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歸是楚歲沒事找事,她本可躲在人羣裡當做自己不存在,可那聲音如夢似幻,像是從未離去的噩夢一樣圍繞著她,驀然令她想起心中的那個人——宴九。
自楚歲醒來之後,就沒有聽說過宴九的任何消息,並不是她故意不去打聽,而是邊境小城離的太遠,主要流言都集中在了那場叛亂和後續的大婚上,當時毫無官職,只是個親衛的宴九,又哪裡會有什麼消息呢?
現如今看來,宴九幫著陛下抄了她的家倒是升官發財坐上了鎮獄司監管大人一職,只是楚歲不太明白,都已經是大人了,他怎麼還要親力親爲的扮做姑娘來吸引採花大盜。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素來楚歲就弄不明白那些官場上的事情,她躲在人羣后面看著這羣穿著黑色暗紋金邊官服的人手持彎刀,高舉火把綿延成一條火龍穿梭在那座巍峨的大山裡。
留下來照看百姓的是八分鎮上的捕快,各個都是高頭大馬,看著就是一把好手,就在楚歲深思該如何避開女版宴九的時候。
突然一個東西抱住了楚歲的大腿,她低下頭一看,是村中的小孩,名叫阿黃。
阿黃穿著件白色的棉服,很大,不合身,他抱著楚歲怯生生的問:“歲姑娘,他們會把我們抓走嗎?”
楚歲一愣,雖說她不清楚現如今官府中是如何行事的,但是莫名其妙的抓人也是立不住的,於是她低下頭摸了摸阿黃的頭說:“不會的。”
阿黃又問:“歲姑娘,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啊?”
楚歲挑眉,問道:“怎麼想走了?”
阿黃說:“我爺爺還在牀上呢?”
阿黃是個孤兒由村中木匠張老頭收養,不過這幾日張老頭病重,因此這次聚集就沒有喊上他。
楚歲心裡嘆息,所以她纔會說,做什麼要將人聚集在一起,該保護的沒保護,反而影響了人手,她將阿黃牽住從人羣裡面擠了出去,瞧了瞧那羣捕快視線還在山上,便抱著阿黃偷偷說道:“那我們先溜走?”說著向村中跑去。
要說楚歲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說其他的便是體重都比以前輕了許多,原本圓潤俏麗的小臉此刻看著儼然是一個白骨披上了人皮,消瘦的不行,就連以前剿山匪的精力此刻都剩不了許多,若是讓以前認識她的人瞧見,怕是怎麼都不想相信這個醜陋又無用的姑娘居然是以前那個策馬奔騰的相國千金。
狠狠喘了兩口氣,楚歲將阿黃放下,心裡想著:當初果真是腦子進了水了,死了一次什麼也沒有得到,反倒連累了自己。
她喘了一口氣,棉質的紗布圍住半張臉,露出一雙明亮又疲憊的眼睛,阿黃下了地,牽著楚歲就向村尾走去,哪裡大多是孤寡老人,平日裡十分安靜,而不遠處最裡面就是她買下的院子,往常她從來都是走的大道,今日她從小路里穿過去,心裡忽然就有些發毛,還不等她細想,就看見了一個破草廬,說是草廬都算是勉強,屋子到處都露著縫隙,若是下雨,怕是別想安心住下。
她問:“阿黃?你平日裡就住在這裡嗎?這裡住著誰?”
大概是上天都要懲罰她,好不容易活過來一次還不安分。
阿黃牽著楚歲的手,走在前面,低著頭說:“歲姑娘,大家都說你醜,可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楚歲一愣,醜和好人不衝突啊!她心裡想著跟著阿黃走到了屋前,一個面若女子,披頭散髮的男人正坐在門口看著外面,他手邊上還有一把尖銳的長刀直直的橫放在張老頭脖子上。
張老頭閉著眼,身子一動不動,儼然已經死去,可小孩看不懂,他沒瞧見傷口,便以爲自己的爺爺還活著,他鬆開牽著楚歲的手,向男人衝了過去,哭著說:“我把人給你帶過來了,你可以放了我爺爺吧!”
這竟是一個撒謊的小孩。
楚歲沒有拉住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睛看向那個面露胸膛,傷口橫劃的男人,心裡已經在痛罵自己了。
怎麼死過一次,還會那麼容易相信別人。
那男人看了一眼小孩哭哭啼啼的模樣,勾起一抹惡意的笑容:“行啊!不過你爺爺已經死了,不然我送你下去見他?”
