號。”
“篷……”
槐序原地消失。
幾秒鐘后才出現。
他舉著手機樂滋滋的給周離看,搖晃著說:“沒有信號又怎樣?能難得倒我?你完了。”
然而周離還是表現得很平靜:“難不倒你,能難倒我。”
“emmm……”
槐序喜滋滋的表情逐漸凝固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