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感覺自己像是做了個噩夢。

這個噩夢的內容是考試。

更可怕的是，這不是做夢，是現實。

老師出了題當然要答，回答的是正確還是錯誤沒關系，重點是一定要答。

高毅想了很久，然后他發現就現在這些條件，認真思考后得出的結論和閉著眼睛在地圖上隨便指一下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思考的過程根本就是可以忽略的，就像所有選擇題都C一樣。

“他會去阿姆斯特丹！”

高毅用肯定的語氣回答了格林的提問。

格林沒有絲毫的遲疑，他立刻就道：“理由呢？”

“我不知道。”

高毅攤開了手，很干脆的道：“我蒙的。”

“不，這個回答有更合適的說法，直覺，你應該說靠直覺做出的判斷。”

高毅有點兒楞，他以為格林就算不罵他至少也得諷刺幾句的。

格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直覺是一種很寶貴的能力，有的人直覺就是準，如果你的直覺很準，那你就一直利用自己的直覺也行，但是，我寧可你用直覺隨便說一個地方，也不愿意讓你用建立在錯誤基礎上的思維方式想出來一個錯誤的結果。”

格林的教學方式真奇怪。

高毅想了想，他從小到大好像沒有老師這樣教過他。

格林繼續道：“我反復強調了很多遍，錯誤的基礎上進行的任何努力都會導致最壞的結果，寧可什么都不做，也比做錯了要好。”

高毅終于道：“好的，你說的對！”

格林拿出了一張地圖，紙質的，大比例的旅游地圖。

然后格林開始在地圖上劃線，他把鐵拳喬治剛剛離開的的城市用線畫了出來。

“作為距離鹿特丹最近的大城市，也是同屬于荷蘭的大城市，你覺得鐵拳喬治會去阿姆斯特丹沒有任何問題，所以這就是基于最基礎的地理信息做出的判斷，沒有任何問題。”

高毅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隨便瞎蒙個答案還能被老師夸的，這要是換他爺爺教他功夫的那會兒，他爺爺絕對一腳就踢過來了。

高毅猶豫再三，終于還是道：“要不然你還是給我仔細講講吧，或者你干脆就罵我一通，你這樣慣著我，我有點兒不太適應。”

格林面無表情的繼續道：“當間諜，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求實，故意釋放的假情報或者指向假情報的線索太常見了，戰略欺騙，釣魚，陷阱，陰謀，這些詞都是間諜面對最多的，如何在極為繁復的假情報中尋找真相，如何避開引你上當的假線索，這些都是必要的基礎課。”

還是基礎，但是這些基礎對高毅來說都是此前從未接觸過的高級干貨。

“可你說要教會我怎么思考，但是這樣純靠蒙的方式，顯然和思考無關吧？”

高毅小心的提出了自己的質疑，想讓格林給他上點兒難度。

格林把手一攤，道：“正確的思考方式，比思考本身更重要，很多大人物并沒有太高的智商，也沒有特別突出的能力，但他們依然是最好的決策者，最好的領袖，如果只靠說，一個參謀比一個主帥說的更好，但是在真正做出決斷的是主帥，不是參謀，不是整個參謀部，為什么？”

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格林繼續道：“你可以不懂，但你有懂的人就行了，所以這一課，我考驗的是你態度，不是能力，而你的回答非常完美，你坦誠自己是蒙的，這就行了，我非常非常欣賞你坦率而直接的承認自己不行，而不是胡扯一堆毫無意義的判斷理由。”

高毅有些懵。

原來考驗已經通過了，而他表現完美。

為什么會這樣？

這不是得了高分就可以混個名校的那種考試，這是自己長本事的考試，高毅為什么要不懂裝懂。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幾千年的教育經了，高毅又不傻。

高毅愣了好一會兒，終于道：“那怎么判斷鐵拳喬治下一步會去哪兒？”

“就這些資料，鬼知道他想去哪兒，上帝才知道他會去哪兒，如果你要扮演上帝的角色，那當然是只能靠直覺來蒙了，所以你說自己是蒙的，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高毅無語且無奈，他怔怔的道：“還能這樣？” “當然只能這樣。”

格林把手上的地圖往高毅手里一塞，道：“導演給的命題是偽命題，給的這些條件是無效的假線索，他說跟我說我知道怎么做，就是讓我拿這道注定沒有正確答案的偽命題，看你能不能給出正確的解題思路。”

“那你也不知道鐵拳喬治去哪兒了……”

題是答對了，但是事情沒辦啊。

格林笑了笑，道：“不，也不完全是，你不能做出有效的分析之后做出判斷，但是我能啊。”

