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四舊舊那會兒,有位領導站了出來,說:“大家的熱情值得鼓勵,但是方向不對頭。怎么只盯著小的瓶瓶猛砸,卻把那個整天壓在大家頭上的大家伙給放過呢?”
大家一看這個好,不但干了革命工作還能把城磚搬家里去蓋房子,全城總動員之下,城墻就變成了很多房子。
沒了城墻之后,城市和鄉村的人為界限就消失了,城關鎮應運而生。只是原本的城里人還是叫這里為城郊鄉,怕把他們城里人的身份給玷污了。
趙林想把家里的病人送醫院去,靠流汗賣力氣是不行的,這事還得落在城郊鄉這個名頭上面。
城郊鄉雖然頂著城市戶口,但里面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是靠農田吃飯的,這也是被真正的城里人叫成鄉民的原因。好在這里的農業生產是在政府眼皮子底下,所以有了什么東西也都是先分配到這里的田里。
化肥廠還在建,一直等到入冬才能投產,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這整個地區的化肥都是不夠用的。
趙林家里雖然沒有地,但是按縣里文件上寫的,他是有資格買化肥的,還是按需的那種,不限量。
有心在上面掙一筆的人也不在少數,但投機倒把這種罪名的威力還沒有消褪,偷偷幫鄉下親戚買幾袋就算是大膽的了,專門倒賣這個還真不敢。
趙林自然不怕頭上頂這個帽子。
“爸,我想倒點化肥去鄉下。”趙林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件事提了出來。
趙紅陽揮揮手里的筆記本道“你的事你做主,別耽誤高考就行。出了事就說是我讓你干的,反正我也沒多少日子了。”
被人護著的感覺真好。
出門右轉過一個路口就是二迷糊家,自行車不算是稀罕物件兒,但是買來當擺設的就不多了。大家都要上班,除了他家,誰家自行車也沒閑著。
“嬸子,你家自行車借我用用。”趙林進到二迷糊家也不客氣,開口就是借車。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客套話不用多說,更何況趙林現在還是個“小孩子”。
二迷糊的老媽叫李英霞,這一片不多的居家主婦,可能是在家不上班怕被人說閑話,誰家有點什么事都愿意去幫一把,算是個不掛名的居委會主任。
“行啊,小林子今天怎么沒上工啊?”李英霞正在拾掇那點槐花,一點猶豫也沒有的就答應了。
又被人叫做小林子了,金庸迷誰也不能忍,那個悲摧極了的角色叫什么不好,偏偏叫林平之!
趙林把墻角的的自行車推出來,道“得去我二舅家辦點事,嬸子你有什么東西要我幫你捎過去沒?”
李英霞和趙林老媽一個村的,年齡差不多大小,又同時嫁到城里來,過年回去走親戚兩家都是一起。
“你別說我還真有東西想送老家去,你等我一下啊。”李英霞甩甩手上的水轉身進了屋。
幫忙捎回老家的東西無非是舊衣服舊鞋子,這年頭廠長家也沒有余糧,能幫襯幾件衣服就算是顧家的了。
沿著護城河往南走三十里地,過兩座橋,下了公路再走十五里鄉間小路就到了,如果有汽車的話不算太遠。
每天都要扛一兩噸東西的趙林都被這充滿鄉趣的小路給折磨的要吐,可想那些描寫鄉村野趣的作家們是有多無聊。
“小林子,你怎么來了,看這滿頭汗,快擦擦。”二舅正好從地里回來,還沒進家門兩人就碰上了。
趙林對二舅遞過來的毛巾敬謝不敏,剛從地里回來,從肩膀上拿下來的毛巾都能擰下水來了。
為了掩飾尷尬,也是為了正事,趙林不接毛巾直接說道“二舅,今年缺化肥么?”
二舅果然忘了毛巾的事,自己擦了把汗就又甩到肩膀上,悶聲道“咋不缺,沒一年不缺。”
趙林笑了笑,推著自行車跟上二舅道“不能啊,以前沒化肥不一樣種地。”
二舅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還帶點不平“哪能一樣,一畝地少收多少糧食你怎么不算算,你們這些吃商品糧的懂什么。”
吃商品糧的不懂農活這大帽子扣下來就沒得聊了,城鄉互懟是常態。
“我家有名額,要不幫你買點?”趙林也不知道再聊些什么,直接道出來意。
二舅依舊沉默,走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城里不抓人了?”
當年抓投機倒把抓到鄉里,鬧的現在連個養雞的人家都找不到。趙林說幫著買化肥好像是件好事,但在二舅眼里這可是犯罪。自己家就算是再缺化肥用,也不能讓這么好個大外甥走上邪路。
家庭聯產責任承包制都還沒推廣到這里,解釋什么是改革開放難度不是一般的大,至于化肥廠投產這種幾個月之后才能見分曉的事情更像癡人說夢。
趙林猶豫了一下道“我爸快不行了,就用他的名義買。怎么都是個死,不如拼一把賺點錢送他到醫院看看還有救沒。”
二舅背更駝了,一是心疼自己的妹子,一是心疼自己的大外甥,悶聲走了幾百米,兩人誰都沒說話。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二舅才道“中,這事就這么定了。”
兩人沒進家門,直接去了李英霞娘家。
村子里沈李是大姓,二舅沈重和二迷糊的大舅李猛兩個人打小長起來的,有這兩個人牽頭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化肥撒到地里得好處的是自己,被抓也是沈家丫頭那死鬼男人頂包,這樣的好事可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
供銷社的那幫孫子只會裝大爺,花錢買他們的東西弄得好像還要求著他們一樣,去一趟說沒貨,再去還沒貨,這次能惡心他們一下也不錯。
村里面有任何事情都瞞不住人,上午誰家吃個雞蛋不到晚上都能傳遍全村,就別說有人倒化肥進村這種大事了。
怕被騙?連村長家都出錢買了四袋,再不掏錢吃屁都趕不上了!
沈重和李猛兩個都快當爺爺的人,看著屋里桌子上預收來的化肥錢,腿后跟都打顫了。一年收入不足三百的人家,看著桌上小八千塊錢,害怕多過歡喜是應該的。
這要是丟了,兩家人綁一塊上吊都平不了全村人的怒火,所以趙林回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三個人。
七九年的時候開始體制改革,雖然雙軌制還要再等四年才實行,但是一部分商品的價格已經開始有所不同。
在供銷社拿城效鄉的戶口本買化肥是五百五十一噸,因為給城郊鄉的化肥批發價只有四百五十一噸;而其他地方的供銷社拿到的批發價都已經快六百一噸,往外賣的時候至少也得賣到七百一噸。
趙林賣給鄉親們的化肥一噸比供銷社少三十塊,平均到一袋上面就是少兩塊錢。
拿兩塊錢當封口費,可真真不少了。
李猛見著機械廠的廠長該叫聲妹夫,不過煙酒還是要買,這時候不興一言堂,下面的人不打點一下,就算是廠長點頭這拖拉機也借不出來。
拿著廠長的條子再用煙酒開路,拖拉機一下子就開出兩臺來,多少化肥都拉的完。
買化肥沒難度,戶口本壓在柜臺上,反正是給夠錢的,多花兩包煙就從倉庫里拉走兩拖拉機的化肥,順利的讓趙林不敢相信。
怪不得當倒爺能賺那么多錢,還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撐過這幾個月化肥廠就建起來了,供貨不足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這筆錢還真是不賺白不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