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穿著趙王賜給他的名甲,直接坐在了地上,那名特使就站在他的面前。
廉頗雖老,但仍有雄心壯志,希望能再建一番功業。
他這一生,大半輩子都用在了打仗上,結果老了卻逃亡魏國,被人恥笑,這種日子他早就不想過了。
“上飯!”
“上肉!”
展示一個人是否有往日的雄風,是否身強力壯,有很多種方法,廉頗挑了最簡單同時也是最直觀的一種。
“大人,請!”
廉頗雖然在這里不得志,但多少有些身份,手下之人不少,一聲令下,不出片刻,飯、肉都拿了過來。
“倒酒!”
廉頗大聲喊著,聲音渾厚有力,遠超青壯年男子。
足以看出,他年紀雖然很大了,但絕對還有實力去領兵打仗!
他就是要以這種方式向特使證明,自己還和以前一樣英勇!
“酒來了!”
酒,飯,肉,三者聚齊了。
“特使,老夫還行不行,你站在這里老老實實看著就行!”
廉頗看了特使一眼,隨即拿起碗筷,直接吃了起來。
酒,大口大口的喝,就像喝水一樣稀松平常!
飯,一斗米的量擺在這里!
肉,十斤!
“不錯,不錯!”
廉頗武將作風,絲毫不做作,表現出真性情,當著使者的面飲酒吃肉,豪氣沖天!
“再來!”
他身子骨架很大,看起來足足有兩個人一樣大,即使是坐在地上,氣勢依舊很足。
“這……”
特使頭皮發麻,后背冒著冷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廉頗,果真強悍!
可是,他已經答應了郭開郭大人,不能讓廉頗回來,這又如何是好?
廉頗如此能吃能喝,傳到大王耳中的話大王一定會相信他還有往日的實力的。
“難道要我說他不能吃?”
使者在心中想到了這個念頭,但是幾乎在下一刻他就自己否決了。
別的且不說,就沖大庭廣眾的這么多人都看見了,證據確鑿,大王只要隨便一查就會知道了,難以作假。
“見鬼,到底該如何是好?。 ?
那名特使已經開始慌了。他起初以為廉頗歲數這么大了,多多少少有些疾病什么的,等自己回到趙國購再在大王面前說的夸張點也就完事了,可是這么一來,恐怕就難了。
這,可是關乎他身家性命的大事。
“使者,你要不要一起?”
廉頗看到使者低頭皺眉像是在想什么事,隨口說了這么一句。
事實上,他希望自己的所有表現都能讓特使看到,如此一來,等到特使回到了趙國,趙王才會知道的更多,也就會派人請他回來了。
廉頗是老將軍,有自己的傲氣,這些年來雖然他一直想回趙國,但是卻怎么也拉不下臉來,不然他早回去了。
要想讓他回去,除非趙王派人鄭重來請!
“不,不了,廉老將軍您請……”
那特使以為自己心中所想被廉頗看了出來,嚇得半死,連忙往后退了幾步,臉色蒼白。
“哈哈哈哈!”
廉頗見他如此膽小,大笑一聲,繼續飲酒吃肉,好不痛快!
那特使在一邊訕笑,不敢多說一句話。
現在的他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再想不出一個好點子,回去之后郭開哪里肯放過他!
廉頗吃的很多,持續的時間很長,是以,使者一直在旁邊盯著,焦急的等待著。
“使者,你且稍等片刻,老夫去趟茅房,去去就來?!?
廉頗起了身,說了這么一句話后就出了屋子。
“上茅房?我管你干……”
那特使心中郁悶,遠遠的看了一眼走出去的廉頗,眼珠子眨了眨,忽然有了主意。
“行!肯定行!”
他心中大笑,臉上還是保持著端正的態度,不讓其他人看出異常。
沒過一會兒,廉頗就從茅房里回來了,繼續飲酒吃肉。
“來!”
“干!”
