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藍,你真是什么話都敢跟我說。”當對面來的車輛大燈直射進水青眼里,她瞇起眼,打破了長時間的靜默。
云天藍心想,如果到什么話都敢說的程度,就好了。
而對水青而言,云天藍的第二種解釋,其實也是她自己懷疑的。先別急著得出自戀的結論,因為關于這一點,今生她寸寸小心,如履薄冰。而雖然同簡蒼梧的戀愛未果,但她明白被人愛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她也是二十四歲,奔三十而去的年齡,她就算想裝不懂,也不能扮傻大姐了。
白子東今天安排的這場飯局,從地點環境氛圍,遣開秘書司機來看,無一不像在制造獨處約會的跡象。勸酒,夾菜系列動作用心且放了情意。再回想從前兩人相處的那些不多卻總讓她有些別別扭扭的片斷,如果用感情作為媒介,將它們如數串起的話,就能找到別扭的根源了。
然而,盡管她有所懷疑,卻不能肯定。這有雙方面的原因。
從白子東這人來講,他對感情不專一。結婚前身邊的女友爭奇斗艷,結婚后身邊的女人總不是老婆。但無論如何,那些女友幾乎都是外表漂亮,讓男人有面子的美女們。而她,稱美女實在勉強,又惡狠狠算計過他。他喜歡她?愛她?就今天以前,就是嚴刑拷打逼她,她也不能承認。
從她這方面就更簡單了。顧蕓蕓是無法消除的傷痛,楊美珊是現在的朋友兼伙伴,簡蒼梧是前男友外帶是她試圖喚回友誼的對象。白子東分別是負心人,冷丈夫,親舅舅的角色。他喜歡她之前,難道他自己沒有想過這些?應該知道吧?即使他把全世界奉獻出來,她都很難接受和選擇可以愛的人。
況且,他是已婚男。當然,很富有的一部分男人并不認為那算自身的缺陷,畢竟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似乎只要用錢就能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包括以青春和美顏換取金錢的情婦,心甘情愿為他們生孩子卻永遠進不了豪宅深院的情人,甚至需要外加些心力才能得到手的有夫之婦。但錢,永遠在前面開道。他們明白不明白都好,女人看他們,很悲哀的,也是財富在其人格品行之前。顯然,男女雙方如果都不是很在乎這些,鈔票就能搞定了。
但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真品性的人。
水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是白子東這樣的男人,她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也不會選擇他。更別提,她也不差錢。
自古以來,為什么總強調門當戶對?因為門當戶對的時候,財力就不成為衡量的條件了。當不需要比較誰更有錢,看得最重的反而就是雙方自身的價值。門當戶對,不是婚姻的必要條件,只是讓雙方可以摒棄金錢的誘惑,這樣兩人如果能有愛情,勢必要長久一點。
門不當戶不對,決不是不能相愛,而是必定一波三折,艱難重重。若是不夠堅定,一路上就慢慢磨走了感情,到最后就是情涼的悲劇。若是情比金堅,那樣的感情比門當戶對的還要深刻,還要長久,能走到白頭。
話說回來,白子東除了很有錢,長得很出色之外,能有真心嗎?一直以來被女人圍繞著,應該各種各樣的情感他都經歷過了。那么,喜歡上她,真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因此,她懷疑,但也否認了她自己的猜測。在船上,腦中一閃而過白子東是否喜歡她的念頭,然后淡淡旁觀著,一面越來越覺得自己猜對了,一面嗚呼哀號自己弄錯了。
可是,連云天藍也這么說的話,逼得水青不得不正視起來。
“以后,離他遠一點吧。”她自言自語,又有些煩惱,“偏偏我還要借楊美珊的能力,沒法斷個一干二凈。”
同在一輛車里,云天藍當然聽得很清楚。
男人沒女人想得多,他覺得簡單,“他要是沒表白,你就當不知道。他要是暗示明顯,你就暗示拒絕。他要是明著說,你不喜歡,直接說清楚就好了。也沒必要刻意躲開,到底都是生意人,說不定哪天還要合作。”
“云天藍,你說半天,怎么不說他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到處拈花惹草?”不知道,還是怎么的?