高毅感覺他要被格林繞暈了。

格林淡淡的道：“首先，我知道鐵拳喬治的來歷，那我就知道他都學過什么，知道他學過什么，就能知道他的判斷方式，行為模式，還有他的習慣，這叫什么，這就叫風格，克格勃有克格勃的風格，CIA有CIA的風格，軍情六處當然也有軍情六處的風格，而軍情六處的風格，就是在需要逃避追捕的時候，盡量避開公共交通。”

高毅不解道：“哦，為什么？”

“別急著問為什么，我會給你詳細解釋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英國在二戰之后，就失去了超級大國的地位，在本土之外的行動，不可能得到像美國和蘇聯那樣的全球支撐，所以，每一次乘坐公共交通的行為都意味著可能暴露，尤其是現在，技術越來越先進之后就更是這樣了。

火車站，機場，不管你用不用證件，是否接受安檢，當你踏入火車站和機場這類地方的時候，就已經被很多監控拍到了，指望化妝就能避開所有的監控，不現實，不可靠，而一旦進入飛機或者火車這類封閉空間后，也就意味著失去了逃脫的可能。

為什么特工都選擇看起來很平凡的普通人面孔，因為特征明顯的人實在是太難隱藏自己了，舉個例子，如果你身高兩米，那么你逃過追捕的可能性幾乎是零，原因很簡單，這世界上身高超過兩米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你無法把自己隱藏在普通人之中。”

避免乘坐公共交通，避免去人多的公共場合，這是軍情六處的風格，還要加上一個特定條件，那就是在逃脫追蹤的時候才有這個風格。

高毅點了點頭，道：“這些我聽懂了。”

格林繼續道：“西歐，公路網很密集，路況很好，避開公共交通，不使用火車和飛機，那就只剩下了自己開車這個選擇，自己開車也就意味著短時間內無法移動太長的距離。”

高毅立刻道：“那也可以開著車一直走啊，不要停下，就當環游世界了，這樣不就不會被人發現了嗎？”

“說的對，但是你忽略了一個問題，鐵拳喬治不是在躲避一個短期的追捕，他沒有了后路，沒有了一個可以給他提供庇護的家，很簡單，如果鐵拳喬治依然是軍情六處的特工，那么他當然可以一路走，直到回國，然后他就安全了，可現在鐵拳喬治不是這樣，他的余生都得在逃亡中度過了，那么，他開著車一刻不停的走，還有生活質量可言嗎？”

高毅點頭，他由衷的道：“說得對，其實很簡單的道理，但是你不說我真的沒有想到。”

格林很滿意高毅的求學態度，他微笑道：“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知道怎么隱藏自己，他又沒必須要去的地方，所以天知道他下一個目的地是哪里，但是你知道他的性格和風格，那么他即使是下意識做出的選擇，或者就算是拋硬幣決定方向，也能大概的判斷出他的去向，為什么？”

“為什么？”

“因為他的風格已經給他框住了大方向，換個說法，他拋硬幣決定去東南還是西南，那么不管他怎么拋硬幣，都只有這兩個方向可以選。”

高毅連連點頭。

格林微笑道：“建立在正確基礎上的情報才有效，比如我知道鐵拳喬治身高一米九四，現在，你知道了這個正確的線索后，有沒有什么新的想法？”

這一題和上一題不太一樣了。

高毅腦子里還是空空的，他開始想，想來想去找不到任何方向，然后他正要再次坦誠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格林說的身高，那就從身高這個角度去考慮。

“荷蘭是全球平均身高最高的國家。”

說完后，高毅有些緊張的看著格林。

格林點頭，微笑道：“是的，荷蘭是全球平均身高最高的國家，在其他地方，身高一米九都是大個子，但是在荷蘭，一米九的身高很普通，很常見。”

終于猜對了一回，不，終于判斷正確了一次，高毅很開心，他繼續道：“德國人的個子也很高，在柏林，一米九四的身高也不是太特殊。”

格林呼了口氣，道：“是的，在荷蘭，鐵拳喬治可以更好的把自己隱藏在人群中，不會被當成巨人惹人注目，不會在進入一個餐廳后因為身高被里面的人記住，過于顯著的特征對于一個需要隱藏的人都是致命的，一滴水最好的藏身之處是大海，一條沙丁魚的最佳隱藏地點是沙丁魚群，所以，鐵拳喬治會在荷蘭。”

“阿姆斯特丹是離鹿特丹最近的大城市，也是大個子最多的城市，這么說……”

高毅不太確信的道：“鐵拳喬治真的會去阿姆斯特丹？”

格林笑了笑，道：“至少是最有可能的地方之一，我們不是上帝，那就只能去最有可能的地方等待，如果真的有了確切的情報他就在阿姆斯特丹，我們就可以第一時間發起行動，所以，我們去阿姆斯特丹，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