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鴻奪路而逃,而那宛如預(yù)言一樣的聲音卻仍在耳邊回響著,昭示了一段血色未來。李長歌看著他略顯倉皇的背影,輕聲嘆息。
若換了是別人,今日必然不得生離此地,只是這姜鴻,一來才思敏捷,讓人不得不起惜才之意,二來,他亦是李長歌記憶中唯一見過的一個癡情之人。
能將一份感情埋藏心底隱忍不發(fā),并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的。然而他的悲劇卻在于,李滄海恐怕至死都不知道有他這么一個人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飽經(jīng)蹂躪的身軀,最后是被這個人斂葬的。
南宮昀舍得派這樣的心腹來盜取黃金,可見他對于扳倒姬少重這件事,已經(jīng)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他愈是如此,便越有可能露出破綻,比如這一次派了姜鴻來,就是大錯特錯。
面對秦川質(zhì)疑的目光,李長歌只淺笑一下,淡淡道:“他回去后未必會說實話,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會比她更加了解南宮昀,那大約就是姜鴻了,憑他的聰明,他不會不知道,如果將今天發(fā)生的事和盤托出,自然是只有死路一條。南宮昀的疑心實在是太重,若是知道姜鴻曾經(jīng)落入敵手,卻又全身而歸,必然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
至于身上的那些傷,想必姜鴻也有法子解釋,只是那金錠他交或不交,就未可知了。
但唯一能確定的是,不管他交還是不交,南宮昀總是要借著這件事對付姬少重的,雖然知道后者已有準備,但李長歌心中仍覺擔憂。
僅僅是半月之后,秦川就帶來了新的消息。看著那不過巴掌大小的絹布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李長歌才讀了幾行,已覺心口亂跳。文字是死的,但字里行間的驚心動魄,卻不亞于親眼目睹。
這一招絕地反擊,姬少重用的漂亮至極,卻也兇險至極。
送來唐國的那大筆黃金,確然是燕國的軍餉。燕國大皇子姬遠軒以此為罪名,當庭控訴皇弟姬少重吃里扒外貪污軍餉,若此罪坐實了,就算燕國皇帝再有心回護,也難免要落個圈禁終身的下場,更有甚者,還可能當場人頭落地。
畢竟燕國以武為尊,敢于在軍費上打主意,無異于是撼動國之根本,更何況還是送給了別國。
面對皇兄疾如風(fēng)雨的控訴,姬少重一直一語不發(fā),甚至當皇帝反復(fù)詢問時,仍是沉默以對。一開始還模棱兩可的群臣,見到如此一邊倒的形勢之后,也紛紛開始表態(tài)站隊了。滿朝文武,最后還肯開口支持姬少重,不過寥寥數(shù)人而已。
看到這里,李長歌已然明白他此舉的深意了。不僅僅是解她燃眉之急,更是為自己理清燕國朝堂上的勢力分布。
不得不說,這一招比明察暗訪要有效多了。
直到連燕國皇帝也因他沉默的態(tài)度而失望,叫來侍衛(wèi)要將他暫時關(guān)押時,姬少重才拿出了殺手锏。沒人知道他是怎樣做到的,然而那本應(yīng)駐守燕國邊關(guān)的大將白屹就那樣突然出現(xiàn)在了京城,出現(xiàn)在了兩派爭論不休的朝堂上。
跟隨他而來的還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從頭到腳都是嶄新的甲胄,軍容肅整。
據(jù)白屹稟稱,月前姬少重已遣人將軍餉送到邊關(guān),只不過并非是往日的錢財,而換做了甲胄刀劍,以及上好的糧草稻米,其總價比之朝廷下?lián)艿能婐A數(shù)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朝中諸人一頭霧水,而姬少重只是悠悠然一句反問,便將局勢逆轉(zhuǎn)。
“若依皇兄所言,我擅自盜取軍餉送予別國,那么這運送到邊關(guān)的軍需物資,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姬遠軒尚未來得及回答,他已再度發(fā)問:“還是皇兄覺得,我竟是那等富可敵國的人,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兩份軍餉來了?”
至此,姬遠軒已經(jīng)敗局奠定,卻猶不死心:“既然你做的光明正大,為何不直接將軍餉送到邊關(guān),反而要換成這些東西瞞天過海?更何況軍餉數(shù)目固定,若不是你從中弄鬼,如何能買到超過總價之物?”
對此,姬少重只是微微一笑:“這般問題,還是讓白屹將軍來替皇兄解答吧。”
那白屹駐守邊關(guān)多年,性情早已被邊疆風(fēng)沙磨礪得粗獷豪爽,當下朗聲道:“往年運送軍餉經(jīng)過層層盤剝,到達手中時至少要少了三成,三殿下交游廣泛,同商賈交情甚好,如今購買成糧草兵甲,自然是物超所值,所以臣才會說出比總價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話來。”
這樣一番話,將姬遠軒的退路全數(shù)堵死,想要強辯也是無門。
而姬少重尚不忘反咬一口,出言道:“那么此事倒是奇了,軍餉我已盡數(shù)換成所需之物,皇兄拿來做證據(jù)的這枚金錠又是從何而來,難不成是在軍餉尚未到達我手時就已經(jīng)……”
事情說到這個地步,后果可想而知,姬遠軒偷雞不成蝕把米,將臟水潑到了自個兒身上。
燕國皇帝雖未當場斥責,卻也命他閉門思過,同時派人徹查此事,務(wù)要肅清朝堂上下貪污之風(fēng)。
那秦川派去潛伏在燕國之人也是個才思敏捷的主兒,將當時場景對話一一寫出,讀來猶如身臨其境。雖知結(jié)局皆如所愿,但其中的驚心動魄仍讓人心有余悸,同時還有些許疑惑。
長歌困惑抬眸看向秦川:“他是怎么做到的?”不管他如何故布疑陣,但軍餉只有一份是板上釘釘?shù)模腰S金送了來,又是拿什么去買的軍需物資?李長歌可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那樣慷慨的店家,肯賒這樣大的一筆賬。
秦川笑而不語,長歌不由得皺眉一腳踢過去:“你肯定知道,不許賣關(guān)子。”
秦川輕輕一閃便躲了過去,嘴角笑容卻更加歡暢,在李長歌怒目而視下,他終于緩緩開口:“我想……這種事情不如讓某人自己來說個明白。”
“什么?”李長歌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一直站在秦川身后低首不語的侍衛(wèi)才抬起頭來,明亮的眼睛在幽暗的密室里閃閃發(fā)亮。
“聽說有人明日要行登基大典,在下特意攜帶重禮前來向陛下道賀。”