“結不結婚,對他根本沒區別。”男人看男人,透徹通解。
“怎么能那么壞我要是男人,有楊美珊那么嬌滴滴又聰明能干的妻子,就專心一意。”水青搖搖頭,實在無法理解。
“可你是女人,不是男人。”云天藍打轉方向盤,“其實理解起來不難,你不用想復雜了。有些男人對于喜歡他的女人不知道拒絕而已。既然不拒絕,那就在一起。合則來,不合則去。跟他本身有沒有結婚,完全無關。說起道德,那也是人為附加在行為之上的。人并沒有責任一定要執行它。”
“往大了想,就是法國人的浪漫主義,夫妻各自跟別人浪漫,再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繼續共度余生。”在國外生活多年,水青卻沒學會自由放開身心。
“你難道就是為了這個,才說我救了你嗎?”這么看來,他的電話打得及時,人來得也及時。
“我不習慣那樣的白子東,公事公辦的口氣,卻又顛三倒四,不知所謂。”水青認為尷尬,“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別的心思,以后東皇和碧空就算再合作,我還是盡量少出面的好。如果有其他的事,我就直接和楊美珊說。”到這兒,她啊了一聲,有些氣惱。
“怎么了?”云天藍問。
“楊美珊大概也心里有數。前幾天,我去她家喝茶,她指著白子東最新女友的玉照,笑著問像不像我。當時我就奇怪,她為什么這么問。”該佩服楊美珊的忍耐力,還是該生氣楊美珊的不吭聲。“真不知道她維持著這段婚姻還有什么意義。”
云天藍對自己不了解的事不作任何評價,“你別管別人的事了。”
水青細細品味云天藍的話,不由笑道,“說得對,那都是別人的事。”白子東喜不喜歡她,跟她無關,反正她沒有別的想法。楊美珊選擇呆在婚姻的牢籠里,也跟她無關,反正無論里面外面,楊美珊還是她的朋友。人多有自己的思衷,除非他們主動求助,否則好好經營自己的日子。
想到這兒,她用一句話將此事結尾,“云天藍,那船上餐廳實在不錯,哪天我請你去。”
云天藍說:“等我出差回來吧。”
水青算算,他才回來一個月。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總部在英國,身為大老板的他卻要定居在中國,出差率大概會很高
“后天出發,順利的話,大概一個星期就回來了。”云天藍又說。
“來來去去不麻煩嗎?”水青望著展在膝蓋上的蔥白指尖。陽光西斜,換上玫瑰色,映著她雙截衣袖,絢爛得幾乎要舞起來。
“有錢賺還嫌麻煩?而且,不過是從英國出發,變成從這里出發。”云天藍讓她拿墨鏡出來,西沉的陽光正曬眼睛,怕看不清公路。
水青找出來遞過去給他,不經意碰到他的手指,溫麻辣,存了電流一樣,嚇得她趕緊縮手,還本能不知得在衣服上蹭了兩下,當靜電處理。
晌才想起來接下去要說什么,“不是去英國?”
“不是。去非洲。計劃在那里建廠,專做基礎部件。已經選好了地點,我想自己過去看看再做決定。看完就直接回來,也不去英國,雖然杰特沒干滿兩星期,就說一個人撐不住。可是,我不想寵壞這個家伙。就像我要適應,他也一定要適應才行。”云天藍瞧她的手碰到他以后的反應,一笑之后深隱。
啊,都要適應。他們適應以后,她就會很舒服了。這里有云天藍,她離米蟲的夢想就又近一步。雖然自私了點兒,杰特千萬要熬過去啊。
“后天走,那就是肖叔的婚禮結束之后。明晚一定會很熱鬧,怕忘了醉了,所以我現在就說,你一路平安,照舊不遠送。”水青覺得從今晚起,南峪就會進入狂歡的倒計時。想想看,這些年,除了紫荊姐的婚宴,再沒有過婚禮,大家還不趁機歡樂通宵。
“韓水青。”云天藍下了高速,一路說說聽聽,這時已經到了市中心。
“你怎么繞到市區了?”水青看著窗外。
“有點事。”說著話,車子平穩,十分鐘不到就停在永春館對面。
正好,一批工人拉走最后的殘木黑土,經過大火的地面已經清理干凈了。
“下去走走?”云天藍問水青。
水青應著,“不用你幫我開車門,挺麻煩的。我自己下。”陽光被對岸商業區的高樓擋住了一半,融融半圓,卻掩不住深秋云重。
云天藍由著她。
“云天藍,你怎么沒把車停在河前面?還要過馬路多麻——”煩字沒說出口,水青低頭,眼睛直愣,舌頭打結。
那是一只好看的,溫暖的大手,就在剛剛,緊緊牽住了她。
好像,要牽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