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月色很亮，我們站在陽臺，大瓷盆里的蜀葵開得特別好看。可是他的眼睛更令我轉(zhuǎn)不開視線。
我答應(yīng)了。面對那樣一雙眼睛，絕望到哀求，我仿佛一伸手就摸得到他的傷心，飄在空中。我不忍心拒絕。
當趙媛媛尋找他的聲音傳來時，他一下吻住了我。
我心跳狂亂，腦中空白，就在那一刻，我確知了我的心，原來我喜歡他，不是一般的喜歡。
趙媛媛的反應(yīng)出乎我的預(yù)料。原來她那么堅強那么勇敢，也是那么喜歡他。
我看出盛曉陽的為難，于是我決定，這個壞人，我來做。
而在我使壞的時候，其實我已經(jīng)分不清，我哪些是在幫盛曉陽，哪些又是出于不由自主的嫉妒。
在江邊的那個晚上，盛曉陽總是看著趙媛媛，別人都沒發(fā)現(xiàn)，因為只有我也那樣一直看著他。
于是，我腦子一熱，拙劣地陷害了趙媛媛。
我沒想到的是，我的心臟病突然發(fā)作了。我之前告訴了盛曉陽我有病，而且和那個雨夜有關(guān)系。
我知道，我是想要他的一點同情和歉疚。我得到了，而且他說，他會賺錢，替我治病。
終于，我感覺到了趙媛媛的放棄。
與盛曉陽的落寞相比，我的心卻再一次無恥地感覺到了興奮和歡喜。
11.
這時，張?zhí)靺s找到了我。
那天，他把我堵在一個巷子里，和我一起的，還有盛曉陽。我看著他被人打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心都要停止跳動了，我怕他們真的會把他打死，就一直求張?zhí)臁?
他臉上寫滿鄙夷，我挑戰(zhàn)了他的尊嚴，這讓他很火大。他還說他“那么喜歡我”，對他來說，這就是喜歡嗎？那我寧肯他恨我。
后來路過一群人，他們好像是和張?zhí)煺J識的，打了一場，說了幾句話，就各自走了。那邊領(lǐng)頭的那個人臨走時，看了盛曉陽一下，他問我，需不需要送他去醫(yī)院。盛曉陽搖搖頭，我就拒絕了。
那人笑：“你可真逞強。”他的笑容有一種鎮(zhèn)定人心的力量，他們離開后，我把盛曉陽扶起來，我說：“曉陽哥哥，不如，我們離開這里吧。”
他看我一眼，傷痕累累的臉上寫著不解。
“你說過畢業(yè)了就去工作，我們?nèi)パ睾０伞Ｎ覌饗鸬牡艿芫驮谀沁叄衣犓f過，那里有很多機會。”
“你不讀書了？”
“現(xiàn)在張?zhí)熘牢以谀睦锪耍乙膊豢赡茉僖笪野职洲D(zhuǎn)一次學(xué)，我不會再有安寧的日子過，那么還不如出去呢。”
當他終于沉默地點頭時，我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氣。其實我很擔(dān)心，他會因為放不下趙媛媛，而舍不得離開這座城市。
我們到的這個城市不管在哪里，最多坐十幾分鐘的車就能看見大海。夏季的天總是那么藍，藍得使人想嘆息。那么純澈的藍，落在我眼里卻是憂郁的色彩，仿佛微風(fēng)輕輕一拂，云朵就會像眼淚一樣一顆顆落下來。
盛曉陽很勤奮很努力，他是那種明白了自己的責(zé)任以后就變得踏實可靠的男人。他在一家電器公司做銷售，沒有底薪，多賣多得。晚上他在飯店打工之余，又報名在夜校學(xué)商學(xué)電腦應(yīng)用，給自己充電。我記得有一次連續(xù)五天他每天只睡兩個小時，看著他那么辛苦，我也想去找工作。
可是我年齡還不夠十八，打工的機會寥寥無幾，因為心臟病的關(guān)系，盛曉陽也一直阻止我的想法。
兩年后，盛曉陽攢到足夠的錢，給我做了手術(shù)。
從醫(yī)院出來那天，我看看藍天，又看看盛曉陽，沖他一笑，飛快地拔腿跑開。我跑得那么快，風(fēng)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我?guī)缀跻w起來，可是我跑得再快，那些使我們黯然使我們落淚的東西卻始終甩不開。
因為，它們已經(jīng)和我們不可分離，一絲一縷都早已編織進我們的命運里。
12.
