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那般認真的李翰林,意識到李翰林並非玩笑,意識到李翰林口中所說的傳國玉璽當真能夠唾手可得,意識到李翰林親口承諾願意一力助之,蕭衍之臉上的笑當即便有些發僵。
多年夙願眼見一朝能償,一顆突然劇烈跳動起來的心已是分不清爲了何因。李翰林並沒有非要逼問出個結果,看出他的心虛紊亂之後一聲告辭便謙身而退,只說他並不急,待三公子細細思量之後再作答覆也是不遲。明知道聖上連同花老爺是爲了要將睿王一網打盡的同時也誘出京城之中有心趁亂摸魚的不臣之人,蕭衍之雖然心亂如麻,卻還是將這一團亂麻丟到一邊,將接下來的部署放到了首位。晚間果然發生戰亂,睿王大舉來犯意在攻城,而城內顯然早已混入奸細。知道此番睿王必敗,所以爲了穩住君心,蕭衍之決定在十足把握之前先將自己扮演做一個忠君愛國的角色,帶領闔府上下力?;蕦m,奮力殺敵自是不在話下。
可是李翰林的目的卻顯然並不在此,入夜時分,便有李翰林派人前來通報,說是已經探知二皇子蕭子悅眼見京城大亂已是暗生心思,除了逼宮劫獄救走花老爺之外,另外還大有可能盡數擒拿花府女眷以此來脅迫花老爺帶兵協助逼宮。蕭衍之明白李翰林送來此一消息的目的正是要讓他從這二者當中選擇其一?;蚴菭懥舜笪粠俗o住皇宮阻攔蕭子悅成事,以此在聖上面前立下大功好穩君心,以圖日後大事?;蚴菭懥俗o住花槿露而帶人前往花府阻攔蕭子悅的人馬,以此英雄救美,以圖佳人芳心。如果換做是其他的女子,蕭衍之根本不會考慮,直接選擇棄子便是。可是如今放在他面前的女子卻是這麼多年來唯一讓他動心的一個。想到那雙倔強決然的眸子,蕭衍之心頭並非沒有動搖,可是最終,最終他卻還是做了那樣的一個決定。想到這裡,蕭衍之覺得自己的嗓子眼裡彷彿塞了一把黃連,苦澀無盡。
可是這把黃連卻不是旁人塞進來的,而是他自己,而是他自己親手塞進去的。蕭衍之睜開眼睛,透過窗扇望著外面濃重夜色,忍不住又是長長呼了口氣才覺得氣順一些。
其實,從他當時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放棄了那個這麼多年唯一讓他有所動心的女子?;蛟S以後,再不會遇上這麼一個特別的女子,可是日後他能夠得到的,卻應該足以抵得住他所捨去的。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不是嗎?沒錯,真要論起情意深淺,李翰林確實比他放得更多。面對那樣的不世奇功,李翰林竟然能夠忍住不要,而只是將消息送來給他。蕭衍之不得不承認,對那個女子,李翰林真的比他更加用心。
想到這裡,蕭衍之忽的擡手,推開了面前的窗。一絲涼風迎面而來,蕭衍之努力的平復心情,在心裡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今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日後,日後他就能夠得到整個天下,這條大路又豈是區區一個小女子能夠阻擋?
沒錯,他沒有做錯!如今不過只是一個小女子而已,日後大事既成,自然會有各色女子紛涌而來。或許,到了那個時候,那樣一雙無比漂亮,又無比倔強,無比決然的眼睛也不會久久的佔據他的腦海。想到這裡,蕭衍之緊緊的握了握拳,心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個選擇沒有錯,沒有錯!
可是一陣風來,蕭衍之卻忽的鬆開拳頭,彎脣微微一笑,燦若桃花的眼眸之中卻深刻的現出一抹挫敗和無力。什麼選擇,他有的選嗎?爲堂堂靖王府的世子,他的身上流淌著整個天下最爲尊貴的血脈,可就是因此,如今高高在上的聖上對他們也是最爲提防和忌憚。
外人眼中,他這個侄兒最得聖上青睞,能夠留在京城享受天子腳下的繁華富貴,可是實際上他這個堂堂的靖花府世子卻是當今聖上留在京城之中的人質,用以脅迫其父靖王不得隨意作亂的人質!只要他稍有不慎,那坐在高位的聖上就會一心頻起,只要他一個不小心,這看上去繁花似錦的性命便會頃刻之間灰飛煙滅!籌謀了這麼多年,隱忍了這麼多年,爲的就是能夠有朝一日不再任人隨意拿捏自己的性命。
如果爲了她,要他改變這麼多年的初衷,要他改變這麼多年的計劃,父王會對他失望,過世的祖母也會對他失望,身邊跟隨多年的將士更會對他失望。而他自己,在失了所有支持之後,也將會失去這麼一個能夠把握自己命運的機會。所以,面對那個李翰林擺到面前的選擇,蕭衍之根本就無從選擇。除了第一條路,他根本無路可走。而那個他想要並肩而立的女子,也根本是如今這樣一個他所無力擁有的。
面對著眼前無盡黑夜,蕭衍之重新閉上了眼。任由涼風徐徐吹過,輕輕掠起耳邊微亂的長髮,蕭衍之努力的讓自己翹起脣角,努力的讓自己恢復到一如既往的那個風流倜儻,時時在笑的三公子模樣。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有著倔強眼神的小女子面容,蕭衍之緊緊閉著雙眼,無聲的告訴自己,既無力去爭,那便就此別過。
不知過了多久,蕭衍之再睜開眼的時候,眸中已是一片徹底的平靜。遙望著眼前隱隱露出晨曦的黑夜,蕭衍之輕輕嘆息一聲,伸出手指遙遙指點著星空中燦燦繁星,輕聲如同囈語般說道,“你,還有你們,都要給我好好的。不要,讓我後悔……”
與此同時的夜色中,花府中也是一場盛宴。盛宴歇罷,乘興大醉的花老爺留宿在竹鶴軒中。
花槿露隨同花玫月等人向花老夫人以及不省人事的花老爺行禮告退,出了竹鶴軒的院門之後各奔東西。
花夫人酒量甚淺,此前筵上許是因爲心情不錯多喝了兩杯便有些微醺,於是得了花老夫人的恩準之後便提前退席。所以花槿露回來之後只是停在正屋門口詢問了守夜的小丫鬟幾句,並不打算進去打擾花夫人,“夜裡多警醒著些,說不定姨娘會要水什麼的。”
“大小姐放心,奴婢明白?!毙⊙诀唿c頭應下。
正在花槿露對著小丫鬟繼續吩咐的時候,正屋門上簾子一動,留在房中近身照顧花夫人的老嬤嬤竟然探出了半個身子來,“大小姐回來了?”