男人說著問話,卻在下一秒高舉長刀向小孩橫劈過去,楚歲連忙喊道:“住手!”
說完這句話,她又閉了閉眼,似是在懊悔,小孩伸手就要像張老頭摸去,那男人手一頓看向她,又看了一眼小孩,反手將小孩打暈,坐在地上笑嘻嘻的說:“他騙你過來,就是存著用你換那個老頭的心思,你還要救他?”
楚歲哪裡不知道,只是心軟不願意看到小孩就這麼死在她面前,她想要是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她也這麼心軟,就不會鬧到最後宴九能夠狠下手來親自凌遲了父親。
可說什麼都晚了,她看著男人說:“現在整個鎮獄司的人都在山中尋找你的身影,如果你殺了這個孩子,我就立馬喊人,想來你也不想這麼快被抓吧!”
楚歲冷靜的看著男人,纖瘦的身影擋著整個大門,聲調有著略微的顫抖。
那男人笑:“你以爲你這樣說我就怕了?”
“你當然不怕,在鎮獄司的團團圍攻下還能全身而退,只留下一道傷口,一定是個非常有本事的人。但是這樣有本事的你,卻在小村子裡威脅一個孩子找人來,便可以看得出來你已經沒有辦法了,不是嗎?”楚歲冷著聲音說。
男人點點頭,將手中長刀一轉對準地下支撐起自己,一步步走到楚歲面前。
楚歲看著男人身上的血水緩緩的流淌走在地上一踩一個血腳印,半點不敢動。
她實在是拿不準,自己這幅病弱身子究竟是她先跑出去還是那柄長刀先把她的頭割下來,她活了一次,總是要愛惜自己的生命的,於是她站在那裡,看著男人靠近自己湊到自己的耳邊說:“你說的沒錯,但是你不知道,這次鎮獄司圍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這也就是說,你即使喊人來,也會有另外一個人幫我把你殺了。”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楚歲握緊拳頭,看著男人:“你讓阿黃找人來做什麼?當人質?”
男人將長刀放在楚歲的脖子上,一手挑開了楚歲臉上的紗布,等看見楚歲臉上的傷疤,男人挑眉說:“我讓他給我找個好看點姑娘,怎麼找了個醜姑娘?”
這可真的是一句傷人的話,即使楚歲已經不太想去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是被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子說醜,這對姑娘家的來說,也是件難堪的事情。
楚歲瞪著眼睛說:“找個好看的姑娘讓你糟蹋嗎?”
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男人笑了一下,又說:“你幫我到鎮上的找一個叫小花的姑娘,告訴她,老水死了,讓她別等了。”
楚歲楞了一下,看向男人,目露懷疑的神色,男人將長刀往裡伸了伸,劃出一道血印子,他笑著說:“聽清楚了嗎?”
楚歲不太明白這個男人這種操作是要做什麼,太騷了,居然在臨死關頭還一臉深情的讓別人傳話,但是利器在手,楚歲不得不認命,她平靜的點點頭,不動聲色的將脖子往後挪了挪。
“好,還有什麼事嗎?”
男人嘴角一勾,長刀對著脖子一轉,將人轉了個身對準屋外,一手挾持著楚歲,一邊在她耳旁說:“當人質啊!”
“....!!”楚歲心裡痛罵:狗男人!!
像是爲了附和男人的話,不過一刻,草廬便被團團圍住,楚歲看著一馬當先還是穿著那件錦羅羣的宴九,恨不得將剛剛被挑開的紗布重新敷在自己臉上。
整個草廬被宴九帶人團團圍住,男人站在楚歲的身後高聲喊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鎮獄司監管大人居然舍的下面子男扮女裝都要抓住我這個採花大盜啊!不知道是該說在下三生有幸還是怎麼樣呢?”
宴九手握彎刀,明晃晃的對準屋內人,瞧見那人手中還有個人質也是一愣,隨即充滿殺意的眼神讓楚歲看的膽戰心驚,心想著:“該不會他們楚家人最後都要死在宴九手裡吧!”
