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押天牢的多是重刑犯,比之別的牢房,也無端多了一股子黑暗的絕望氣息。入目森森,無不給人一股得過且得的頹敗之相,哪怕是獄卒,都囂張中多了幾分麻木,那種感覺很是難以形容。
高靖本身癱瘓腿不能立,就那么靠墻坐著,目無焦距的望著一個(gè)方向,形容狼狽卻透著孤高,哪怕一身臟污囚衣,也難掩起皇子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zhì)。這和他往日給人的隨性灑脫截然不同,看著卻多了幾分真實(shí),只是這樣的真實(shí)里,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沉郁。
兩人被獄卒帶到牢房時(sh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幾乎是下意識的,穆錦萍扭頭望了身邊的高煜一眼,果然見他幽邃的俊眸劃過一抹難辨的復(fù)雜。
獄卒開了牢門便退下了,穆錦萍卻沒有跟著高煜一起進(jìn)去,而且退去了一邊,視線剛好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卻不會讓人覺得窺視不自在。
高煜在門口頓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進(jìn)去。
“三哥。”高煜站在高靖身邊一步遠(yuǎn)的距離,居高臨下,語氣卻滿是酸楚。
在高煜喚出那個(gè)久違的稱呼時(shí),高煜渾身一僵,好半晌,才緩緩的將目光落在高煜的身后,雖是仰望,卻不見半分卑微,甚至是從骨子里透出一股傲然睥睨的氣勢的。
“我倒是誰,原來是安胤王爺,怎么,專程來炫耀你的勝利,還是純粹來看我的笑話?”目光不經(jīng)意落在高煜手上拎著的食籃上,高靖眼神閃了閃。
“三哥,你知道我不是。”高煜說著蹲下身來,“弟弟我……是來給你踐行的。”說著便動手將籃子里折疊的一張桌布就地鋪展開,將里面的酒菜一一端出來擺在了上頭,“哎,你說咱們兄弟,怎么就走到了這般境地呢?三哥,小時(shí)候你是我最親近最敬仰的親哥,長大了也是,你想要皇位,兄弟助你便是,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視人命如螻蟻,我天朝的將士是保家衛(wèi)國的好男兒,容不得人這么踐踏。”
高靖的視線懶懶的落在一個(gè)點(diǎn),垂著的眼瞼掩去了眼底深處的情緒。
“三哥,這些都是我讓廚房特地為你準(zhǔn)備的,兄弟這么多年,做弟弟的年幼參軍,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隨便讓人看著弄的,你別嫌棄。”高煜將碗筷擺到高靖面前,還主動給他布好了菜,卻是將帶來的酒壺給放在了一邊。 wWW?тт kΛn?¢ ○
高靖瞥著酒壺,“怎么,你這好酒,不是給三哥喝的?”
“好酒雖好,卻也不能浪費(fèi)了這些菜不是?”高煜勾起的嘴角輕微顫栗著。
“十四弟此言甚是。”高靖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拿起碗筷開始吃了起來。
高煜就席地坐在他對面,時(shí)不時(shí)用多出的筷子為他布菜。
“簡真可有把東西送去給你?”高靖吃飯的動作優(yōu)雅,哪怕是邊吃邊聊,卻不仍舊透著不凡。
“嗯。”高煜點(diǎn)了點(diǎn)頭。
高靖沉默了良久,才放下碗筷,“我知道你對三哥很失望,可是十四弟,自古無情帝王家,弱肉強(qiáng)食本是亙古不變的生存之道。”說罷一聲輕笑,“
咱們生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除了不擇手段的往上爬,那便是被人狠狠的碾死在泥地里,這就是命!”
高煜沒有做聲,只是給高靖夾菜的手卻抖得厲害。
“輸了便是輸了,可三哥不后悔。”高靖嘆了口氣,伸手將高煜遠(yuǎn)遠(yuǎn)放著的酒壺拎了過來,“若有來生,我情愿生在平民百姓家,真正的享受自由自在。”說著也不翻酒杯,就這壺嘴一仰頭就豪邁的灌了下去。
高煜呼吸一緊,垂放膝蓋的手下意識揪緊了衣襟,卻垂眸咬牙沒有阻止。
哐當(dāng)一聲,高靖手上的酒壺摔落在地,一絲污血順著嘴角溢了出來。他喘了口粗氣,嘴角卻勾起絕美的弧度,看著高煜幾近蒼白的臉色,俊眸盈動,竟似要溢出水來。
“咳咳……煜兒,可否抬頭,讓三哥……好好兒……咳咳看看?”幾乎是說出一個(gè)字嘴角就噴出一口污血,可高靖臉上始終掛著柔和的微笑,一如小時(shí)候兄弟情深時(shí)的純粹。
高煜沒有抬頭,緊攥著筷子的手卻愈發(fā)抖顫得厲害,眼淚一顆一顆的滴落在膝蓋上及手背上,感覺不出是溫?zé)岬倪€是沁涼的,卻像極那尖銳的毒箭不停的戳刺著心臟。
“煜兒,抬起頭來……讓三哥,看你最后一眼噗咳咳……”費(fèi)力的說話,高靖身子就不受支撐的往一邊傾倒,毒酒穿腸,就像是無數(shù)把尖刀在攪動著五臟六腑,讓他疼得連呼吸都阻滯艱難,眼前陣陣發(fā)黑,可他還是溫和的笑著,眼睛一瞬不眨的看著高煜,固執(zhí)的祈求著那最后一眼,“煜兒,三哥其實(shí)最是厭惡著皇宮……三哥罪人一個(gè),死,死了不得入皇陵……正,正好,你就把我給燒了,循著河流撒了吧……那就,真的閑云野鶴……任,任我去了呵呵……”
就在高煜再猛然抬頭之際,高靖亦轟然倒地,大口大口的污血從他微笑的嘴里噴出,腥紅染了他滿胸滿臉。
“三哥!”高煜幾乎是撲過去把人抱在懷里的,渾身也跟著懷中人的劇烈咳嗽而抖得厲害,“三,三哥!”
