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家里還好吧？媽咋樣了？”

“還好，醫(yī)生說要多休息?！?

一句話說完，跟之前通話時一樣，張偉與父親陷入了沉默。

幾秒鐘后，張偉鼓起勇氣，準備將自己的決定告訴父親。

“爸，我有件事......”

“你啥時候回來？下個月中還是月尾？”

誰知他的話剛起頭，父親在電話那頭的話，就讓他閉上了嘴巴。

張偉沒有回話，電話那頭的父親覺出一絲不詳?shù)念A感。

“當兩年兵就行了，那邊那么亂，早點回來?！?

“你媽天天催我給你打電話，讓她自己打又不打，說聽不得你聲音，拿了電話還沒打就哭?！?

“醫(yī)生也說了，你媽本身沒啥大病，就是操心操的，要是再不好好養(yǎng)，遲早弄成大病?！?

聽到母親，張偉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滾滾而下。

電話那頭，父親還在繼續(xù)：“從去年到現(xiàn)在，那些親戚見面就問你，你媽一聽到問就哭，咋說都沒用?！?

“老二考到市里上高中了，學校好是好，就是花銷不小。老三學習也還行，聽她的意思，明年也想去市里上。”

“沒讓你上大學，你媽天天嘮叨，老二老三說啥也要上?！?

“劉家表叔做生意，想找個司機，我跟他說好了，等你回來就過去，一個月兩千五。”

聽著父親的話，張偉心里堵的厲害。

想想剛才準備說的話，他心里很愧疚、難受，一個字都不好意思再提起。

“你啥時候回來？我好給人家一個準數(shù)?！备赣H在千里之外逼問。

張偉抬手擦了眼淚，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沉默再沉默。

可沉默終究不是辦法，父親需要他給一個答復。

劇烈的思想斗爭之后，張偉最終動搖了。

“過幾天確定下來，給你打電話?！?

父親的話他得當回事，他確實得為母親想想，得為父親想想，得為弟弟妹妹想想，誰讓他是長子，誰讓他是大哥呢！

“跟媽說，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嗯，你自己注意點兒?！?

“好，我知道?！?

張偉放下電話，腦子依然在嗡嗡作響，一團亂麻。

中隊長不久前再次找他談話，明確說了希望他能留在部隊，現(xiàn)在部隊需要他。

張偉回復說，如果部隊需要，他會認真考慮，服從部隊安排。

義務兵兩年期滿，是退伍還是留在部隊，這個讓他糾結(jié)了很久的問題，原以為有答案了，如今再次回到原點。

中隊長的話猶在在耳邊，如果退伍，要怎么跟他說？

“說實話，這一年多很難，我們中隊損失了五個班長、十一個老兵，這是多少年都沒發(fā)生過的事。可保家衛(wèi)國，難免會有流血犧牲，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是他?！?

“黨和人民把任務交給我們，即使粉身碎骨，我們也得去完成。但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完成任務，還有敵人躲在人民群眾里，隱藏在暗處，不及時把他們揪出來，他們隨時會給國家和群眾造成更大的危害！”

“國家需要我們，人民需要我們，我們?nèi)蝿蘸芷D巨?！?

“部隊需要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來保持戰(zhàn)斗力、強化戰(zhàn)斗力。你是同一期兩年兵里成長最快的，也是最有潛力的。留下來，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直到打贏這場戰(zhàn)爭！”

國家需要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人民需要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部隊需要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那些已經(jīng)犧牲的戰(zhàn)友呢？

張偉躺在床上，大腦混亂不堪。

閉上眼睛，眼前浮現(xiàn)的就是班長噴血的畫面，耳邊還回蕩著他最后的話：“孩子......救出來了嗎？”

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雙眼，從眼角流到耳根，一片冰冷。

一年來他所經(jīng)歷的、目睹的流血畫面，一幕幕在眼前閃現(xiàn)，疼的他心肝打顫。

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要從一年前那個周末的晚上說起。

那天野外拉練結(jié)束，回到駐地已經(jīng)快九點。

三天高強度拉練，讓每一個人都很疲憊，沖澡之后，倦意才稍減。

張偉洗完回到宿舍，大部分戰(zhàn)友已經(jīng)躺下了。

“班長，下周啥安排？”張志成閉著眼睛，扯著嗓子喊道。

“不知道，等命令?！卑嚅L鄒倚天語氣平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大熱天的，拉練好幾天，下周該讓我們休息兩天吧？”雷增榮坐在床上，擺弄著他的魔獸劍、斧手辦。

“休息，你想的倒美?！睆堉境陕牭接腥俗呓?，眼睛都沒睜就知道來人是誰，張嘴便問：“小張，我們是什么部隊？”

張偉是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雖然年齡不一定是班里最小的，私下里卻仍然被他們以小張相稱。

張偉平常寡言少語，跟戰(zhàn)友們交流不多，也很少參與他們的聊天話題，被點名問話，他就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們是機動部隊?！?

“回答正確！”張志成高喊一聲，坐起身來，似乎來了精神。

“機動機動，重點不在機，而在動！”

“就是要我們一直動，都別閑著，更別想著休息?！?

“所以休息兩天是不存在的，懂了吧！”

張志成一副很懂的樣子，說完很是得意，眾人卻不以為意。

“你們別不信，下周肯定比拉練苦！”見大家不理他，張志成馬上放話警告。

“啥苦能比拉練苦，你就別瞎扯了?！敝軗P忍不住插嘴。

“不聽山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們就等著吧，有你們好受的?！睆堉境砷L嘆一聲，躺倒在床上。

“都不累是吧？”

“要是不累，做三組俯臥撐再睡！”班長起身訓斥。

班長是二期士官，從軍多年，在班里很有威信，他一開口，宿舍馬上安靜下來。

“雷增榮，別擺弄玩具了，趕緊睡覺?！?

雷增榮沒有反駁，很快收好東西。

張偉也沒多耽擱，擺放好洗漱用品，爬上床躺下。

不多時，其他戰(zhàn)友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回來睡下。

一聲“熄燈”，宿舍暗了下來。

拉練雖然很累，但早早的躺在床上，張偉卻睡不著。

渾身酸痛，意識清醒，他索性睜開了眼睛，盯著屋頂上旋轉(zhuǎn)的吊扇，試圖讓自己入睡。

“咻......咻、咻、咻、咻、咻！”

忽然，刺耳而急促的哨聲，在宿舍樓下響起。

聽到哨聲，張偉想都沒想，瞬間起身。

與此同時，班長條件反射般一聲大吼：“緊急集合！”

寂靜的宿舍，剎那間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