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愕然,齊齊望向那大笑之人。卻見那人就坐在四殿下池枕月席間,一襲墨黑滾金邊的華服,身材挺拔,一張臉卻蠟黃,頰上還有顆令人生厭的大黑痣。
秦沙一窒,以爲玄易是赤驪臣子,他沉下面色道:“尊駕何人?”
池雪影聽到玄易笑聲時,就覺耳熟,再仔細打量玄易身形和麪目輪廓,哪有認不出的道理?她心神大震,騰地從紫金椅中站起身:“玄易!”
這個她曾經行刺未遂的玄龍皇帝,竟然親自追殺她到了赤驪?
刺殺玄易之事,完全是她自己好大喜功,瞞著池女皇在暗中佈局。萬一玄易將事情抖了出來,她肯定會被池女皇責罰。雪影咬著嘴脣,又慢慢坐了回去。
玄易看著池雪影陰晴不定的臉色,沉聲一笑,倒了些酒水在絲巾上,抹去臉上藥物,露出俊朗真面目,向池墨痕拱手道:“玄龍國玄易,祝池女皇福壽無疆。”
這個名字,像平地焦雷,震得殿上人人失色。
只有池枕月早有心理準備,在香滿樓見識過玄易的慷慨大氣後,他早料到玄易絕非普通商賈,不似衆人那麼震驚,跟對面的池君上暗自交換了個眼神。
池墨痕面對這突來變故,任她再鎮定,也免不了有些失態,以袖掩口清咳一聲,定了定神道:“玄龍陛下親來道賀,本宮和赤驪臣民竟未知曉,失禮之處,尚請海涵。”
她揚聲叫侍女快去搬玉案錦氈恭請玄易上座,又對池枕月埋怨道:“月兒你也太不懂事,居然讓玄龍陛下屈尊與你同坐。”
玄易笑道:“是玄某來得魯莽。四殿下乃性情中人,玄某很是喜歡這朋友,池女皇勿怪。”
對面池夢蝶喉嚨裡咕噥一聲,朝池枕月怨毒地瞪了一眼。
這時侍女搬來了漢白玉案,玄易也不客氣,坦然就座。
秦沙震駭過後,想到自己先前對玄龍頗多微詞,不由臉色發黑。
玄易將秦沙的窘態盡數瞧在眼裡,嘴角微翹,沉聲道:“玄某本該投帖道賀,不過嘛,若投了名帖,恐怕有人會坐立難安。呵呵……”他低笑,意有所指地輕瞥池雪影。
池墨痕也瞧出些端倪,試探著道:“玄龍陛下是說?……”
目光在池雪影臉上一轉,玄易微笑:“雪影殿下數月前曾來我玄龍京城遊玩,玄某邂逅殿下後,念念不忘……”
他咳一聲,正色道:“玄某此行,正爲向雪影殿下求親而來。普安將成我玄龍疆土,今後貴我兩國疆域相連,再結成姻親,豈非美事一樁?還望池女皇玉成。”
他說得客氣,但有心人都聽出了他話裡濃濃的威脅意味。
秦沙見玄易竟然也來求親,驚愕之餘,立即明白玄易是鐵了心要破壞句屏和赤驪聯手。心知自己是小小使者,身份上決計壓不過玄易帝王之尊。如今唯有將希望寄託在池女皇母女身上。他霍地站起身,道:“池女皇,這門親事是我句屏提出在先,這……”
玄易長笑截道:“句屏使者,你此言差矣。若論先後,朕與雪影殿下結識在先。你家二皇子,可連雪影殿下的面都未曾見過呢!”
“你……”秦沙眉宇間殺氣倏閃。
玄易不再理會他,轉向池雪影,放緩了聲音,意味深長地道:“雪影殿下,你說呢?”