“嬤嬤,母親一切都還好嗎?”花槿露聞聲回過頭去,對上老嬤嬤溫聲問道。
“大小姐放心,姨娘一切都好?!崩蠇邒唿c了點頭,又繼續說道,“大小姐進來看看吧,夫人雖然喝的醉了,可是嘴上卻一直唸叨著大小姐呢?!?
“好?!被ㄩ嚷饵c頭,留下那小丫鬟守在門口,自己走了過去。
老嬤嬤擡手掀起簾子,花槿露緩步邁了進去,同時低聲問道,“我還以爲母親早就睡了呢?怎麼還醒著?可是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大小姐過去看看吧?!崩蠇邒甙櫫税櫭?,說道。
“怎麼了?”見老嬤嬤神情口氣別有一股古怪,花槿露挑了挑眉,轉開臉龐朝向內室方向望了過去。
在老嬤嬤的陪同下,花槿露快步來到內室。剛一進門就被嚇了一跳,只見花夫人穿著一身白色繡斕邊的中衣,望著一盞燭臺靜靜坐在桌案旁邊。那樣沉沉想著心事的神情就像是早已經枯坐了半晌似的,絲毫沒有半分酒醉後昏然欲睡的模樣。
花槿露心中一詫,腳下便走的快了一些。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花槿露看到面前幽幽的燭光下映著花夫人因爲酒醉而薄染幾分紅暈的面頰,襯得面色竟是別樣的蒼白,而花夫人卻想著心事入了神,竟連花槿露已經到了跟前都還不曾察覺。
“母親你這是怎麼了?”看到渾然出神的花夫人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花槿露心中一緊,輕輕伸手探上花夫人的肩膀柔柔出聲,臉上卻是做出一副故作輕鬆的表情來。
“槿露……”聽到花槿露的聲音,花夫人才身子微微一顫,恍恍惚惚的從沉思中清醒過來。
“是我。”看到花夫人望過來的眼神之中依然殘留著一絲茫然,花槿露並不急著發問,而是微笑著坐了下來,同時輕輕的拉住花夫人的手指置於掌心之中。
“哦,槿露你過來了,是我,是我叫嬤嬤把你叫過來的?!睂ι匣ㄩ嚷稖厝岬男δ槪ǚ蛉苏A苏Q?,終於徹底清醒過來,蒼白的臉上迅速浮起一絲笑意。
“怎麼這麼晚還沒有休息?可是在宴上喝得多了身子不舒服?”見花夫人清醒過來,花槿露關切問道。
“不過就那麼三兩杯的酒水而已,就算我的確不擅喝酒也不至於這麼不濟事?!被ǚ蛉溯p輕搖了搖頭,臉上現出一絲淡淡的譏諷之色。
這麼說來,今晚花夫人在宴上託詞說是不勝酒力,因而提前退席的事情竟然是裝出來的?
聽聞花夫人的話語之後,花槿露微微挑眉,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那樣的場面,我不喜歡?!被ǚ蛉丝闯龌ㄩ嚷兜囊苫?,皺了皺眉,輕聲語道。
忍不住又想起宴會上花老爺高高在上面的對著列席之人侃侃而談的說著前日夜間那場平叛大戰,花夫人纖柔的眉尖便越發緊蹙,一顆心也不由的隱隱生疼起來。
“槿露明白?!甭牭交ǚ蛉说脑挘ㄩ嚷断仁翘袅颂裘?,緊跟著便也想到了宴上一衆人等面對花老爺阿諛奉承的熱烈畫面,附和的點了點頭。
花槿露一直知道花夫人的性格乃是外柔內剛,又在感情上無比執著,所以早年纔會因爲花老爺的一點懷疑而執著搬離月槿齋,甘願受苦十幾年。如今雖說是和花老爺和好,可是如非必要,花夫人並不喜歡和花老夫人同時出現,可是今日的情況卻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