廉頗有一個習慣,吃飯的時候喜歡大聲嚷嚷著,就像在軍中同將士們一起飲酒一樣痛快淋漓。
在此期間,他也在暗中打量著使者的神態舉止,希望能看出什么。
他發現,使者之前好像一直緊著臉,后面則看起來心情不錯。
廉頗想當然的以為對方見到他如此能吃能喝,覺得完成了趙王交代的任務,所以才如此開心。
殊不知,廉頗在使者的心中已經被判了“死刑”了。
一刻鐘后,廉頗酒足飯飽,心情大好。
“來人,試馬!”
此番前來,使者除了帶了一副名甲外,還帶來了四匹戰馬,都是最好的,是趙王送給廉頗的。
廉頗覺得光憑吃飯還不夠,多少要表現一下,故而又提議試馬。
片刻后。
“駕!”
“沖!”
“吁——”
廉頗從上馬,御馬到馬背上射箭一氣呵成,充分展露出了自身的實力。
尤其是他這一身的配置,簡直是大將軍的典范,讓人欣羨。
良駒。
名甲。
強將。
這世人能見到幾回?
“好,好,好!”
又是馬背上一箭,直接射中了靶子的正中央,引來周圍陣陣喝彩聲。
“特使以為如何?”
廉頗下了馬,來到使者的面前,那雙深邃的眸子似古井無波,卻又讓人膽寒。
“老將軍果然風采不減當年,佩服,著實佩服!”那名使者心中已經有了計劃,自然不用擔心回去后的事情,所以此刻的心情很好。
廉頗又大笑了三聲,隨意擺了擺手,道:“這些都是基本功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老夫獻丑了?!?
頓了頓,他深邃的眸子微微一亮,問道:“特使何日啟程回趙國?”
就這么想回去?
當我是擺設呢!
特使心中冷笑,但臉上還是強做開心狀,點了點頭,道:事不宜遲,小的這就回趙國,把事情前后左右稟報給大王!”
“好!好!”
廉頗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心中有股熊熊烈火在燃燒,激勵著他重新鑄就當年的輝煌。
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老將軍,邯鄲再見!”
那使者啟程后走了幾步,想了想,還是和廉頗道了個別。
不管背地里使什么小動作,能不當面得罪廉頗是最好的,否則一旦惹了他,可能會有些麻煩。
“好,邯鄲再見!”
廉頗自認為自己沒有問題,想當然的以為自己很快來就能回到趙國了。
事實上,如果這個特使沒有事先得到郭開的命令的話,那趙王多半是會請廉頗回去的。
十來天后趙國,邯鄲。
“當真?”
“大王,小的所說都是真的,廉梁老將軍一頓飯吃了一斗米,還有肉十斤,看起來就跟二十多歲的強壯青年一樣。酒飯過后,他還上了戰馬,英姿颯爽,好不氣派!只不過……”
特使話說了一半,故做為難狀,似乎有什么話不敢說出來。
“只不過什么?快說,不要慢吞吞的!”趙王起初聽到說廉頗的的壯舉心里很高興,現在神色立馬緊張起來。
特使本來膽子比較小,最起碼,在大王面前不敢說謊。
但是,為了全家的性命,他必須說謊,否則郭開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他開口,道:“只不過,老將軍在吃飯期間一共上了三次茅房……”
“這……”
趙王聞言,突然就沒話了。
“哎!”
良久,白發蒼蒼的趙王嘆了一口氣,道:“廉頗還是老了啊,老了?!?
那名特使心中松了一口氣,看樣子,大王應該沒有懷疑他說的是真是假。
而且,就算懷疑又能怎么樣?
廉頗飯肉吃的多是有目共睹的,大王想知道很簡單,但是,沒有人會注意廉頗上了幾次茅房,他根本不用擔心大王會發現。
反正廉頗又不會跑回趙國親自像大王展示自己的實力!
特使小心翼翼的看了趙王一眼,輕聲問道:“大王,那還要不要請廉老將軍回來?”