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彷彿就貼著池雪影的耳朵在說話,令她渾身掠過陣無言的顫慄。重華殿內那一夕風流突然又從腦海深處泛了起來——
有力的撞擊,像要融化她整個身體的火熱擁抱……她一再告訴自己,自己與玄易不過是逢場作戲,可回赤驪後,許多個夜深人靜時分,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玄易。
那是她生命裡,第一個男人……
池枕月眼波流動,在池雪影臉上打轉,驀地狀似無心地輕笑:“雪影妹子臉都紅了。”
池雪影一驚,真正臊紅了臉。
玄易朗笑兩聲,與秦沙一起將目光鎖住了池女皇,等她開口。
池墨痕見今晚這陣仗,情知要是不在句屏和玄龍之間選定一個做親家,等於把兩國都給得罪了。她衡量再三,終於緩緩道:“既然雪影與玄龍陛下相識在先,又蒙陛下不遠千里,親自來我赤驪提親,這門親事,本宮便替小女答允了。”
選擇哪一個,都會得罪一國,當然得拉攏國力最強的玄龍。
秦沙乾笑,反而淡定下來,惋惜地連嘆了幾口氣道:“那隻能怪敝國二皇子與貴國殿下無緣了。”
“貴國陛下面前,還要勞煩秦使者代本宮多多致歉……”池墨痕輕蹙娥眉,交代過幾句場面話後,吩咐樂師和舞伶重新奏樂起舞。
殿上氣氛又復熱烈,衆人卻各懷打算。池雪影更是心頭紛亂,不知究竟是什麼滋味。
壽筵直至深夜才散。池女皇想留玄易兩人盤桓宮中小坐,玄易婉言拒絕,說有要緊東西留在客棧,須得回去。
池女皇不敢強留,派了華麗車輦護送玄易離宮。
殿上君臣先後送走了玄易與句屏使者,也陸續散去。
池枕月還留在席上,伸出只蒼白的手腕給池重樓把脈。
三殿下池夢蝶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和池君上走近池枕月,皮笑肉不笑地道:“四弟,今晚你可是出盡風頭了。送上那麼貴重的壽禮,又結識了玄龍皇帝做朋友,嘿嘿。”
“三哥,枕月上回的壽禮惹皇母不快,這次,自然要謹慎挑選了。”池枕月輕描淡寫地笑,又低咳數聲。
池重樓拍了拍他的後背,替他順著氣,“你身體虛,快些回府歇息去罷。我明天去跟皇母要些雪蛤膏,給你煉藥補身。“
“枕月謝過大哥。”
“你跟大哥還這麼客氣做什麼?”池重樓含笑埋怨了一句,這才擡頭對上池夢蝶,溫潤的雙眼裡帶上些許責備。“三弟,枕月自小身子骨弱,你做兄長的,也該多關心照顧他纔是,別老是跟四弟鬥氣。”
“大哥你!——”池夢蝶雙眉豎起,都快飛到了額角,想反駁,但聽到池枕月又開始咳嗽,他狠狠挫牙,哼了一聲,與池君上拂袖離去。
兩人走出大殿,沿白石曲徑走了段路,四下幽靜無人,池夢蝶才氣呼呼地道:“那個老四,從小到大就最會裝腔作勢扮可憐。也只有大哥那種老實人,纔會給老四騙得團團轉。”
池君上微笑,勸道:“算了。大哥天生就是這好好先生的脾氣。別說老四,你看宮裡養的貓啊狗啊得了病,大哥都照樣抱回府醫治。你就由他去吧。”
池夢蝶被他逗笑了,隨即嘆道:“我不是生大哥的氣,只是看不慣他被老四耍。哼,要不是老四精明,傍著大哥做護身符,我早除掉他了。”
“不必急在一時。”一抹詭異笑容掠過池君上眼瞳,“他們兩個反正也成不了大氣候,你就別再多想。如今玄龍皇帝與赤驪聯姻,正是你□□的好機會。”
池夢蝶訝然道:“有玄龍皇帝撐腰,雪丫頭膽氣不是更粗了?”
池君上搖頭:“三弟你可糊塗了。你想想,玄龍泱泱大國的皇帝,怎麼可能效仿句屏二皇子那樣入贅赤驪?我看玄易,定是想將赤驪儲君娶回玄龍,日後指不定以赤驪皇夫的名義,名正言順把赤驪也併吞進玄龍疆土。”
池夢蝶也是伶俐之人,被池君上一點即通,點了點頭道:“玄龍皇帝的確打得如意算盤。可我赤驪基業,豈能坐視外族侵佔?不行,我明天要稟明皇母,回絕這門親事。”
“錯!”
池君上笑看池夢蝶滿臉狐疑,道:“皇母已經在大殿上當著衆人的面允了,絕無反悔的可能。況且,雪丫頭要是從此留在玄龍,赤驪不就成了你的天下?池家除了雪丫頭,還有幾個女孩,資質駑鈍,皇母都看不上眼。到時找不到合適的人,皇母也只能從自己的親骨肉裡選立儲君。”
池夢蝶嘆氣:“二哥你想得是沒錯,可是你看皇母因循守舊,哪肯將帝位傳給男子?”
“她不肯,就只有一條路可走。”池君上俊秀的容顏逐漸浮上層冷酷殺意,舉掌輕揮,比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池夢蝶心頭猛烈跳動,雙手手心卻因興奮和緊張冒出了汗水。弒君篡位的念頭,其實早在他心中盤旋了好幾個年頭,此刻卻被池君上挑破,擺到了眼前。
他還在猶豫,池君上一拍他肩頭,低聲道:“從前你我羽翼未豐,才一直容忍那丫頭。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只要趕走了雪丫頭,再向皇母逼宮,你便能得償心願。二哥會幫你。”
池夢蝶得池君上保證,終於下定了決心,與池君上對拍一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