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子里繞了一圈,想抽支煙,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煙在哪里。
“忻馨,你過來,聽我講。”
江非均拍拍他旁邊的沙發,我順從地坐下來,聽他講話。
“我小時候,體質特別弱,每個月都會生病。有一次發燒,爸爸在出差,媽媽背我到醫院打了針,讓我自己在家睡覺,她回單位加班搞課題。半夜我病情加重,燒到三十九度多,妹妹當時住在外婆那里,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如果不是媽媽不放心,又回來看我,后果會很嚴重。那個晚上給我的記憶非常深,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恐懼。”
“生病的孩子特別脆弱,非常渴望父母的關心,小哲兩歲我和孫慧就離婚了,如果他不生病,我可以放心讓他跟著母親,在需要父親這個角色出現時我再出現。但他現在病了,很有可能終身都有缺陷,我再放手不管,這輩子心里都會過不去。”
“你可以管,但是不一定要和我分開,這兩件事情沒有必然聯系。”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我們現在分開,比今后相互埋怨好,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命中注定我們像X一樣,在生命的某一點交匯過后,越行越遠,漸至無窮嗎?命中注定他只能是我用回憶去憑吊的背影嗎?
“你不相信我,江非均,你完全不了解我。” 我用力搖頭。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他是不相信人性,不相信時間,這個外表溫存的人,薄薄的眉眼,瘦削的臉頰,周到內斂的舉止,都掩蓋不了一顆疲憊的,冷硬的心。
“我們試試好不好?嗯,試一試?”我把他的手緊緊地捏著。
“有些事情不需要試,結果擺在那里,何必非要用痛苦和失敗去做代價呢?”
“你太悲觀了。”
“也許吧,但是怎么辦呢?”他還是那么溫厚地望著我。
“如果,小哲沒有生病,你會和我結婚嗎?”
“會,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的,但是……對不起。”
我喜歡你,但是,我身不由己,小哲失去了健康,不能再失去完整的父愛和母愛,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年幼的孩子,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那些話明明白白寫在他的臉上,眼睛里,他要為孩子做出犧牲,其實也不見得是犧牲,焉知他對孫慧沒有殘存的感情?
我第一次對他恨上來,然而比恨更深刻的感受是無力。
拿了根他的中南海抽,推開窗戶,把接近冰點的空氣吸進肺里,我打了個大大的哆嗦。
江非均罩在暖黃的燈暈里,姿態像一幀不真實的油畫。這個距離三步就可以跨過去,但是離開這個房間以后,這個人就和我永遠沒有關系了,這么一想,我的心臟緊了又緊,全身密密麻麻都是痛。
不行,不行,明天再去痛,今晚不想這個。
我背過頭眨眨眼睛,努力對他微笑:“非均,今天不走,最后陪我一次吧。”
目光相遇,空氣粘稠得象化不開的黑巧克力。
我扔掉煙,撲過去,蹲在他的腳邊,拽住他胳膊繼續說:“親愛的,求你——”
我親愛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讓我這么叫你,如果注定要分開,至少讓我再擁有完整的一夜。
他仿佛很震動,猶疑了一下,把我滑下來擋住眼睛的一束頭發撩到耳朵后面夾住,然后伸手把我拉起來。
我們靜靜地擁抱,聽彼此的呼吸,聽電視里的細碎音樂,聽夜風從四面八方穿過來,帶著近乎于嗚咽的回響。
我不管不顧,開始熱切地吻他,糾纏他,直到他再也沒法維持鎮定。
最后一次,一分一秒,盡情燃燒。
赤/裸相貼的皮膚,咻咻呢喃的低語,每一次的輾轉,每一次的撞擊,
尖銳和柔軟契合,這樣的投入和激烈,仿佛是預支了今后幾十年的歡愛。我想我得記住今晚,記住他的味道,記住他的聲音,記住他的每一個動作,記住他說的每一個字,能記多久記多久,直到遺忘擊退記憶。
擁著被子,四肢交纏,我們一直說話,他講他的童年,講他的大學時代,講他年少時的夢想,講一些從沒有告訴過我的小事情。真滑稽,直到這最后一夜,我才覺得自己是真正了解了他,但是我們卻沒有明天了。
凌晨三點半,抵擋不了睡意的最后,我問他:今后還會見面嗎?
——忻馨,你知道,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忘了我,你會更幸福……
忘了嗎?要多久?要多痛?
——好好過,你也一定要幸福……
說完,我很快睡著了……
當晨光擠開厚重的窗簾透進房間,隨著光明一起來的,還有寂靜,江非均已經走了。這是沒有告別的告別,他所有告別的話都已經說完了,用手,用嘴唇,用激烈的肢體,用溫柔的纏綿的撫摸,用窒息的緊密的擁抱,用除了語言的一切。
躺在床上靜靜地流淚,我懂了,其實他還是愛我的,盡管這份愛不能讓我們一輩子在一起,但起碼,他曾經是真誠的,還能強求更多嗎?誰也不比誰好到哪里去,就連我自己,自以為很愛他,其實也不過如此。
我們身不由己,我們都是不夠完美的普通人,我們不年輕了,早過了做夢的年代,我們是背著厚殼的蝸牛,在塵世緩重爬行,怕痛,趨利避害,所以這個結局,也沒有什么好意外。
只是,我想起君美老說的一句話:原來一輩子真正的戀愛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是這樣嗎?那么,我還有再去愛的能力嗎?我還能再碰上愿意去傾心相愛的人嗎?
誰也不知道,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走著看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