“滾!”
趙王大怒,沒有多說一句話。
“喏……喏……喏。”
那人面色蒼白,趕緊退了下去。
“呼……”
大殿外,那人臉上露出了笑容。
“看樣子,大王不會讓廉頗回來了,這下總算能向相國大人復命了?!?
他腳步輕快,一直往相國府而去。
“咳咳……咳咳!??!”
大殿里,趙王面色蒼白,咳嗽不止。滿頭灰白的頭發盡顯滄桑。
“廉頗啊,非是寡人不用你,只是你年紀實在是大了,又何必回來……”
他嘆了一口氣,鎖著眉頭,閉上了眼睛。
相國府。
“相國大人,就是這樣了?!?
那名特使馬不停蹄來到了相國府,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給了郭開。
“大王當真不準備讓廉頗回來了?”
郭開的小眼珠子骨碌碌直轉,心里面不知道在盤算些什么。
那人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郭開,道:“應該不會了?!?
郭開的眉毛揚了揚,“應該?”
“不,不,是一定……一定……”
“哼!”
“廢物,就是一坨廢物!”
“臉能不能肯定都弄不清楚,本相國要你有什么用!”
郭開瞬間充滿了怒意!
“相國大……”
那人的眼中盡是驚恐,他已經想到了最壞的一面——郭開很有可能會殺了他!
果不其然,郭開拍了拍手,隨即從屋外沖進來幾個強壯的下人,把特使給按住了。
“相國大人,小的忠心耿耿啊,求您不要殺我,不要……”
郭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向后面輕輕揮了揮手,“看在任務完成不錯的份上,給他留個全尸吧?!?
“相……”
那人還想說些什么,可惜已經被郭開的人給拖下去了。
苦了廉頗,自己倒霉,也算是因果報應了。
但是,他的死去最多只能算是對自己負責,那么,誰又對廉頗負責?
廉頗,從此只能一路落寞下去了,再無建功立業之可能。
特使離開大梁后,廉頗整日鍛煉身體,騎馬射箭,躊躇滿志,等著趙王派人來接他回去。
可是,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卻毫無消息。
他忽然明白,原來,趙王不會再來接他了。
再后來,楚國大王看上了廉頗,覺得他還是不可多得的將軍,派人將他請了過去。
廉頗心中對趙王的不聞不問感到苦澀,本能的答應了,因為他想再打一些勝仗,重振往日雄風,讓趙王后悔。
可是,一來他真的年紀太大了,不比往日,二來楚國其他將軍或多或少都排擠他,三來楚國也在走下坡路,廉頗終究還是沒有一番作為,沒有打出比較著名的戰事。
“我思用趙人?!?
晚年的廉頗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站在城樓上,遠遠眺望著相隔千里的邯鄲。
然而,他思趙人,趙王卻不思他,終究沒有再次啟用他。
廉頗無功,在楚國不得志,抑郁不樂,經常一個人喝悶酒,或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坐在地上懷念年輕時候的風光,最終死在楚國的壽春,年約八十五。
一代名將,落寞而終,平凡又不平凡。
宋代的辛棄疾曾經寫過一首詞,里面化用了諸多典故,其中有一個就是關于廉頗的。
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煽盎厥?,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可惜,廉頗雖老,尚能飯,怎奈奸人當道,成了飯間三“遺失”。
可悲可嘆!
所以說,一個國家最怕的不是缺少出眾的文臣武將,也不是國力不足,經濟條件跟不上,而是君主無德,奸佞當道。
同樣是大國的秦國和趙國就是明顯的對比。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指得就是秦始皇嬴政能取得成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功勞,而是從六世繼承下來的,所以說秦國的強大是一代代積累的。
而趙國,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昏庸,朝堂上的奸佞越來越多,終將走向落幕。
公元前236年夏,秦王政十一年,趙悼襄王去世,其子趙遷繼位,是為趙幽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