“好好……好好活著!”費(fèi)力的咬牙說出最后一個(gè)字,高靖欲要抬起的手猛然無力垂地,眼睛卻空洞的睜著,死不瞑目。
高煜怔怔的和那已經(jīng)失去神采的雙眸對視著,他不知道高靖還有何心事未了,又為何會死不瞑目,抬手替對方合上雙眼之際,眼淚便再也抑制不住。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須臾,壓低嘶啞的哭聲自牢房擴(kuò)散開來,久久未盡。
穆錦萍一直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看著他們兄弟依依話別,看著高靖臨死前那一抹溫和純粹的笑容,看著高煜臉色蒼白的低著頭,看著高煜抱著高靖的尸體壓抑泣哭。她沒有上前,只是站在遠(yuǎn)處靜靜的陪伴著,因?yàn)樗芮宄藭r(shí)的高煜要的不是誰的安慰,而是情緒的發(fā)泄。
親手將自己敬愛的兄長送下黃泉,這種痛苦,是他人無法體會。
穆錦萍無法深刻體會,卻也無法不為之動容,禁不住跟著紅了眼眶。
高煜在牢房呆了好久
好久,方才發(fā)泄完情緒,抱著高靖的尸體走出了牢房。
獄卒一臉為難,是想攔卻又不敢攔,一直將人亦步亦趨的送出了天牢,眼睜睜看著高靖的尸體被這么光明正大的帶走,也沒能放出一個(gè)屁來。
兩人從天牢出來,便一路載著高靖的尸體去了郊外,不是別處,正是穆錦萍曾小住過幾天的小木屋。
兩人身邊一直有暗衛(wèi)跟著,可高煜卻沒有假他人之手,親自架了焚尸臺,為高靖換了身干凈衣裳,打理干凈遺容,這才將他給放到了焚尸臺上,點(diǎn)火焚尸。
熊熊的烈火見風(fēng)躥高,眨眼就噼里啪啦燃燒起來,隔著瑰麗的火焰,安然躺在其中的高靖就像是即將羽化的神仙,變得虛無縹緲了起來。
大火燒了將近兩個(gè)時(shí)辰。
高靖的骨灰也是高煜親手收進(jìn)的骨灰盒,并按照高靖死前的遺愿,就著不遠(yuǎn)的河流將骨灰撒了。至于骨灰盒他卻留著,裝了高靖生前穿過的一件衣裳,就在木屋后邊的山上挖坑立了個(gè)衣冠冢,碑文上卻沒有刻名,而是刻下了“三哥之墓”的字樣,以及生卒年。
香燭冥幣祭品還是暗衛(wèi)給準(zhǔn)備的,兩人也沒有再多呆,給上了香便離開了。
回城的路上,高煜始終扭頭望著窗外,一句話也沒說,側(cè)著的臉上平靜的看不出悲喜。
穆錦萍本來是打定主意要回家的,可看著高煜這樣子便沒有提出來,難得主動的挽上他的手臂,安靜的陪伴著。
就在穆錦萍想著緩緩明天再提出回家之際,高煜卻忽然開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哎?”穆錦萍聞言一愣。
“怎么?不想回去?”高煜忽然笑著轉(zhuǎn)頭看向他,只是那笑容都沒維持多會兒就斂了回去,“成親的圣旨應(yīng)該就在這兩天了,你不在不好。”
“哦。”穆錦萍點(diǎn)點(diǎn)頭,本來就是打算回去的,只是不放心高煜,不過現(xiàn)在既然他自個(gè)兒提了,倒是省了糾結(jié)。
穆錦萍隨即想起還留在王府的大灰小灰,剛想說先回去王府一趟,還沒來得及張嘴,倆小東西就嗖的從對面的窗口躥了進(jìn)來。
“嘿!”穆錦萍沒想到剛想著回去接這小東西它們就出現(xiàn)來,頓時(shí)驚喜不已,就著倆小東西躥來的勢頭,本能的伸手一接。
“怎么?”
剛把倆小東西接住,身側(cè)就響起高煜狐疑的聲音,穆錦萍當(dāng)即背脊一僵,轉(zhuǎn)頭就見高煜正一臉不解的看著她的手。
“你剛在抓什么?”高煜示意的瞥了眼穆錦萍呈半握的雙手。
“呃……”穆錦萍面色一僵。
“萍兒,你有事瞞著我。”高煜直視著穆錦萍閃爍的眼睛。
穆錦萍沒有做聲,低頭看著手上正一臉無辜賣萌裝憨的小東西,是捧著也不是,扔開也不是。
“我早就感覺出你有事情瞞著我,本來你不愿意說我也就沒打算多問,可是,人都有個(gè)劣根性,那就是好奇心。”高煜一瞬不瞬的注視著穆錦萍的神色,“而且,你給我的感覺,很玄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