這可真是太糟糕了。
楚歲顫抖的喊著:“大..人,救命..啊!”楚歲的聲音早在父親死去的當天就啞了,就連面容身姿都因爲跳城樓而發生改變,因此她倒是不怕自己被認出來。
再說此地黑燈瞎火的,雖說有火把照耀,但是十步以外人畜不分還是常有的事。
宴九聽見喊話,深吸一口氣,將彎刀放下,冷聲說道:“將人放了,我給你當人質。”
這話一出,雙方人士都愣住了。
鎮獄司的人是驚慌又帶著欣慰,覺得自己跟了一個好大人,而楚歲則是愣住,心裡揣測,怎麼宴九現在變得這麼有人情味了?
身後的男人笑了:“哈哈哈,你說要是當初的楚相國千金知道你現在居然爲了個陌生女子,居然願意捨命相換,你說她會不會從陰司地下跑回來罵你狼心狗肺?”
一句話居然牽扯到當初謀反未遂的楚相國,在場官府中人皆是變了臉色。
誰人不知,宴九是靠著楚相國之女才能被送到太子身邊,本以爲從此以後憑著相國之女的背景就平步青雲,哪裡想宴九不顧知遇之恩,反手就抄了楚相國一家老小,憑著這件業績才坐上鎮獄司監管大人之職的。
這採花大盜可真的是踩著痛腳罵人啊!
宴九面色冷靜,直直的看著屋中兩人,絲毫不在意男人說的話,他說:“你逃不掉的,這裡裡裡外外都是我的人,你是插翅也難飛。”
男人面帶笑容,將刀又挪了幾分:“沒關係,死了還有一個賠命的呢?怎麼算都是我比較劃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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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歲連連叫苦,這都是什麼事情啊!不說當初她和宴九的事情,就是目前來講,她這還被挾持當人質呢?宴九那個混蛋幹嘛還要刺激身後的男人。
宴九看著被挾持的人脖子上被劃出兩道血印子,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冷聲道:“你殺害普通女子十二名,官中女子六名,即使你從永寧逃了出去,你以爲陳國的人就能保的住你嗎?”
男人笑道:“聽聞當初楚相國的千金爲了博得美人一笑,特別研製出一顆巨大的球來助人上天,不知道宴大人可有聽說過?”
楚歲一頓,這個男人說的是她當初爲了讓宴九開心,特意命宮中內務府加工製作的熱氣球,方子還是她從父親的書架上翻到的,後來東西做出來了,可宴九卻覺得她在勞民傷財,將所有東西看都沒看的一把火燒了。
現在想來,怕是那個時候宴九就已經恨上了她。
偏偏她還年輕氣盛,覺得沒有自己降不住的人,硬是把人又在身邊多留了一年,才送給了太子殿下。
說來也怪她,明知不可能還要去做,可不就讓人厭煩。
但男人說的這句話卻讓楚歲想到他之前說的那句,還有一個人。
難不成有人幫他製作熱氣球助他逃走?
想到這裡,楚歲站不住了,剛想開口喊什麼,便感覺脖子上的長刀又挪了幾分,只聽見後面低吟婉轉的聲音對著耳朵呢喃道:“乖,聽話點,不然我手一抖,你就沒了。”
宴九瞧見那男人親暱的狀態,眼神一斂,將目光從楚歲身上挪到了男人身上,骨骼分明的長手緊緊的握住了彎刀,一言不發。
男人輕笑了一聲,帶著楚歲一點點從屋中挪了出去,宴九帶著人一點點慢慢後退,直到一塊空地上,男人停下腳步。
皓月當空,皎白的月光照在所有人身上,宴九一動不動的盯著男人,忽然白光一閃,男人急速後退將手中的女人向前一推,宴九大步上前,將人接在懷裡,手中彎刀一旋而過回到手中,男人輕笑一聲,腳尖輕點踩著山壁直上,宴九將人拉到身後,楚歲連忙喊道:“他還有一個人幫他。”話音剛落,八分山上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球狀物,男人拉著垂下來的繩子,看著地上的大笑:“宴大人,後會有期啊!”
熱氣球帶著男人越飛越遠,逐漸飄進了陳國範圍,此時在追已經來不及了。
楚歲從宴九的身後挪了出來,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抿了抿脣。
此時宴九也轉過身來看向身後之人,一張俊臉滿是胭脂,他看著身後之人一眼不發。
而楚歲:“......”
不知道現在走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