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晚仔細觀察了一下沈國棟,發現他好像對遇上週娟的事沒有任何反應,除了一開始的厭煩之外,一會兒就扔到腦後去了。
周晚晚也沒打算在周娟身上多浪費精力,昨天她聽周陽和老隊長商量,準備把周娟送興化那邊去出民工。
那邊離家好幾百裡,既然管不了她,就讓她自己去那邊自生自滅吧,至少不給家裡丟人現眼,也不給隊裡惹亂子。
周娟這樣,即使周圍的人知道她跟周陽一家沒關係,再遠一點,或者不瞭解內情的人也會把她跟他們聯繫到一起。等小十一再長大一點,對他的影響會更不好。所以送得遠遠的是現在最好的辦法。
沈國棟今天心情非常好,小汪剛纔玩兒高興了,也一直前前後後地蹦躂,三個人在北大泡子打了一會兒水漂,還撿了幾個大松果,準備拿回去哄小十一,才一起回家。
回到家,小十一果然在跟他爸耍驢,抱著周陽的腿又推又拽,非要讓他開車帶他去找沈國棟他們去,“國棟叔叔去野營了!把我拉下了!把小姑姑和小汪也給帶走了!國棟叔叔是個不講信用的人!我不讓我小姑姑跟他玩兒了!”
石雲在旁邊叉著腰訓他,“你自己不會用腦子嗎?去野營了他得開車!那麼遠你小姑姑走得動嗎?再說了,不帶你去一定是你不乖,惹國棟叔叔不高興了,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就知道把錯誤推給別人,以後誰還跟你玩兒?!”
周十一憋著勁兒不敢惹他媽,一直推他爸,“我要找國棟叔叔!”得了。開始不講理耍驢了!
周晚晚一回來,周十一就抱著她不放了,寸步不離,就怕她走了把他給拉下。
周陽笑著捏捏兒子的小臉兒表揚他,“你小子學會抓主要矛盾了啊!”
周十一不知道什麼叫主要矛盾,反正他是知道,看住了小姑姑國棟叔叔就不會偷著跑!
石雲聽說他們碰上了周老太太和周娟。也給他們講了一些周家人陸續從監獄回來以後的事。
周陽一開始並不想讓妹妹知道這些。他跟沈國棟的想法有點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解決了就行了,讓她知道了只是平白被噁心了而已。
可是石雲不這樣認爲。“一個屯子住著,囡囡回來難保不見著他們,還是讓她知道的好,萬一他們要搞點什麼幺蛾子。囡囡也不會輕易就被忽悠了。”
“你別總把她當孩子,囡囡現在都是大學老師了。這點事兒嚇不著她!就是周十一,等他再大點兒我也會慢慢把這些事兒說給他聽,孩子聽的看的多了,對他們有好處。”
周陽沒被說服。他一直覺得男孩兒和女孩兒的教育方法是不一樣的,男孩兒當然得多經事兒,長大以後纔能有擔當。
可是女孩兒還是少看點兒這樣的齷齪事比較好。氣質心性是靠生活環境養出來的,整天操不完的心。計較不完的勾心鬥角,什麼樣的人都得變得市儈粗糙。
他就是希望妹妹一直像現在這樣,清澈純粹,輕靈純淨,他們有這個能力讓她一直生活在鮮花和陽光下,就沒必要讓她經歷風雨。
但是周晚晚自己想知道,而且讓她碰上了,周陽想瞞著也瞞不住了
。
其實周春亮兩年前就回來了,他被判了八年,比周老太太幾個回來得早。
他剛回來那兩年,一直老老實實接受隊裡的監管,見了周陽頭都不擡,話也沒有一句,可是周老太太和周春香回來以後,情況就變了。
就是前兩個月的事兒,不知道誰給他出的主意,讓他來跟周陽要養老費。不止跟周陽要,還要跟周晨和周晚晚要!
他這三個孩子,兩個是大學老師,一個過的是城裡人都不如的富裕日子,怎麼能讓他這個當爹的每天吃糠咽菜?這說出去也太丟人了!不贍養父母,這到哪都說不過去!
周陽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他已經在公社大門口哭了老半天了。
周家三兄妹在全公社甚至全綏林縣都是名人,楊樹溝公社的人對他們家的事都清清楚楚,可是,無論道理多麼清楚地擺在那,只要雙方實力差距太大,就總有人站在弱者那一邊的。
周春亮無疑是個弱者,而且,中國人的是非觀有時候很奇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都老成這樣了還跟他計較個啥”、“犯了多大的錯那也是親爹”、“你們那麼有錢,給他點兒能咋地”……
周春亮這一鬧,周陽反而成了沒有孝心心性冷酷之人,而且,人們壓抑了那麼久的仇富心理終於找到了出口,他甚至成了爲富不仁的惡霸地主,就是現在不讓戴帽子批鬥了,要不肯定得有人牽頭給他開批鬥會。
“那麼有錢,就是個要飯的你也得給口吃的,別說還是親爹!他就是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周陽跟老隊長商量了一下,找了當時給他們主持分家的幾位還建在的老人,還有隊裡的會計,一起去了公社,就在公社大門口,跟周春亮做了個了斷。
老隊長先跟大家介紹了一下週家的情況,雖然所有看熱鬧的人都清清楚楚,可是很多人出於不同的目的,都選擇遺忘了一部分事實。
“他們家這三個孩子,他媽在的時候,大的八歲就在生產隊放豬,小的九歲就去幹活,他媽走的時候,這倆孩子都能自個養活自個了。那個小的才三個月,他這個當爹的一手沒伸過,差點兒讓她奶給餓死,後來是人家沈首長給救活的!