趙媛媛高考那個夏天，盛曉陽決定回C市。這個決定讓我不免難過，原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們還是回到了原點。
在錢柜那天，我的惡意堆積到了頂點。向嵐對我針鋒相對，我不加理會，我真正在意的是趙媛媛。我想讓她也不好受。
于是我問她，我和曉陽哥哥結(jié)婚，你會來參加嗎？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她眼中的潰敗和難堪，她狼狽地奪路逃離。我呼了一口氣，靠在沙發(fā)上，盡情領(lǐng)受向嵐眼神的絞殺，心里卻沒有一點后悔。
這世上的事其實很難完全分清對錯，或者是辨明在一份感情里的兩個人，誰受的傷害更多。只要動了真心，誰的靈魂都是脆弱不堪岌岌可危的。
所以我只能往前看，這種情況，快刀斬亂麻顯然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可是回去的時候我感覺到了盛曉陽的冷漠。他的反應(yīng)令我失去了理智，他送我到家門口，我拉著他，不依不饒地看著他。
我喝了一點酒，并沒有醉，但可以使我借著酒勁說一些話。我說：“曉陽哥哥，你看看我。我也喜歡你，我跟著你這么久，與你同甘共苦那么久，我從沒想過要得到什么，我只要你看看我，好好地看看我，像看趙媛媛那樣看看我。”
一種關(guān)系，走到這樣乞求自憐的地步，真是不堪。只是我的人生又何曾堪過，我不介意。
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展現(xiàn)過他一絲一毫的傷心。他最多只是沉默。可那一天，在我崩潰的影響下，他看著我，看了很久，眼淚涌出來，淚珠又多又大，全部打在我的手背上。
我只覺得一顆心，都痛得麻木了。
我苦笑著搖搖頭，轉(zhuǎn)身開門。
他在我背后說，對不起。
呵，對不起，世上最沒用的就是這三個字啦。
13.
后來，我開始重新規(guī)劃自己的生活。我打了兩年工，擁有了一家小小的屬于自己的花店。我給了它取了一個名字：大樹。
小時候，我想做一棵樹，一棵閃閃發(fā)光的樹，因為那時我不喜歡流浪，而且憧憬光鮮
繁華。這時的我，還是喜歡樹，欣賞的卻是它的堅定可靠。
關(guān)于趙媛媛的生活，我斷斷續(xù)續(xù)知道一些。她談戀愛了，她爸爸出事了，她失戀了，她回到了C市。
我能知道，盛曉陽自然也都知道，必然比我知道得更詳盡清晰。可是他越來越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我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心緒起伏。
有時候他過來花店幫忙，或者我去他家陪阿姨吃飯，我們也總是像以往一樣隨意地聊天，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我們心里也沒有任何的放不開忘不掉。
有一段時間，我以為他大概真的走出來了。可不久之后，他就進了趙媛媛家的公司。
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比想象中冷靜得多。那天我包扎花束的時候比平時都細心，都緩慢，更精致。而當我晚上修建花朵，被一朵玫瑰扎到手指的時候，我終于感知到了心臟的酸痛。
我依然很喜歡很喜歡盛曉陽，依然嫉妒趙媛媛。
我似乎毫無進步，但我好歹學(xué)會了不做反應(yīng)。痛便痛吧，愛就愛吧，嫉妒就嫉妒，我不會用這些情緒和情感去傷害誰，包括自己。
后來，我慢慢明白，大家都是一樣。從某一個時刻開始，我們的人生失去就開始多于獲得。這是命運和造物的法則。
我對趙媛媛復(fù)雜的感情慢慢沉淀，也開始寄望我與盛曉陽，還有她之間能有一個看得過去的結(jié)局。
即使是留我黯然，我也服氣。
14.
趙媛媛的婚訊傳來，一共兩次，每一次都令我松一口氣。特別是第二次，我記得那個人，在巷子里笑著說盛曉陽逞強的那個男人。他具有很好的笑容，而且自信而篤定，這樣的人，和趙媛媛很適合。
我以為，這就是結(jié)局了，我以為，我也許可以成為我的故事的開始。
可是真正的結(jié)局卻來臨得使人猝不及防。
盛曉陽，曉陽哥哥，他……死了。死在張?zhí)斓氖稚稀?
張?zhí)炻淦且院髞碚疫^我，他還是說他喜歡我，他還說是我害他變成那樣。
我不知道對于他那樣一個混混來說，愛情是什么樣的。但真正的愛一定不是這樣的！
不是！
它應(yīng)該像盛曉陽那樣，即使豁出生命也要保護那人的周全。那才是愛呀。我的曉陽哥哥，他擁有一顆那樣擅長愛人的心。
可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卻不會知道了。
他忌日那天，我去看他。我什么也沒帶，他不喜歡花，也不愛喝酒，我只拿了他的一本日記。
他的遺物是我和夏阿姨去整理的，我看到了這本日記，它上面滿是他的筆記，我就把它留在了身邊。
我把它們一頁頁撕下來，一頁頁在墓前點燃。
曉陽哥哥，如果我把這些日記給她看，你一定會恨我吧。可我還是很好奇她看見這些東西后的反應(yīng)。她會為你哭嗎？她會不會感到遺憾？以后即使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那份幸福里也必定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缺憾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