後來也是那兩個大的幹活兒養活著小的,小的三歲那年你要給賣了,這事兒大夥兒也都知道,就是現在在省城當大學老師那個女娃娃,從小就又好看又聰明。他這個當爹的,爲了三百塊錢就要給賣了!那孩子沒吃你一口飯,你憑什麼就給賣了?!”
老隊長現在說起這事兒還氣得滿臉通紅,“倆大的實在在家裡待不下去了,一個十五一個十二,帶著個三歲的奶娃娃跟你分了家!
仨孩子啥都沒要你的,當時分家文書寫得明明白白。就是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不用你養活,以後也不認你!我們這些人都可以作證!
今天我就當著大夥兒的面問問你,周春亮。你憑什麼要這個養老費?這仨孩子過得再好,跟你又有啥關係?”
老隊長的問話周春亮什麼都不說,就是一味地哭,他這一哭。反而能把沒理變成值得同情了,“再咋地那也是親爹!那倆大的小時候總是他養活大的吧?”已經有人替他說話了。
“大家聽我說完。人家幾個孩子也沒說不養活他呀!他一沒去找周家幾個孩子,二沒去隊裡商量,就跑到這兒來哭,誰家老人要養老費是這麼個要法兒?!他這就是來給這仨孩子抹黑來了!就是見不得自個的孩子好!”
老隊長把大家的議論暫時壓了下去。“再說了,咱們農村跟兒女要養老錢,哪個不是七老八十自個實在動不了了。你們看看周春亮,他今年五十五。再看看這身板子!他是那需要兒女養老的嗎?
!”
確實,周春亮本來就高大健壯,在勞改隊這些年,雖然乾的活也不輕,伙食上卻比周家好多了,幹活的時候玉米麪窩窩頭還是能吃飽的,所以現在身體也非常壯實,用農村人的眼光看,他再幹個十多年農活都沒問題。
周陽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我們家的事兒大夥都知道,他再咋地,也是我爹,我弟弟妹妹他沒養活著,確實是養活過我七、八年,這個養老的事兒,我做大哥的做主了,以後有什麼事都找我!
今天我就把話放這兒,等他真不能動了,需要養老了,我們肯定養活他。咱們農村老人該怎麼養老,他就怎麼養老!但是,我也把話說明白了,他是我爹,我養著,別的不相干的人,我可沒義務管!”
不相干的人,當然是指周家那一大家子,特別是指薛水芹。薛水芹勞改釋放以後也回到周家了,周春亮這個樣子,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兩個人又對付著過到了一起。
最後,老隊長當場宣佈,等周春亮六十五歲的時候,周陽每年給他四百斤糧食,一車燒柴,十塊錢零花錢,生病了也會管他治病。
這在當時的農村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養老條件了,特別是周家這種特殊情況,最後周陽竟然沒用別人說什麼,主動就答應給他這個畜生爹養老了!
這可真是太仁義了!不怪人家日子過得好!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現在大家又想起來周春亮乾的畜生事兒了……
周陽從始至終沒給周春亮說一句話的機會,他所有的打算都得憋回肚子裡!
周陽當然知道,他現在這麼鬧騰,肯定不只是爲了要一點養老費,那些背後鼓動他的人,怎麼會沒有一點兒自己的打算?
可是周陽這一妥協,反而把他們所有的打算都堵住了。
“我操!還給他養老?!”沈國棟一聽就跳起來了,“這事兒準是老周家那些人攛掇的!他們這真是不長記性啊!老子今天就讓他們長長記性!”
“國棟!你回來!”周陽叫住要去周家算賬的沈國棟。
“那是十年以後的事兒呢,誰知道十年以後什麼樣兒?現在必須得把這事兒給壓下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是誰都說不清楚的,反正他是什麼都不怕,豁出去地鬧了,小二和囡囡呢?他們現在是大學老師,哪能跟他沾上邊兒?!”
“他敢!”沈國棟聲音一沉,“他有膽子去鬧,我就讓他沒命回來!”
“國棟,不值得。”周陽衝周晚晚安撫地笑了笑,“咱們的好日子來得不容易,跟他計較這些不值當,等過幾年消停了,攛掇他那些人,我就收拾了,不用你們跟著操心。”
“囡囡,國棟,”石雲也在旁邊勸,“你大哥沒告訴你們,一是不想你們知道了心情不好,二也是他能解決。你們也知道他的脾氣,他可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傻子,他要真解決不了,肯定得跟你們一起商量著想辦法。”
沈國棟看看周晚晚和周十一,“囡囡,你帶小十一去看看明天野營用的東西,少了什麼好趕緊添上。”
周十一一下撲到周晚晚懷裡,“小姑姑!我要烤肉!”
周晚晚抱著周十一出去了,沈國棟看他們在院子裡坐下了,才面無表情地看著周陽,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他再提要求,你就答應,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活到拿養老錢那一天!”
沈國棟說完,也不等周陽答應,轉身就出門。他在門口看著頭碰頭在商量著什麼的周晚晚和周十一,片刻之後,溫暖和笑意慢慢回到眼底,才大步向他們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